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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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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楚琼的第一眼,班施联想到了漫天的黄沙和鲜血,还有死亡。
明明是尸山血海的场面,男人却有一种血不沾衣的从容和尊贵在,提着一把长剑不急不迫地踏了进来,不用他开口,士兵们已是纷纷为他默默让开了路。
楚琼身量极高,腰板挺直,身穿一身紫缨黄金甲,没有戴盔,只束着象征着王侯身份的发冠。
随着他的步步踏进,殿外的光线也都随之黯淡了下去。
纵使没有在宴会上见过楚琼,班施仍能从一群人中一眼认出他来。这种极强的威压与冷酷,很难再找得到第二个。
有人看了一眼死去的朱岐,小跑到他身边道,“回殿下,死的是朱岐。”
楚琼一手持剑,一手背在腰后,目光淡淡扫过地面,然后便转过身去望着殿外,不再向里面投来一眼。
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班施想象不到威震一方的诸侯竟是如此的年轻,楚琼看上去未及而立之年,比朱岐大不了多少,但传闻萧王是从一介白丁赤手空拳一步步打下的天下,相比于世袭承爵的朱岐这等诸侯,这样的楚琼本身更具有传奇色彩。
楚琼负手而立,全程没有开口,但只要往那里一站,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压,于是整个殿内寂静无声。
班施亦顺着他的目光,视线投向一片狼藉的殿外。
殿外一片血色,尸体横陈,杀嚣声越来越小了下去,想必已经没有几个活着的宫人了。
“几时了。”楚琼开了口。
声音平稳,有着成年男人沉韵的磁性,又隐隐透着一股低沉的凛然。
旁边的士兵立刻回道,“回殿下,未时二刻。”
楚琼顿了顿,平道,“传令下去,陵王已就地伏诛。如今本王在此,如有倒行逆施者,冥顽不化者,枭首不留。”
“是。”一名士兵跑了出去。
另一个又问道,“殿下,那朱岐的尸体该怎么处理?”
“悬挂城门,曝尸。”
班施的睫毛轻轻一颤。
士兵恰好看了一眼班施,愣了一下,悄悄咽了咽唾沫。
“殿下,那、那这个女人呢?”
楚琼侧过头,殿外的光线映照他锋利的一道侧脸。
然后,他重新转过身来,朝班施走了过去。
脚步沉稳坚定,一步一步像是碾在心脏上,长剑随着来人的步伐缓慢地划在地上,逶迤出细微的金属响声。
班施极慢地转动着眼珠,死死盯着男人手中染血的剑。
她仿佛能够想象到下一秒剑身便被来人抬起来,然后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剑结果了自己。
楚琼走到她面前,停下,看也没有看旁边的朱岐一眼。他挑起剑,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班施撑着身子,被迫扬起了脸,裙裳被凄艳艳的血浸的湿透,衬的一张小脸愈加煞白如霜,缓缓掀起的眼睫如同秋霜下最后一茬泥泞的蒲苇。
剑尖上的鲜血顺着弧度滑到了她的下颌处,再顺着脖颈蜿蜒至深处。这一刻,她也终于看清了楚琼的脸。
楚琼剑眉寒目,面容清俊,一眉一眼皆透着冷峻之意,额间篆着一枚血色的花钿,让深邃的五官多了几分冷艳之感。
双眼竟是异瞳,一只为褐瞳,一只为赤瞳。
旁边有人插嘴,“殿下,想必这位就是陵王的宠妃,班氏。”
班施脸上身上全是鲜血,一双眼睛黑亮的吓人,她一动不能动,仿佛受到了什么震撼,只怔怔看着楚琼,深陷于那双异瞳带来的深邃沼泽中。
看着她满脸的血,楚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缓缓放下了剑。
“你是班氏?”他平声道。
声音瞬间将班施拉回现实,她如梦初醒般瑟缩了一下,低垂下眼睫,藏起眼底刹那间的失态,默默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天生有种诱人臣服的能力,单是光盯着这双深邃的异瞳,她就差点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楚琼面色不变,冷电似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染血的双手,以及她赤着的玉足,还有地上掉的那一枚染血的簪子。
他抬眼,又看她一眼。
男人神色平淡,班施却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去藏那簪子,然后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一双脚,急忙掀起裙矩遮挡。
可是那层层叠叠的纱裙本就薄如蝉翼,在纷乱中早已经变得破碎不堪,此时根本遮不住什么。
她只能拼命将白如雪的玉足往后缩,堪堪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这春光。
楚琼看了一眼班施欲盖弥彰的动作,目光移开,看着她的头顶,缓缓道,“本王不杀女人。”
“不过——”话锋一转,深暗的瞳中看不出情绪。
“你不一样。”
班施心里咯噔了一下,僵硬地慢慢抬起头,但是楚琼已经转身离去,于是她只能盯着他紫金暗红镶边的披风一角。
低沉冷肃的声音传来,不沾染一丝温度。
“带下去。”
“枭首。”
。
战争已经结束,殿外伏尸无数血流成河,处处都是焦尸和硝烟的味道。
一片狼藉的殿外,楚琼负手立在廊下,看着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的清点死伤,处理患者,搬运尸体。
文思谦从侧道走了过来,与楚琼并肩而立。文思谦头戴幞头,身穿浅色襕衫,与这深沉肃穆的场面格格不入,一派斯文儒雅。
想必味道实在太过于刺鼻,俊秀的男人掩了掩鼻子,声音慢悠悠道,“看来告知天下朱岐伏诛之后,陵国的将士和大臣几乎是多数选择了倒戈,一切情况比我们想的顺利的多。”
楚琼淡淡看着殿外,声音平静。“朱岐暴虐无度,自取灭亡。”
“确实如此。”文思谦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睛含着一抹笑意,“给他唱了一出戏就稳不住阵脚了,这偌大的陵国十三州,竟无一州前来驰援,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倒是朱岐的旁支一脉有那么几个敢出来说话的。”文思谦娓娓解释道,“这朱岐生性残忍,姐妹兄弟皆所剩无几,也就这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几脉还尚存着。”
“怎么着?要处理吗?”
