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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妹骨,柔弱如我,杀穿武侠,题材不过审 ...
有时候,花满楼怀疑这个世界就是围着陆小凤转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陆小凤就是有本事捣鼓出三百六十七件匪夷所思的闹剧。
“……前些天我听到了一个令人奇怪的消息。”
“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问题,询问管家得到的回应也是‘毕竟是陆大侠’……但怎么说呢,”花满楼平淡的推了一盏热茶给木桌对面的人。
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此时此刻颇有些尴尬意味的男人。
陆小凤,当然是陆小凤。
“我觉得有些不对,一种……不该是陆小凤这个人能做出来的感觉。”
“然后我又忆起上次你与我飞鸽传书时,你对薛小姐溢美之词连篇,显然我该恭喜你一句,上次忘说了,现在应当也为时不晚。”
“这当然算不上什么证据,浪子多情而已,虽然以前没发生过,但也不代表以后一直不会发生……毕竟是陆小凤。”
花满楼把茶杯送到唇边,接下来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另一个人却懂了。
花满楼的最后半句话意味深长,而绯闻当事人心叹不好。
——天底下少有几个陆小凤隐瞒不住的人,眼前就是一位。
虽然花满楼目不能视,可相处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对彼此的行事性格再清楚不过,江湖上的小话说给其他人听听还行,花满楼是万万不会信的。
再者他要是真的在花满楼面前认下来了这桩荒唐事,他敢保证,下次他来花家小楼的地窖,别说好酒,是连根毛都别想看见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花满楼你——这不能算是我外泄啊——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陆小凤打着哈哈,随即称得上是英俊的脸上变作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来,“这次你可先听我解释——是我这张脸惹的祸事了。”
说着,浪子还故作姿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的脸皮,做出满脸感慨的模样来。
花满楼喝茶的动作一顿,无神的眼睛抬起来面向对方,颇为无奈的说道,“正经些罢,难不成他们说的没有错,你陆小凤真的花开两岸,冷罗刹降服不了你,让你有机会去勾引官家小姐,还害得清白姑娘为你茶饭不思衣带渐宽?”
他幼时目盲,看不见陆小凤的动作,但却仿佛如有神助一般精准的判断出了陆小凤的作态,还做出了对应如同玩笑的回答。
陆小凤不难听出花满楼语气中的揶揄。
还有浅浅的几分疑问。
花满楼从未怀疑过陆小凤,他只是有点好奇。
这桩闹剧,在所有了解陆小凤的人眼里,都可以说是古怪至极。
江湖和官场,就好像一道水渠分隔开来的两地,各自行事,少有交叉。
陆小凤招惹的女人,也从未有过正经良家的先例。
说来的确不好听,女人若是在成亲前沾了情爱两字,在大部分人眼里,便已经算不得上什么良家女子,若沾染的还是诸如陆小凤这般浪子的情爱……严苛一些的家族,想再见姑娘一面,怕是只能去池塘里捞人了。
就是这样的前提下,陆小凤和待在闺中的官家小姐拉扯不清,绣船之上,当着十数人的眼下,许下了终身。
“……两人执手相望,泪眼朦胧,誓言生死与共,黄泉相依……”
花满楼面色古怪,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小凤一脸不堪忍受的伸出手掌抵住了嘴。
“我求求你了花满楼,我保证偷酒的事儿没有下回了,这次你可算饶了我吧。”
实际上陆小凤到现在也没有很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发酵成如今这幅全江湖都在打趣的情形。
他不是很想说话,脸上愁苦更添三分。
而这边,陆小凤的难得的苦相已经足够让了解颇深的至交好友得到了答案。
花满楼按下陆小凤的手,以及自己有些好笑的心情,略微皱起了眉毛,语气笃定,“所以你没有。”
陆小凤也肯定的苦笑回答。
“我的确没有。”
