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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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零年。
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冷一些。
还没到腊月，雪连天的下，四处白茫茫的一片，京都火车站广场的广播，发出激昂的乐曲声，方圆数里，都能一闻，这是又有知青下乡，在举行欢送仪式。
虽然天寒地冻，但广场上的气氛却十分火热。处处是蓝灰绿的身影，学生们喊着口号，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和青春的朝气。
此时，他们对乡下的艰苦生活还没有深刻的认知。响应主席号召，带着一颗热忱的想要支援建设农村的心，义无反顾的坐上了知青专列。
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过个两三年的总能回城，却不知道，绝大多数的人，这一走，再回城就得八年后。
这是从京都开往黑省哈市江宁县的火车，全程三天两夜。
上午十点，火车准时进站。呜呜两声鸣笛后，列车员举着大喇叭通知上车。十分钟后，哐当哐当地，火车开动了。
送行的人挥着手，忍不住跟着火车跑了几步，流着泪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
车厢里的学生们，情绪也低落了大半。他们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少年不识愁滋味，到了这会子觉出真的要离开家，去陌生地方了，不舍悲伤油然而生。
和他们比起来，表情平静坐在位置上的楚砚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本也是这节车厢里最打眼的一个。
这年月缺衣少粮，物资定量，即便城里日子也不算很好。尤其是家里人口多的，吃不饱是常态。车厢里的大多数人多少看着都有些面黄肌瘦。
可他不一样。
乌发白肤，鼻梁挺拔。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睫毛又长又浓密，眼尾微微上挑，瞳孔颜色如墨，衬得眼神特别清亮。
如果忽略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叫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一看家庭条件就好的男同志。
事实上，楚砚廷是因为家庭突逢变故才匆忙下乡的。
楚砚廷的父亲是原京都作战参谋部的部长，母亲是市妇联主任。
楚父是孤儿，乱世里乞讨长大，十来岁参军，杀鬼子、过草地、爬雪山，战功赫赫。
楚母出身红色资本家，战乱的年代里娘家捐赠了一批又一批的物资，建国后，娘家就去了港城。
这两年各种革命运动来势汹汹，楚家一次又一次被纠察队检查，楚父不愿意和楚母离婚，最后到底还是因为成分问题出了事。
楚父停职接受隔离审查，半月后被定为右 | 派分子，楚母则因娘家曾经在两党之间，两边捐赠而被定为资本家后代，楚家的房子被收回。楚父楚母连句话都没给儿子留下就被下放改造。
一夕之间，曾经温暖的家不复存在，父母也没了消息。唯一的姐姐远在西南军区受了牵连，自顾不暇。
楚砚廷四处求人打听想要知道父母的下落，然而风声鹤唳的关头，谁敢和已经定性的人家走近？
曾经温和亲切的叔伯婶娘，没再出现，楚砚廷吃了一个又一个的闭门羹。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①
大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楚二，十九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彻底长大了。
自六八年十二月以来，上山下乡的口号在四九城里喊得响亮极了，京都火车站里时不时的就能看到知青专列。
对于他们这种大院子弟来说，口号还真就只是口号。但凡到了年纪的，哪家就是不把孩子往部队里塞，也不会少了子女儿孙的那一份工作。
曾经楚砚廷也是如此，如果他家没出事，他就会在今年中学毕业后去军校继续深造学习。
但如今，规划好的人生通通作废，就如他家那栋被查封小红楼一样，留在了记忆里，成了过去。
下乡，成了他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
家里一切都被没收。
好在父母刚被带走后，当时他以防万一，偷着藏了家里的钱票，要不这会子他真的身无分文。
不过，即便不算缺钱缺票，他也不敢用。所以这会子，其他知青的行李无不是个个鼓鼓囊囊的，就他一个人只装了一个行军袋。
火车早已不在京都范围内，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山野，没有人烟，很萧条的样子。
耳畔是车厢里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有人唱歌，有人吹口琴，有人背语录，还有人对插队生活侃侃而谈。
楚砚廷深吸一口气。
目光陡然变得坚毅，无论怎么难，他都得坚持。
迟早会有一家团聚的时候，他坚信。
楚砚廷的位置很好，是这节车厢的第一排，也是唯二的四人座。
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耳朵被冻得有些红。对面是一对龙凤胎姐弟，姐姐留着短发，弟弟戴了眼镜，姐弟俩都是时下很典型的知识青年打扮。