“朱岐直系一脉枭首一个不留,旁支一脉燕昭市骏,如若不从,一样处理。”
文思谦默默挑了挑眉,继续道,“兵发陵国之后,陵国除了根深蒂固的巨户之外,其余的豪商巨贾皆是闻风纷纷出逃,如今商贾混乱,已经所剩无几了。”
楚琼道,“扶持剩下的商贾,出逃的引入萧国,稍后把名册给我。”
自古商人本低贱,但如今藩镇混乱,朝廷为了笼络国库镇压诸侯,便放松了对商贾的打压。门阀的衰落导致了商人的崛起,诸多商人开始纷纷崛起,更多的渗透进了士族国本。
统管天下权,无非兵和钱。不光是朝廷,地方诸侯也纷纷笼络商贾、厉兵秣马。
如今中央衰微,诸侯国连年割据不断战火,乱世之中哪个国家羸弱落后,便会被大国所吞并。如今的陵国便是最好的例子。
文思谦点点头,看了眼殿外堆叠成山的尸体,提议道,“如今天气回暖,城外也是如此,不及时处理的话,怕是要疫病流行。”
“所有尸体搬到城外,焚尸。”
楚琼顿了顿,又道,“另外,开仓放粮,内库拨银,赈济死伤百姓,这事交给你处理。”
文思谦躬身行了一礼,“好。”他没有立刻要离去的意思,长眸若有所思地望向殿外一枝开的极好的西府海棠。
如今乍暖还寒,宫外百花凋零,这宫中的海棠却不畏气候,犹自开的艳丽。
文思谦温和一笑,悠悠望着海棠,“这朱岐也是一方响当当的诸侯,年纪轻轻就继了王位,不料却落得个如此的下场。”
声音流露出一抹惋惜与胜利的愉悦,“朱立倒是一代枭雄,几年来把陵国十三州治理的富庶强盛,不过他若是知道,传给朱岐之后短短几年,陵国就会沦为别国的囊中之物,估计会气的从墓里跳出来吐血吧。”
“朱立有本事,只可惜朱岐是个扶不上墙的。”楚琼冷冷评价。
文思谦赞同点点头,“是啊,朱岐人心尽失,传闻他还得了疯病,发起病来就要随意杀人砍人,我看传言并非虚言。”
他在寻找内库的时候,在一个犄角处还看到了一具具没来得及处理的伶人尸体。
想来这种事在陵王宫已是司空见惯,说罢,文思谦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抬了几分兴致。
“不过听说,在这王宫之中,有一个人能够制住他,只要有她在,朱岐就不会胡乱发疯了。”
楚琼沉吟不语,想起了那张浸着血的煞白小脸。
文思谦笑吟吟道,“传闻那位班氏倾国倾城,深得朱岐的宠爱,只是可惜啊,我还没来得及去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的美人,就无缘于此了——你不是不杀女人?”
楚琼沉默一瞬,道,“她弑了王。”
文思谦惊了一惊,侧脸看他,“你是说,朱岐是她杀的?”
楚琼淡淡嗯了一声。
“这……”文思谦扬起下巴,修长的双眼迸出新奇的光来,“这倒是没有想到。”
“用什么杀的?”
“簪子。”楚琼淡淡道,“一根簪子。”
文思谦舒展开眉宇,笑了。“这就对了。我还纳闷杀死朱岐的到底是何方武器呢,扎了一刀又一刀,直接把上半身捅成了个筛子。”
他啧啧几声,“这女人,够狠。”
听说朱岐虽然喜怒无常,对这位班氏可是宠爱有加有求必应的,她应该跟他没什么仇吧,如此自毁青天玉石俱焚之举,文思谦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什么?”楚琼问。
他的反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似乎刚刚这一句才稍微有了点情绪上的起伏。
“你没看到?”文思谦解释道,“朱岐的致命伤就在心口处,上身直接被捅成了马蜂窝,那样子,”他轻啧几声,“估计得有几百下吧。”
“我从不看死人的脸。”
文思谦一拍脑门,苦笑道,“哦,对,我倒是差点忘了。”
“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啊,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朱岐待她不薄,有什么理由下这么这么狠的手?”文思谦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有点惋惜,他确实很想看一看这女人,见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人呢?”楚琼突然问。
文思谦愣了一下,“谁啊?”说完又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现在估计在苍云殿外候着问斩吧。”
“人关起来,不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