花满楼闻言茶杯一放,沉声道,“那你还是快些澄清吧,就算不是为了你,也为了岑小姐,也许你不知道,官家闺阁女子的清誉可容不得这样胡闹,她们与你常见的女人并非同路。”
“现在只是些戏言,等再过不久可就说不定了。”
“我不担心你,是因为我知流言可抵不过你的脸皮厚度,但是岑小姐和你不一样。”
花满楼放低了声音,“……人言可畏可不是一句空话。”
且世间本就多有不平,女子生存总是比男子多上几分不易。
如果干出这种事请的不是陆小凤而是其他人,那这人今天是别想迈进花家小楼一步的。
兄长在朝中担任官职,官家对江湖怎么看,花满楼身为花家七子最是明白不过。
江湖众人行事放纵,向来有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这拔刀拔到地方官员头上的事情向来不少见。所谓的江湖义士人数众多,有几个败类鱼目混珠也并不稀奇,是以在另一阶层,江湖的名声并不好听。
有点底蕴的书香家族往往自恃身份,好一些的人家就算不把他们看做草寇,望过来的目光也不免奇异谨慎。
而当朝的官家重文轻武,连青楼头牌都笑纳在怀不以为意,却认为行走在外的江湖女侠“鲁莽太过”,“半点风情也无”。
这种风气上行下效,哪怕是解决了数件险案立下大功的,在武林里也赫赫有名的神捕司四大名捕,也同样会因为江湖出身遭人口舌,在官场上被看做残有凶性的草寇,在武道又被斥为朝廷走狗,可谓是两面不讨好。
借着陆小凤这股风,岑家小姐算是出了名。
在此之前,还有从未有人想过官家小姐和江湖人士还能有这样的纠缠,这一天过一天,传言是越发离谱,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且不说身份,我记得岑小姐身上还有着婚约,你再这么拖下去,可是要坏了别人姑娘的人生大事了。”
花满楼心情有些沉重的放下了茶杯。
他与陆小凤朋友间的调笑已经是他捡着文雅的东西说了,‘私定终身’‘郎情妾意’,可外面的说的可没有花满楼转述的这样内敛,什么脏的臭的都有。
“这就是问题啊。”陆小凤捞过来属于自己的那个茶杯,咕嘟咕嘟猛喝了几大口茶水,这才长叹一声,思索半晌,说道。
“这可由不得我。”
“——因为看上我这张脸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岑家小姐,她本人。”
陆小凤幽幽出声。
屋内一时寂静。
此话一出,花满楼就算再怎么信任友人为人,一时间竟也有些凝滞,半晌道,“你不是说你没做过招惹良家女子的行事吗?”
“我的确没有,”陆小凤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清白,几乎要从脸上摸一把泪,“船上那天我是第一次见到岑小姐,这是真的,我没有夜半偷香,踏月窥美,那是楚留香能做出来的事,我做不出来的!”
“你看我何时孟浪过女子,就算是有,那也是我与相好调笑的情话……我是万万不会招惹岑小姐那种身份的人。”
“我陆小凤是流连美色不假,但也绝不是贪自己一时之欢就送心爱女人上死路的男人!”
论岑家小姐的身份背景,与陆小凤这种风流的江湖浪子若真的有了什么首尾,死路并不是一句假话。
“所以……按照你什么都没有做的说法,是岑小姐在廊船上初见,惊鸿一眼,便不顾身体病弱来到你面前,温柔的抚着你面庞,当着众人的目光,梨花带雨哭诉说\'陆郎,你负我\'?”
花满楼笑的很温柔,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语气,“陆郎,你说我信吗?”
陆小凤欲哭无泪的看向花满楼。
“我觉得你会信。”
花满楼:“……”
花满楼收起笑容,又是半晌无语,最后还是没绷住严肃的表情,摇头笑道,“那你可是说对了。”
“我自是信你的。”
陆小凤也收起表情,换做一副笑嘻嘻的眉目来,有几分绕口的回道,“我自是信你会信我的。”
花满楼嗤笑摇摇头,“但除了我的其他人,可是不信的。”
花满楼给似乎至今还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友人复又倒了杯热茶。
陆小凤接过来,又是咕嘟咕嘟两口,一边喝茶一边模模糊糊口齿不清的说话,“我算是明白了,他俩啊,要的……咕……就是他们不信。”
“江湖人都传,我和岑小姐情不自禁,私定终身……”
花满楼微笑着打断,“是你始乱终弃,坏人清白。”
陆小凤全当作没听见这话,摇头晃脑接着说道,“可没几个人知道,我和岑家大哥,是认识的。”
花满楼惊了一下。
他不是惊讶于陆小凤交友范围之广阔,全江湖人都知道陆小凤的交朋友只需要一刻钟,他是震惊于此刻陆小凤说出了这句话之下的深层含义。
谁家大哥会对妹妹做出此种行事?
