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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黑夜公交车 ...

  •   突然地,卞景和心有预感地猛抬头——

      再一次,毫无预兆的急刹车。

      卞景和被惯性带得跌坐在地,随即茫然地看向自己空攥的手心。

      视网膜上还烙印着那人黑色的残影,但定睛看去,空荡荡的车厢里又只剩下自己。

      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过很多次了。

      卞景和神思恍惚地站起身,扶着过道边的座椅靠背,踉踉跄跄地朝车头走去——
      被围隔开来的驾驶室里空无一人,NPC公交车驾驶员果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层层漂浮的、稀薄的纯黑色雾气。

      雾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浓郁,但又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所阻隔,无法越过驾驶室蔓延到车厢里。
      不出一分钟,整个驾驶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窥探不到了。

      出于某种直觉,卞景和没有试图打开驾驶室一探究竟。

      这些雾气给他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现在,连车辆行驶时的轻微引擎声都似乎被吞噬殆尽,无尽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剩下这具恍惚的肉.体,以及无处可依的游荡魂灵,将永远地、永远地随这辆该死的公交车疾驰在黑暗中,无法解脱。

      就算是神话中的阎罗地狱,或者别的什么幽冥地府,对亡者最严酷的惩罚也不过如此吧。

      真的有出路吗?

      那曾经成功逃脱的两次记录,会不会只是游戏编纂出来欺骗玩家的呢?

      卞景和脱力跪坐在地,出神地望着车厢顶惨白昏暗的灯光。

      他当然还记得宗柏消失前和他说过的话,可非常奇异的,那些交谈的记忆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扭曲,被死死地团成球塞进他大脑空间里落灰的犄角旮旯,就算他主观上想要扒拉扒拉仔细阅读,却怎么也办不到。

      哪怕意识到不对劲,卞景和也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精神好像泡在高浓度的酒精温泉中,飘飘然地找不到落脚点。

      就好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后终于能上床休息,可睡了一个小时就又被拉起来,死活睁不开眼睛,只要松懈一瞬间就能继续沉沉入睡。

      不、不行——

      卞景和咬牙,拼命凝聚力气,下狠劲咬住自己的虎口,几乎要硬生生咬下一块肉。

      舌尖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可连疼痛都是迟钝而温和的。他近乎绝望地发现。

      众多纷杂的回忆开始不合时宜地涌入脑海,让原本昏沉的神志更加迷茫:

      六七岁的时候,有段时间父亲似乎要投资什么商铺创业,亏了不大不小一笔钱,父母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实在没空管他,就又把他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过了一个漫长而炎热的暑假。

      十七岁的时候,高考成绩公布,母亲忙着打电话向亲戚朋友们夸耀他的分数,父亲则面色涨红地帮他规划将来的专业和职业生涯,激动地唾沫飞溅,而他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盯着烈日下发亮的树叶出神。

      大二暑假,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性向,忐忑不安地向妈妈坦白。没想到这却是一场摧毁家庭的暴风雨,岌岌可危的、死水一般的平静,被嘶吼、眼泪、责骂完全取代。

      有一瞬间,卞景和突然很想笑:

      好像决定他人生的那些事,都发生在夏天,我似乎总是在这个看似明亮热烈的季节里狼狈不堪,只能一遍遍回忆起刺眼的阳光、吵闹的蝉鸣、流进眼睛里和背上流淌着的汗水。

      他横起手臂遮住酸胀的眼球,感受到眼皮一跳一跳地发烫。

      随着这个动作,四周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恍惚间,他好像再一次走进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午后。

      滚烫窒闷的热空气重新吸入肺脏,鼻尖嗅着水泥地的怪味混杂着腐旧的木头气息,说不上好闻,但确实陪伴了他的整个童年和部分少年时期。

      四周昏昏沉沉,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明亮、安静、干燥。

      意识不断下沉、下沉,被这虚幻的一切包裹着,沉入最深的海底。

      卞景和瘫倒在地。

      车厢外。

      塞壬漂浮在空中,望着车厢内的景象,漂亮的紫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

      他忍不住戳戳另一边双手抱胸、老神在在的宗柏:“他真没问题?现在这辆破车的精神干扰就可着他一个人放,哪怕是我亲自上,估计也顶不了多久。”

