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人之初，性本恶》轩辕煦

76、Number 06

　　晚风顺窗户拉开的缝隙吹进屋内，月光携带闪耀的星光，照亮长条形的居室。白日颇有憋闷的卧室，窗外星月辉映，倒成了遮风避雨的观星赏月的雅处。让人大叹，凡是有利必有弊。放置单人床的居室和对面墙壁的距离不足三米，渚薰枕双臂躺在房间正中，被直射入房间的月光笼罩。他单腿一蜷，悠然自在。

　　丹藤裹了被单，面向墙壁躺着。月色笼罩她半个身子，面向墙的脸，则处于阴影。

　　晚风刮来湖水植被混合的味道，楼房坍塌的水泥、火药四溢的硝烟味，却要比自然的味道更为明显。也许半载后，没有根源的硝烟味会被植物消除；坍塌过半的城市也会被绿色再度占领。

　　战争残酷，自然的优胜劣汰，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酷？

　　丹藤转了个身，看向不远地铺处的渚薰。丹藤感知冷暖迟钝，尚知道盖被；渚薰仅有身下铺了一层毯子，该盖身上的被褥他正枕在脑后。渚薰闭着眼，却给丹藤一种他睁眼就可透过窗户，把半个第三东京市收入眼底的错觉。

　　“渚薰？”
　　丹藤轻问，带着疑惑。声音不大不小，与其说她在叫人，不如说在搞不清楚状况的自言自语。

　　“唔？”
　　渚薰半睡半醒的哼出个轻音，转头看向床上的丹藤。夜风伴月，他绯色的双眼眸色不如白日鲜明，月光下，平添一层淡淡的醺色，像宝光流转醉朱红的翡石。

　　“没有睡吗。”丹藤看向窗外，意外的轻问。不知是一通发泄去了火，还是刻意放轻暗哑不明显；丹藤原本嘶哑破碎的嗓音，和平日空灵低沉各三分的声音，差不多了。

　　“月色很美。”所以没有睡。
　　“的确。”

　　“丹——”
　　“今天——”
　　两人同时开口，不由对视片刻。没有尴尬和好笑，下一刻，渚薰示意丹藤先说。

　　“今天麻烦你了。”丹藤抬头仰视天花板，“还打扰你的休息，虽使徒基本上不休息也没关系。谢谢，渚薰。”

　　“塔布里斯也是称呼，渚薰也是。”渚薰悠哉的闭起双眼，头枕双臂，见丹藤没有接口的趋势，说道：“薰也是，我更喜欢后者。EVA应该，不在乎这个吧。”

　　丹藤淡淡应声。

　　“不回去NERV安排的地方，可以吗。”渚薰凝视丹藤的侧脸，似笑非笑的目光，被月光衬得明暗鲜活。

　　“没关系。本体还在机架，我还在他们的目光范围里，就没关系。”丹藤摇头，手背盖住双眸，也盖住落寞：“有点讨厌一个人罢了。不知道该去找谁，所以厚脸皮的跟着……给你添麻烦了。”

　　渚薰噗嗤一下笑出声，几乎被呛到。他撩起刘海，五指将细碎柔软的刘海推成背头的模样，整张脸完全被月光笼罩。
　　语气里带了点侃意的咏叹，渚薰笑道：“lilin里迷路的EVA？羊圈里坐卧的雌狮？”

　　“啧。使徒呢，想要偷羊被狮子咬死的锤子爪子吗？”
　　口头上，丹藤从来不知道示弱为何物。

　　“看来你很清楚呢。”渚薰双眸弯成新月，戏谑笑道：“狮子不吃羊，羊也只会躲着狮子。狮子一站起来，壮年和雌性的羊就会躲开，老到跑不动的羊会原地不动，供狮子吃饱。因为，吃饱的狮子，就不会再捕多余的猎物。”