即使是深仇大恨,又为何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方式祸害妹妹的名声?
而且江湖寻仇都知道连坐之罪,名声之于书香门第可谓顶顶重要的命根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岑家小姐的名声不落好,岑家大哥又能落到什么好处不成?
“岑家大哥拜托你坏了岑家小姐的清白?”花满楼惊愕的有些维持不住表情。
“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你这句话说出去,可比‘陆小凤与岑家小姐素不相识'这件事情更令人怀疑。”
“不,不对。”花满楼说到一半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了解陆小凤,他能意识到这件事的问题,难道陆小凤意识不到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吗?
陆小凤也并非是那种会因为朋友的请求而毁掉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的人。
所以……
“是岑家小姐请你这样做的。”
花满楼推出这个猜测,内心不可控的感到几分荒谬。
“是啊。”
陆小凤终于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的姿态,展现出一股疲态来,就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终于有人能来分担一般。
浪子把茶杯底磕在平坦的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陆小凤用一种比花满楼之前更无奈更沉重的语气承认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可不能向外传。”
花满楼严肃起面色。
陆小凤再清楚不过花满楼的为人,却还是说了这句话,就证明这件事情的确至关重要。
对于他陆小凤来说,与岑家小姐的事情无非是一段风流情事,影响不到他什么,反而为他浪子的名声更添一层砖。
但对于岑家小姐来说,说这是生死大关也不为过。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简单的想让我敲自己脑袋一下。”
“岑家家风清正,岑小姐十岁那年便为她定下了一门婚约,可岑小姐她并不喜欢她的婚约对象。为此她逃了一次婚,却被岑家老爷请人抓了回来,软禁在家。当然,这是岑长戚告诉我的,知道的只有岑家,我,现在又添了一个你。外人只知道那段时间岑小姐重病在床不能见人。”
“而我,一个和这事半点不相干的倒霉蛋,和岑家大哥关系很好,在传闻里据说还长得不错,”陆小凤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这不是巧了,我还有个风流在外的名声。”
“诶嘿,”陆小凤激动地一拍桌子,“这不就是符合岑小姐的要求了吗?”
“就在岑家小姐为婚约烦恼之际,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朋友岑家大哥,岑长戚,”陆小凤念叨这个名字的架势,很是有几分——这可真是我的好朋友——的恶狠狠意味。
“就这样跟岑小姐推荐了我。”
而岑小姐也真不愧是个奇人。
别误会,陆小凤这么说可并不是夸赞的意思。
“我当初同意了与岑家小姐假作一场戏,帮她退掉婚约,可也只是想借他人之口引几句戏言,只需要让它落到该落的人的耳朵里去,而不是闹成如今一幅乱象。”
“在场本不该有那么多人的,”陆小凤悔不当初,手肘支着桌子双手盖住了脸,“不仅如此,花满楼你知道吗?”
他悲愤的一把扯住好友的袖子,哀嚎两声,“他们两个背着我改了计划啊——”
陆小凤真的很想抓住岑长戚领子狠狠晃两下——岑长戚,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有吗?啊?
什么陆郎,什么私奔,这些只会出现在戏本子上的台词,为什么会一股脑的糊在他脸上?
他陆小凤头一次怀揽温香软玉却满脑子感想都是“快逃”两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硬的手脚动弹不得,岑小姐肯定是感觉到了,但她不愧是敢于自毁名声的女人,能硬生生对着个双目无神满眼崩溃的木桩子把常人根本说不出口的情话讲得缠绵又悱恻。
亏他还以为后面那么多杂乱的呼吸声是岑家小姐的侍女!他早该想到的,岑家家世不过平平,怎么会有那么多下人?