      听上面的老人说,很久很久以前,这辆公交车的前身是部分高维生物的流放所。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电磁生命体难以用常规的物理手段消灭,上头只能造出这么个监狱,囚禁其中危险性过高的个体,让它们在强烈的精神干扰中永远迷失自我,无法逃脱。

      后来才被这边的领导借用,作为游戏玩家的最后一场试炼地。

      虽然在正式投放之前由技术人员削弱了很多,但这也不是卞景和一个人类单打独斗能应付的。

      宗柏点点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在准淘汰状态,说不了话。

      塞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是,我知道你们这些战斗编一向看不起精神干扰,但现在这情况真不是开玩笑的!真搞不懂为什么不按我的计划走,你负责留到最后,这辆车死活奈何不了你,肯定会放你和跟你有契约链接的卞景和一起过关。”

      宗柏是个怪胎中的怪胎,意志力坚强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这辆公交车全盛时期估计都奈何不了他,更别提现在了。

      宗柏无奈摊手:他原本确实想这么办。但考虑到上层那些人耍赖皮的特性,还是让卞景和自己通关最保险。

      不然他回到现实世界变回普通人,卞景和却被困在这里,他可就真束手无策了。

      不过,他相信卞景和。这些精神干扰只能迷惑他一时,绝对困不住他。

      见宗柏打定主意不开口,只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塞壬唉声叹气地飘回窗口,将注意力又放回车厢内的卞景和身上。

      另一边,卞景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前好像糊着一层厚厚的纱,眨眨眼只能看见模糊的大片色块。

      他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哎呀,不要揉眼睛!说了多少次了,再揉小心又得红眼病!”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随后就是一双有力而粗糙的大手,铁箍似的揪着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揉眼睛。

      卞景和浑身发软,只能借着对方的力气坐起身,慢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把竹编躺椅上。
      右手边是一张木头小凳子,也就不到成人半膝盖高,上面摆着一沓皱巴巴的阿衰漫画和一篮筐洗好削皮的甘蔗。

      刚刚拉住自己的是个粗壮结实的中年农妇,矮矮的身材,黑黑的脸庞,身上围着块土气油腻的黑红条纹的围裙,凑过来的时候满是柴火饭菜的味道。

      见他醒了,女人从围裙前鼓囊囊的围兜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囫囵塞到他手心里:
      “吃吧,你伟琴婶婶家今天做喜事,我去帮忙的时候给你抓了几把糖,吃完就去外面玩。别告诉你妈,你妈不让你多吃。”

      糖是很劣质的塑料包装,外壳上还沾着零星泥巴,就一些大白兔、阿尔卑斯、棉花糖和少见的几块金元宝巧克力。

      卞景和愣愣地攥紧糖,慢慢抬头望向面前的女人:“……奶奶?”

      “干嘛?”对方粗声粗气地回他,“睡傻了?”

      “没,没有……”卞景和仍是懵懵的,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睡午觉睡懵了吗?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忘了什么?

      “我要去地里打药了,给你爷爷帮忙去,你自己在家里待着,没事干就去找隔壁依依玩。”

      女人草草吩咐完,急匆匆地换下衣服,背上大大的农药桶,穿戴完毕就出门了。

      她矮矮胖胖的身影很快融化在门外明亮灼热的日光里。

      卞景和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又迷迷糊糊地想不起来。

      他奶家门口旁空地上就是一棵老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知道树的年纪很大,大到县政府前几年特地来人给它围了个护栏,立了个写满小字的说明牌。
      但现在,他只觉得树上的蝉鸣太吵闹,吵得人心烦意乱。

      卞景和从相对自己目前身材来说相当巨大的竹编躺椅上爬下来,慢吞吞地走出大门。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记得他奶家前几年请了做水泥工的二叔,把门口一大块地用水泥浇上了,好处当然是下雨天不泥泞,两个老人和他一个小孩走路方便。但夏天一到,靠近水泥地面的地方就特别热,让人不敢下脚。

      卞景和有点喘不上气。

      他回头看了眼,隐隐约约看到墙上的白色挂钟似乎指着下午一点二十。

      这个时间是一天当中最热的,也就是他爷爷宝贝地里的葡萄苗,吃睡都守在棚里,不然就连村里的狗都还窝在阴凉的窝里打盹。

      整个村庄没有一点声响,死一样寂静。

      他独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在去地里找爷爷奶奶和找小伙伴之间犹豫片刻,最终决定去找他“奶奶”口中那个好朋友“依依”。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放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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