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人之初，性本恶》轩辕煦

72、Number 02

　　柔和的月白色光线，自小臂长短的电子灯管发出，驱散了黑暗。精巧的灯架底座刚好插进移动担架的把手，足球场大的毛坯房囚室大半被照亮。

　　赤木律子叼着一根修长纤细的女士香烟，丹红色的唇彩和过滤嘴接触，如羞涩少女嫣红的胭脂色，使它增色不少。赤木律子朱唇轻启，吐出牙白色的烟雾。和往常不同，向来沉稳冷淡的女强人博士，一反常态并不急于她重要的试验取材。

　　丹藤不急，静静俯视如月光下美人的妖娆女性。

　　燃尽的香烟过滤嘴随手丢进LCL中，被水侵蚀之前，发红的过滤嘴仿佛回光返照，化为一团蓝汪汪的火焰，跳动几下，化为了灰烬。能够供人呼吸的LCL无情的冲刷而过，片刻之后，灰烬尽消。

　　身体渐渐习惯好比冷藏室的温度，赤木律子自真皮短裙口袋里拿出十字钢筋升降的遥控器，指甲轻轻摁下。十字钢筋顶端固定的四个螺旋栓和两个阀门自钢板中伸出，螺旋栓垂直落下，阀门则向左右四十五度延伸。不是亲眼看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严丝合缝的合金天花板，还有这等机关。
　　仰头看着人类科技结晶的杰作，赤木律子点了点泪痣。不知何时，这种小动作和研究、抽烟、喝咖啡、思念碇元渡，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也许，正是因为加持的那句拥有泪痣的女人，必定陷入苦情之中吧？
　　想起被情报二局囚禁拷问的好友加持，赤木律子身不由己的苦笑。司令的命令，她不想反对，也不能反对。

　　丹藤缓缓下降，自然垂落的脚趾浸入冰凉的LCL中。钢筋已到底，八米长的钢筋，上通天下抵地，形成和刚才相反的粗陋倒十字。

　　丹藤含笑，对赤木律子点了点头，打招呼。长期未见阳光未曾运动、虚弱缺血的肌肉拉出的笑容，僵硬而呆滞。

　　正重新给自己点烟，余光观察丹藤的赤木律子，指尖颤动半下，差点烧到手指。她镇定的移开眼神，直到将女士烟点燃，才抬头再度看向丹藤。
　　“一直没曾和你好好谈谈，没想到第一次机会，会是这样的情况。”

　　“律子博士很忙，没办法。”丹藤声音嘶哑，如同摔坏的八音盒，断断续续：“今天很空闲，看来。”

　　“忙了一阵，总该歇歇。”赤木律子淡淡的笑，用着人类的礼貌客套回答，成熟妩媚。

　　丹藤小幅度的摇头，不作答。

　　“丹藤桑。一直非常聪慧，相信你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烟瘾很大的赤木律子，抽烟的姿势异常优雅诱人。曾记得丹藤前世的室友说过，会抽烟的女人多半身怀心事；正是如此，才使果实成熟诱人、饱满多汁。

　　“我，怎敢当聪慧二字。”
　　以嘶哑而残破的嗓音缓缓开口，丹藤的肌肉局部做出舒展的动作，没有表皮层的裸露肌理缓缓蠕动，肉红参白的肌肉包裹垂暮跳动的大筋。被NERV抓捕，吊在半空生死不能的她，语调不急不缓，话也不多，却流露出深入骨髓的寂寥和讽刺。

　　赤木律子不以为然，平静的吞吐云雾。倘若一个阶下囚还表现出一切如常、万事在握的笃定淡然，她才该惊疑。

　　“怎么。不安吗。”
　　丹藤近乎崩坏的嗓子，注定她不能再如平常神采飞扬的开口。两三个字一顿、一喘的她，唯一不似垂暮老人的猩红色眸子更加灵动，以至于笑意和嘲讽，毫无阻碍的透出。
　　“是来看这张脸的吧。属于凌波，被碇元渡在意的脸。不去见在碇面前全无隐瞒的凌波，不敢见不安源头的碇……怎么，是碇的妻子？”