从陆小凤应约踏上那条画舫开始,一切就如同脱缰野马乱了套。从原本不过是一个风流浪子路遇美人,情不自禁嬉笑一二的小问题,瞬间就滚雪团变作了清白女子的生死和清誉。
前者只需要贡献陆小凤的脸皮一巴掌就能解决的事,而后者就要人命了。
陆小凤真的不想半夜去池塘捞人,也不想定期探访尼姑庵。
眼睁睁看着事情发酵到现在这一地步,陆小凤除了目瞪口呆做不出来别的表情。
他不愿意背上一条无辜女子的命,何况这是朋友妹妹的命。
难不成这是老天爷看他陆小凤风流债欠的太多,故意安排了岑家小姐这一遭来把他送进自由的坟墓,浪子的归宿?
成亲这种事情,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对于陆小凤,这和要他半条命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陆小凤几乎是一条风干咸鱼的模样了,死气沉沉的侧着脸,倒在桌面上。
但不得不说,即使到了如此地步,陆小凤也只是找了信任的朋友大吐苦水,多余的话是一句也没跟旁人说。
这两天冲他挤眉弄眼调笑的人不少,他也只能一概回以干笑。
“陆兄好事将近啊哈哈。”
“哈哈您且再看您且再看……”
虽然事情的真相他说出去了估计也没人信。
陆小凤一声叹气,砰的又一声把脑袋砸在花满楼的桌子上。
并且他又不是傻子,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发现不了自己被人利用了。
然而就算陆小凤现在已经发现了这俩兄妹就是故意算计他,他也无可奈何,甚至也并不怎么生气,只是忧虑,忧虑的也并非自己。
原因无他,这事儿在陆小凤身上的确没什么干系,而岑家妹妹却是真的把自己的命豁出去了。
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这话不错,可是对着岑家妹妹,陆小凤也是真的说不出这句老话。
婚约对象不仅身份显赫,问题是年纪也显赫啊,都快五十的老头了,膝下还有一个地位稳固年岁二十七八的儿子,而岑家妹妹才刚刚二十!
这喜轿抬进去,怎一个尴尬了得?
平白多了一个大她近十岁的儿子,岑家妹妹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爱妹心切的岑家大哥一看妹妹如此难过,自然也是要为妹妹解忧消愁的。
……所以似乎两兄妹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不能让人理解?
正当陆小凤想着想着居然开始为岑家兄妹找理由的时候,花满楼突如其来的发问。
“岑家小姐好看吗?”
陆小凤还没回过神,嘴就已经不过大脑的秒答了四个字,“天人之姿。”
花满楼沉默,“……”
陆小凤反应过后,“……”
“我懂了。”花满楼无奈的按住了眉心。
如果站在陆小凤的立场上,这桩麻烦事在滚成雪球之前还是可以阻挡一下的,只要陆小凤在画船上当场翻供、不是,当场反悔,丢脸的也就只有岑家小姐一个人。
毕竟,单相思这出戏一个人就能唱起来。
花满楼相信,既然岑小姐敢于瞒着陆小凤做下这样的事,就肯定有独自承担的心理准备了。
但陆小凤没有。
当然没有,他是陆小凤。
不是色授予魂,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不是,他陆小凤只是单纯的同情怜悯岑家妹妹,想要帮她一把罢了。
显然陆小凤坚定的忽略了当时的情况,岑妹妹那一句凄凄婉婉的“陆郎”,险些让他真的心神晃荡。
此前他和岑家小姐从未见过面,都是岑家兄长代为商议。
但是迎面撞上一张熟悉的清丽脸庞,带着那样飘渺的凄清泪水,陆小凤在画船上过剧情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真的在惶恐的冷静思考——他是不是真的负了哪个女子?