　　“就算狮子卧在羊群中，一动不动，也不会变成牧羊犬。”
　　睁开眼的渚薰直视丹藤，剔透如宝石的红瞳，让丹藤不禁想要躲避，“想要成为羊的狮子，头羊是不会接受的。除非……”

　　除非，狮子成为头羊。

　　“真丹藤，你想要成为lilin吗。”

　　渚薰的一句话，封住丹藤所有的退路。渚薰会喜欢的lilin，比如真嗣，但他不会因为真嗣去改变自己；巴迪尔讨厌lilin，但他不会去灭掉所有的lilin。
　　为对方改变，被伤到会报复回去；两者的前提全部是同一个层面的生物。人类不会为蚂蚁而改变；人类也不会因被蚂蚁咬了，就蹲点灭掉一整窝的蚂蚁。

　　“你的意思，我明白。”
　　丹藤垂下睫毛，颤动的睫毛反复扑着下眼睑，平日应该会感觉到痒。暖水袋能带来温暖，暖气能带来温暖，风能带来温暖，人类能带来温暖，……使徒也当然能带来温暖。
　　丹藤手掌反复抚摸小腹，沉寂的心核恰巧“咚”的跳动一下。

　　“薰。”

　　“什么。”渚薰双臂交叉，头抬高了一点。

　　“被羊奶养大的狮子，不会去吃羊，那怕身处另一个羊群。”丹藤轻抚小腹。心核在这里，使徒的温暖也在这里，“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不会改变。……不会的。”

　　“会改不改，要问自己。”
　　渚薰翻了个身，枕着一臂侧躺：“晚安，丹藤。”

　　“晚安，偷羊的。”

　　……
　　…………
　　……

　　正午阳光刺得人眼泪直流，神光恍惚。丹藤翻了个身，手臂搭上床头，她拍拍高了几厘米软绵绵的床头，睁开眼。
　　一套衣物整齐的叠放，味道清新。

　　使徒少年显然没有留下便签的习惯，独来独往习惯的使徒通常这德行。换上新衣的丹藤，戴上遮挡眼睛异状的墨镜，握了握拳。

　　衣服很合身，长袖高领，伤口一点没露出来，花纹也仅有左颊的一小片。

　　【给讨好小羊羔被破坏的薰少年：
　　破坏你的猎艳还抱歉。希望回来时你已经安抚好泪眼汪汪的小羊羔了。先走了，多谢。
　　——丹藤。】

　　想了想，写下便签，把它放到原本衣服所在的床头，丹藤锁好渚薰家的大门，向外走去。

　　第三东京市处处可见萧条破败，昨夜归来未曾见到几个人，今日中午街道仍没有多少人存在。丹藤一路走，向市中心最大的商场。昔日百家争鸣的商场，仅有几个零零星星的商户还开着，多半因为商家所属的地下避难所分配在附近。

　　一下午，到处闲逛的丹藤，见过的人还不比三个月前早晨上学一路碰到的多。

　　“有能力的，果然都搬走了。”
　　瞥了眼吃饭点仅有两三个客人的街边拉面店，丹藤咽下不存在的口水，揉了揉肚子，惋惜的向前走去。

　　等红绿灯时，难得一见的出租正匀速开来，丹藤突发奇想的招了招手，出租靠街停在她的身前。傍晚的红霞，照耀着出租冰冷的铁皮外壳。

　　驾驶司机，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手臂搭着窗户，头探出车外。他指了指后座，操持着一口地道的北海道嗓音：“小姑娘一个人是吧？坐后面吧，万一突然刹车比较安全。”

　　第三东京市连番遇袭后，路况远不去从前。平常宽阔的大路被倒塌的大厦挡住，除了不能避开的交通要道会被疏通，其他的路市政已不管了。维修的速度，远远不如使徒和EVA共同破坏的速度，再说……经费也不够了。

　　这种情况下还敢来开出租，一定是老司机。

　　丹藤依言打开后门，坐了上去。

　　“小姑娘，系好安全带喽。”北海道口音大叔爽朗招呼一声：“接下来，客人，要到哪去？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和最近的道路抵达目的地，要绕路了，当我白拉！”