姐弟中的弟弟是个性子活泼的，很快介绍起自己，报了姓名和下乡的地点，又热情地问了楚砚廷和他旁边小伙儿的。
他们四个都是去江宁县，只是他们仨都是去建设兵团的，只有楚砚廷是下乡插队。
他们很热情，即便楚砚廷看上去兴致不高，人家也不介意，说什么都没落下他。
楚砚廷原来也不是这么沉默的性子，只是经历了这么一遭，很难再轻易地相信什么人。
旁边的少年羡慕地说：“你们姐弟一起下乡有个伴真好。我是我家最大的，下边一串都还是毛孩子。”说着又扭头问楚砚廷，说：“楚知青，你呢？家里兄弟姐妹多吗？”
楚砚廷表情一僵，又瞬间恢复，道：“还有一个姐姐。”
楚砚廷的姐姐楚砚清，六十年代的医科大学生，毕业后就被分配到西南军区医院，如今是外科主任。
上火车前，他给姐姐去了电话。但是接线员说姐姐申请调往边防连的医疗队了。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下来的心情又不好了。
不想露出异样，他转头看向窗外。
“同志们，来，吃桃酥。”
说话的是他对面的姐姐。
姐弟俩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手腕上还戴着梅花手表，显然家庭条件不错的样子。当然，不是家庭条件好的，也不能这么大方地分桃酥。
不过他们乐意分，可真没人好意思吃。又是油又是糖又是面粉的，还得副食品票才能买到，谁家都不容易，哪好意思占人家这个便宜。
对面的弟弟就笑着道：“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主席教导我们，革命同志，不分你我。”
“啧，什么时候黑 | 五 | 类子女也成革命同志了？这位同志，我劝你不要破坏咱们知青队伍的纯洁性。”
旁边飘来一道声音。
四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姐弟俩也面无血色，显然都被这话吓到了。姐姐捏着油纸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帽子可太大了，不敢真叫戴上。
过道里走出来一个头发三七分，穿着军大衣，蓝裤子，尖头皮鞋，抱着本红b书的男青年。
一来就紧紧盯着楚砚廷。
楚砚廷打量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知道这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却一点儿也没印象这人到底是谁。
男青年看楚砚廷似是对自己一点儿印象都没的样子，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
转瞬，想起这人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大院子弟了，而自己是工人的儿子，根正苗红。
想着心情又愉快起来。
他往前两步，站在楚砚廷他们的桌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楚砚廷。
“瞧瞧，这不是咱们楚二爷嘛。”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
以前那帮大院子弟在后海滑冰，那一个个都傲得没边儿。他和一群发小和人搭话，那眼风都不带有一个的。
这位，曾经可是那伙人里说了算的那一个。
从听说了大院不少人出事，他就盼着再见他们一次，就想看看天之骄子们掉落凡尘能是啥模样。本来下乡了他还遗憾，没想到在这儿赶上了。
这样的眼神，在半个月里楚砚廷不知道看过多少。从一开始气愤，到如今认清现实，他早已习以为常。
没搭理，侧过头看向窗外。
可楚砚廷这态度更加刺激人，人家想着，凭什么你都到这地步了，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大伙儿都听我说，别看他人模人样的，他老子可是右 | 派！”
哗！
瞬间，车厢里都是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像这样的黑 | 五 | 类子女凭什么和咱们坐在同一节车厢？同志们，我们要坚决批判！坚决和坏分子拉开距离！”
车厢里顿时闹哄哄的乱成一团，刚才那一张张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像一张张黑色大嘴，叫嚣着想要吞没他。
楚砚廷才发现原来比起冷言冷语和漠视，这种明晃晃的针对在膈应人方面也不遑多让。
他知道，那人就是撺掇这一车厢的人想赶走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应该退一步，应该继续不搭理，应该如他们愿自己走。
但退了这一步，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是还有往前的勇气。
这一切明明是不对的，不是吗？
他父亲战功赫赫，对得起国，对得起人民。
他应该退。
但不可以退。
当与生俱来的光环变成被人利用来束缚住自己的枷锁时，他还能用的，也只有——
“主席教导我们，团结一切能团结的。我响应口号下乡支援建设，知青办通过了，说明我也是能团结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质疑知青办？质疑主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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