后因人数太多放弃思考,陆小凤回过神来也错过了补救时机——说起来错过了也好,因为事后任凭他想破脑袋他也真的没想出来怎样才能在那种场合下圆回去。
都说陆小凤灿口舌若莲花,传这话的人真应该看看他当时木愣愣的样子,他甚至连岑家小姐伸手摸他脸的动作都没想起来要躲。
“陆郎,你负我。”
清幽的女声环绕在耳际,恰似幽怨女鬼,不怪当日陆小凤从船上下来,晚上夜半就噩梦惊醒。
惊醒之后暂时不想看见恼人的两兄妹,陆小凤快马加鞭一溜烟儿来了江南花家小楼,翻身下马喝茶求安慰。
此时此刻,花满楼熟练的一言不发,做个完美的听众。
“……”
过了一会儿,看陆小凤苦水倒的差不多了,他才咽下了茶水,清了清嗓子,斟酌道,“……既然你都已经替岑家小姐解释完了,而岑家小姐又美若天仙,想想此事于你并无妨害不是吗。”
除非岑家小姐以名声有损的名义要求陆小凤立刻娶她过门。
但岑家小姐既然敢为了不嫁给婚约对象做出这样的事,那这种后果出现的概率也就微乎其微。
花满楼把整个事情听了一遍,毫无疑问岑家兄妹有对不住陆小凤的地方。
但奈何听完了陆小凤一番“岑长戚实在可恶而岑妹妹又实在可怜”的解说之后,花满楼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种觉悟的冤大头,你说岑家兄妹不找你找谁。
思来想去陆小凤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花满楼不好意思直接这样对陆小凤说出口,所以他只能憋出来这样一句话来岔开话题。
“至于岑小姐,既然她能做出如此行事,想必准备好了后路,就算真的到了最差的那一步,按照你所说的,岑家大哥和你也不会放着岑家妹妹不管。”
无非一个栖身之地,必要的话,花满楼也不吝于伸手帮忙。
“总之,还是要先看岑家那边对于你们的事情是作何反应,才好进行下一步。”
在船上上被岑家小姐一双盈泪美眸盯到发言不能的陆小凤回想当时情景,再度陷入了翩翩联想之中,耳边回绕着花满楼沉稳的声音,尤其是那一句‘并无妨害’。
陆小凤仔细一想,美滋滋的回道,“……你还别说,的确不亏。”
尽心尽力为朋友安排后路却发现陆小凤满脑子好像只剩下了花花肠子的花满楼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心里叹息这么操心搞得好像这桩乱子是他闹出来的一样。
花满楼:“我觉得你现在不太适合交流,我们不如等你睡一觉清醒了在继续说?”
陆小凤在找人分担完压力之后轻松了不少,乐观的天性发挥了作用,现在的他开始回味岑家小姐声音之柔软,眼神之朦胧,并恍然觉得自己小题大作——这么点小事,何必累得花满楼一起担忧?
色字头上一把刀,陆小凤的脑袋现在显然已经不见了。
“而且,”花满楼一针见血的指出陆小凤的装腔作势,“我好像没有发现你有真的后悔的意思。”
屋里又没人应声了。
陆小凤头贴在桌面上,缓了一会儿才闭着眼闷声闷气的开口说道,“我也觉得我先睡上一觉为好,但最后这一句话花满楼你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后悔,本就从未出现在陆小凤的人生中。
“当事人都没后悔,我有哪里有后悔的地方呢?”
花满楼摇头笑着退出房间,把平静留给友人。
陆小凤闲极无聊,一边用筷子敲着杯子,叮叮当当的哼着歌,一边走神的想道,以他所见,岑家兄妹都是不会后悔的性子,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两人对这一手造就的情形又作何感想呢?
——
岑碧落作何感想无人知晓。
岑长戚如今倒是很想试一试父亲书房墙上悬挂着的那把长剑。
锋利,沉重,挥舞起来就像无声的风。
他依稀还记得那手感。
那份蠢蠢欲动让他的手指都在蜷缩着抽搐。
——“长戚,切莫怨恨为父……爹这也是别无他法了。”
岑质仁叹息连连,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别无他法……?”
岑长戚平静的低声重复了这几个字,不知是什么心情,“……那父亲,既然您执意要宗法处置碧落,长戚也并不反对,对您来说,碧落这次的确是任意妄为,给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只是您愿意配合长戚,做一场戏吗?”