　　丹藤每一顿，赤木律子的手便收紧一分。丹藤说完，赤木律子指尖的烟头，已攥入她白皙的手掌，造成一小片灼伤。

　　“碇，不相信唯死掉，EVA里的。比起EVA，碇，更倾向唯活在身边，凌波的体内。”丹藤猩红的眼眸被笑意填满，意味深长。历次取材剥去的表皮层还未愈合，肌肉和筋脉裸露在外，配合笑意的眼神，如同地狱爬出索命的噬心魔鬼。
　　“怀念的碇，对凌波的异常，你，不安了。”

　　不相信最爱的人已经离去，固执的相信碇唯还陪在身边，以凌波丽的形式。即使冷静阴沉如碇元渡，也有心底最柔软不想被人触及的部分，也有人类最脆弱的情感。
　　冬月最伤痛时造出的凌波，已成了碇元渡最珍贵的东西。
　　忽略初号机内部存在碇唯的可能性，碇元渡执意认为碇唯陪在身边、在凌波的体内。自我欺骗者，以至于除非必要不想面对初号机的化身：真丹藤。

　　或多或少的逃避现实，按理想的方向前进，是生物的通病。

　　处于永远黑暗中的丹藤，非但没有发疯，反而更清晰的理顺了迄今为止的蛛丝马迹，反复分析者所有人的弱点。

　　赤木律子女人特有的直觉，已隐隐察觉到事实，只是逃避不想承认。出于要强的不甘，这个极为聪颖的女人，下意识的逃到和凌波有同样面孔、碇唯有相近面孔的阶下囚身边。

　　“够了！”被揭穿复杂心思的赤木律子斥道，磁性的嗓音变成惊慌失措的尖叫高音：“够了！够了！你有什么资格叫他的名字，碇他、碇他……只要被拥抱着，已经可以满足……被人造出的兵器，对人类的心情，你又能了解多少？！”

　　不要说的，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不要再说了。
　　不要……

　　丹藤静静的绽出一个微笑，恬淡静谧。覆盖脖颈和左颊大半的黑色花纹，和青白色手臂上大片大片裸露出的红肉，对比妖异。身体极度虚弱的丹藤，猩红的双眼更亮了，像是全身的血液和营养都注入了这双眼。

　　身体丑陋到妖异的她，以洞察的目光注视歇斯底里的赤木律子；注视她双手修长的手指插进本该和母亲同样颜色，却染成淡黄色的发丝中。

　　好强如赤木律子，怎会希望所爱的男人从她身上找到母亲的影子。
　　好强如赤木律子，怎会希望丧家犬一样的逃开？

　　所以，她下意识的从丹藤的身上找出凌波的影子；狼狈而丑陋的，相同面孔却不是那个精致如碇元渡一个人的人偶的“凌波丽”。

　　“恶毒的丑陋啊……我。”
　　半晌，赤木律子嫣然一笑，整理慌张之下弄得凌乱的衣服，依旧是那个艳光四射的妖娆女博士。到底是自制力超强的冷静女人，片刻后她已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失态，层层的防备化为盔甲，重新将心底最柔软的部位严密包裹。
　　“EVA，我开始怀疑你为什么会被抓住了。这算是，心底在憎恨着我们的报复吗。非常精彩，不得不说。”

　　她轻轻鼓掌，艳丽的盔甲下，是小心的试探和漠然的戒备。

　　赤木律子有一双精致的绿宝石眸子，像是慵懒的猫。当饲主为她的风情折服，也去下一刻，猫儿就会漠然的转身回头，高傲的甩着尾巴踏着猫步永远离去。
　　征服猫儿的，只能有一个人。丹藤能让她一时惊慌炸毛，却不能令她屈服。

　　点燃乙醇，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反复烧烤，赤木律子熟练的整理取材要用的道具。她细心的为丹藤消过毒，小巧的刀锋平稳的平削入丹藤的皮肤里。