　　“随便。”

　　“……随便？”大叔发懵的重复。

　　“随便。人多的地方，地形改变的地方，你常去的地方，都可以。”

　　“啊？啊，没问题，交给我吧。”
　　平头大叔咧嘴笑笑，爽朗中隐含对感同身受的无奈，他一哄油门，出租车像赛车一样的窜了出去：“开始城市一日游！”

　　日落西山，皓月升空。

　　EVA和名为angel的使徒数次争斗，损毁的不仅有要塞都市第三东京市，还有脆弱的大气层。地球自我的修补，无法再造出排除大气层的工业污染。少了人为的污染，第三东京市头顶的星空，倒比寻常更加明亮了。

　　有得必有失。

　　丹藤一路沉默，只顾走马观花浏览车窗外的景色。殊不知，数次搭话败退而归的司机大叔，亦在用后视镜观察丹藤。

　　“客人，三万日圆了。”

　　“客人，这里的小吃很不错，要不要下去尝尝？我在外面等你。当然，超过十分钟要加钱的哦。”

　　“客人，五万日圆了。”

　　“这里是著名的寺院，为亲人祈福很灵验。”

　　“客人，八万日圆了。”

　　“唉……”
　　司机大叔昂然活跃的语调再无法维持，他叹了口气，通过后视镜打量墨镜遮住双眼、左脸花纹诡异的丹藤。长叹一声，司机大叔声音平淡而沧桑，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很痛吧，刺青的时候。”

　　“……哈？”
　　这次换丹藤发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脸颊坏死的细胞，顿时哭笑不得。

　　“亲人离开、受伤或者失去十分痛苦。”司机大叔平平淡淡的说着，眼底的悲哀和惆怅，半点没从声音里表达出来：“但是，人生还是要向前看的。自暴自弃，用身体的疼痛刺激自己，不是个小孩子该做的。”

　　大叔的A.T.Field表达着他的哀恸不已。丧子丧妻，但他的心没有死去。
　　这是，过来人的经验，发自心底的劝慰。

　　“活下去吧。亲人离开了也好，茫然无措没有目标也好，总归他们还是爱着你的。”司机大叔笑得爽利开朗，短发被风吹动，口气一下子高昂不少：“倚老卖老的叫声大叔也可以吧？活着才能看到景色，才能找到前进的目标，才能怀念过去的人。”

　　“小小年纪板着死沉死沉的脸可不好，多可爱的小姑娘。多笑笑才能遇见好小伙子嘛。”
　　“……”

　　“到时候大叔拉你们一起踏青，免费的。而且你们坐在后面做什么，大叔都会当没看见！”
　　“你……”

　　“自杀的人最差劲了。小姑娘刺青很帅哦，不会做那么差劲的事的，一定。”
　　“你误会了。”

　　总算能接茬的丹藤，哭笑不得的摸摸鼻翼。这算是被励志中年大叔当成迷途的少女了吗，怪蜀黍现代版？

　　“啥？！”大叔手一歪，车子歪倒了旁边的车道。

　　“我没想自杀。”丹藤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对这个热情的人，“出来散心，只是。”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司机大叔摸着后脑勺，爽朗的仰头大笑：“中年人喜欢唠叨唠叨，啊哈哈哈，聊天，聊天，是聊天的对吧。”

　　“……是。停在这里可以了。”
　　“啊？哈哈哈，聊的这么投缘，打五折搭你吧！承蒙惠顾，四万一千日圆。”

　　一路没说过二十个字的丹藤，默默的掏出十万，递给“一起”聊的很开心的大叔。

　　“总之，向前看！”
　　临走前，爽朗的司机用力拍动着丹藤的肩膀，交付真理般的郑重道。

　　目送出租车远去，站在路边的丹藤，遥望远处的山和零号机爆炸出的新湖。慢慢地，她扬出笑：
　　“真是，lilin中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