“毕竟……您也知道,这次错不在碧落。”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而是再度长叹一声,感慨道,“我的儿啊。”
“丈夫行事于此间,必要懂得一个道理。”
岑质仁用他的手掌拍了拍岑长戚的发顶,意味深长的看着儿子说,“有舍才有得。”
岑长戚抬眼看着岑质仁,映进眼底的,不仅有父亲慈祥衰老的面容,还有余光中泛着冷光的利刃。
——
有舍才有得。
父亲是这样说的。
岑长戚冷静的将话语转达给了身处禁闭的妹妹。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岑长戚和岑碧落仍然保留了“父亲、母亲”的称呼。
就算这场风波发生过后,岑父和岑母看向岑碧落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条应该被扔出家门的死狗。
岑长戚每每想到这一点,心脏就情不自禁的发紧,又不禁自嘲。
岑碧落是狗,难道他岑长戚就不是?
一条死狗,一条好狗。
这二十年的费力讨好,亲昵关爱,终究比不过一场人言。
他是不是还应该对这个世道感恩庆幸——身为男子,就算再怎样荒唐作乱,也终究不会像女人一样陷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岑碧落坠了下去,留下岑长戚一个人站在崖边。
“我能为你做什么?”岑长戚在岑碧落的窗外,对着纱窗内模糊的烛光轻声发问。
万籁俱静,是以青年能听见妹妹拨动烛火时轻笑声。
“戚哥,我要你为什么都不做。”
那是岑碧落从画舫归家后遭受软禁的第一天。
陆小凤也许是认为,这一出退婚惹出来的风波起因大部分是在岑长戚头上——他或许是无法忍受心爱的妹妹所嫁非人,又或者忍受不了妹妹前景渺茫终日以泪洗面,所以计上心头为了妹妹策划了这一起事谋。
但其实不是。
岑长戚在这方面并无资质,他仅有的、能称得上是上天馈赠的禀赋,在七岁将剑柄捅进教习师傅的心脏之后,就被毋庸置疑的掐断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岑碧落完善计划而成。
与岑长戚不同,岑碧落领悟人心就像领悟呼吸的本能一样自然,揣摩情绪一道于她,如同一张美人画皮般穿脱随意。
岑长戚只负责做一个中间人,把妹妹的意思传达给另一个当事人陆小凤。
如果岑碧落对他表露出不愿出嫁,要他拿出行动的意思来,岑长戚更可能交上的答卷是去一剑杀了太平王,如果不够彻底,那便回来杀了岑父。
这样,就没有人能做得了岑家女儿的主,将岑碧落随便嫁给什么人。
如果还不够,那就继续。
他所擅长,不过杀之一字而已。
“戚哥的法子好是好,只是说不得你回来之后,碧落就只能跟着你浪迹天涯再私奔一回了。”
岑碧落的手轻柔的摸上兄长发顶。
天下也只有一个岑碧落,能对着岑长戚的法子笑出声,赞一声好。
“可你盘算了这么多,现在不还是得跟着我出走?”
岑长戚冷着脸说。
采取了岑碧落百转愁肠的方法之后,他们兄妹两个人还是即将落得同一个下场。
过去二十年,岑父表现得像是对他们有十分爱意。
可这一场谋划之后,十分竟然连半分都剩不下来。
在三天前,岑质仁,也就是岑父,就已经联络了本家宗族的三位叔父,请他们来见证岑碧落最后的归宿。
现在唯一没有确定下来的,就是岑碧落究竟是要被缢死,还是沉塘,还是其他。
“所以,我还是被放弃了吧。”
岑碧落笑吟吟的对着水镜梳着长发,垂下眼睫,无可奈何。
“显而易见。”岑长戚说道。但他并不着急,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他只是生气。
他仍然是前景光芒的岑家少爷,岑碧落的谋划小心翼翼的将兄长抽/离了旋涡。
但他还是很生气。
岑碧落不得不再度安抚了哥哥。
她眉眼弯弯,既然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她对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有所准备。