　　已经快要失去除视觉之外的四感的丹藤，肌肉仍是受惊的一缩。人类对伤害下意识的反射，体现的淋漓尽致。

　　赤木律子下手稳健，完全看不出上一刻的失态。依次提取丹藤的表皮细胞、肌肉样本、血液采样，她小心翼翼的收好，动作熟稔迅捷无比。

　　『今天是细胞抵抗试验还是细胞吞噬实验呢？』
　　丹藤歪头瞧着，猜测着。

　　借着身边月白色的灯光，赤木律子推了推镜框，手臂撑住实验取材的记录板，沙沙沙的书写起来。她一边写，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十五使徒出现了，不过不是那天和你在一起的少年。他是什么？”

　　“谁知道呢。”丹藤很高兴有人能和她闲聊，虽然回答有点费力。

　　“第十五使徒被消灭了。二号机的驾驶员换人了。”写下血液的取材时间和毫升，赤木律子抬起头，和她距离极近的月白色光源，照的她茶色的眼镜一片茫然，看不出镜片后面的神色。听声音，她只是在一般的闲聊罢了，“你熟悉的人。渚薰那个孩子。”

　　“我知道。”

　　“你知道？！”丹藤的回答太过笃定平静，赤木律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二号机的悲鸣，”丹藤眯起双眼，似是在倾听，“传到这里。”

　　对于单纯懵懂的EVA来说，适选者不仅是灵魂可以同步相容的对象，更是唯一被它们认可的人类——是比双生子更加亲密的半身。
　　失去另一半的二号机，封闭灵魂之前的悲鸣，响彻整个地下都市。

　　“是吗。不单单使徒拥有智慧吗。”从来不相信使徒拥有智慧的女科学家，像被抽掉一半的气力，脚步也有些不稳。她单手撑着桌面，指甲敲击冰冷的铁面，自言自语道：“换掉明日香，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使徒也会窥视人类的心吗？被看透的明日香，连让二号机反击也做不到了，已经不适合这个战场……已经不适合再驾驶了。”

　　赤木律子像在说服自己。对碇元渡的爱蒙蔽了她的理智和良知；但说到底，它们没有消失，在她灵魂最深处依旧存在。

　　找回理智的女科学家，是冷静地，是危险地。她拥有完美女性一切的优点，包括利用真实的情绪，包括伪装完美用的假象。

　　『非物理攻击最强的使徒，亚拉尔已经来过了。』
　　先后认识使徒中的巴迪尔和渚薰，丹藤已算除了使徒自身之外，对其了解最多的人之一了。她垂目反复数着仅剩的三个使徒。

　　霞之巴迪尔，子宫之阿米沙尔，自由之塔布里斯。
　　霞之巴迪尔，子宫之阿米沙尔，自由之塔布里斯……

　　『即将造成凌波死亡，明日香崩溃的……是阿米沙尔吧？朗基努斯，应该已经为除掉亚拉尔使用了吧？』丹藤抬头看向沉溺于思绪中的赤木律子，目光犹豫：『要说么？……不能说。是的，不能说。NERV早做防备也许会避免，但一定会对消息源头的我更为忌惮。其实一开始心底就有答案了。我，毕竟是利益最大化的自私者。』

　　“明日香那个孩子。”赤木律子淡淡的重复道：“同步率已经是零了，已经不适合驾驶EVA了。第二情报科找到她时，精神已经近乎崩溃了。”

　　『什么？！』
　　LCL静止三秒，死气沉沉吊在十字钢筋上的丹藤，A.T.Field因情绪失控而波动。自她沾着LCL脚尖，逐渐向整个徐徐流动的水面蔓延。
　　『已经……比预想中，还要早……』

　　是兔死狐悲吧？
　　丹藤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命运像是一张密实的大网，明日香逃不出崩溃的经历，EVA初号机也许也逃不过成为方舟的结局。
　　一切……真的是被掌控好的剧本吗？

　　“二号机更换指令下来的下一刻，就已经出走了。”赤木律子细细打量丹藤的眉眼，指尖珍视万分的划过她尚还完好的右脸，“找回来时，已经不成模样。同步率为零，这样的明日香——”

　　“EVA，”
　　指尖在丹藤的脸上滑动，她语调轻柔，忧愁的令人心悸：“会为适选者伤心吗？”
　　换个核心程序，就可以继续使用的E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