照着以前飞蛾扑火死在情爱上几位前辈,岑碧落估摸着,自己的下场,要么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一辈子,要么“自愿”一死以证清白,至于吞金还是吊死这得另说。
一活一死五五开,全看亲父对女儿有几分真心,愿不愿意为了女儿和宗家其他叔父们争上一争。
岑碧落总算是岑父的女儿,这件事上,岑质仁有相当一部分的处置权。
“父亲拒绝了让你假死隐姓埋名的意见。”岑长戚阴沉着脸色,沉声说道。
岑碧落唇角一扬,脸上满是遗憾的意味,看向兄长的眼里不见阴霾,倒是有几分尘埃落定预料之中的萧索。
不知道是可惜父亲堵死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还是可惜自己的大好年华只剩下最后的两三日。
“戚哥坐吧,”说着岑碧落把梳子塞进了哥哥手里。
意思不言而明。
于是岑长戚抛开思绪坐下来,专注的给妹妹挽发。
他的动作熟练的好像重复过千百次。
而这一世岑长戚也的确重复了千百次。
“我本来也不奢求的,要是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逃婚说一句‘病故’不抓我回家,或是为我和族叔们争论上一两句而不是送我去死,哪怕是绞了头发当尼姑呢。”
岑碧落的神色染上几分落寞,轻轻呢喃,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出口,“再不济私底下偷偷做手脚让‘岑家小姐’死了,让他的亲女碧落活下来……办法有这么多,可我们的爹爹啊……”
“他一样都不想选。”凉薄之色洇染上黑色如水的眼瞳。
……
“那这就怪不得我了……”
……
在岑父的眼中,岑碧落自始至终清白纯洁。
是呢,岑碧落虽然在画舫上的确摸了陆小凤的脸,说了些大胆又悱恻的话,但两兄妹回报给岑父岑母并不是这幅情景。
毕竟不同的人给看的戏是不同的。
事发船上的琴女歌者都被收买了,保证他们说出口的证词都是站在岑碧落一方,
“孟浪之语?小女并未听见,岑小姐大抵身体不适,只是去甲板上吹了吹风,碰见了陆大侠。”
“两人并未交谈,不过陆大侠看了岑小姐几眼,赞叹了几句岑小姐的美貌。”
当日的侍女也是岑碧落的人。
“老爷你可得相信小姐,小姐命我去取杯热茶润润喉咙,离我回去也不过一小会儿,就这一会儿功夫够做什么呢,我回去的时候,陆大侠和小姐两人相距甚远,素不相识,并未发生过交际啊!”
岑父身边的侍卫提前串了口供。
“回禀老爷,坊间流传和经过调查的事实差别很大,当天在船上的人小的一一走访过了,都称并无此事,只是小的还同样查出,外边有人故意借小姐的名头编造谣言,调查谣言的源头线索却都断了。”
“老爷,来者不善,这是外头有人故意污蔑小姐啊。”
总的来说,岑碧落展现给江湖上的人看得、真正做出来的,是她第二套计划,成功让岑家小姐的名声成了破烂。
而同时岑碧落又确保传进岑父岑母两人耳朵里的,是原本和陆小凤定下的方案——即岑碧落和陆小凤两人没什么联系,只是路过的陆小凤见到岑碧落惊为天人,赞叹两句。
就是这两句话引申出了外界的谣言,传得纷纷扬扬。
在岑父和岑母心中,岑碧落仍然是清清白白的淑女,并未和陆小凤私相授受。
可费了这么大功夫,岑碧落想要的结果仍然是镜中花水中月。
岑父不信她。
不,不能说“信”或者“不信”,这个问题根本与信任无关。
岑碧落不曾与人私相授受又如何?
她的名声已经黑成了乌鸦。
岑碧落曾经与人暗通曲款又如何?
她逃婚隐入市井两年,谁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她回来了,仍然可以好好做她的岑家小姐。
面对其他人,面对现今已经无法扭转无法查证的人言,岑质仁选择了划分界限。
无所谓岑碧落清白与否,从她在坊间的名声染黑的一天起,岑父精心培养的“岑家小姐”这块招牌就砸成粉末拼也拼不回来了。
岑父想要再用岑碧落去换点什么,也得看对面的人要不要。
岑父没有把岑碧落逐出家门一天,岑碧落就会持续不断的拉低岑家名望。
而造成此种情景的,是岑碧落本人。
若论狠心,岑长戚和岑碧落都还有的学。
没有逐出家门,岑父想出的破局之法,是以女儿的死亡换一个清名。
“戚哥你说,我是不是闲的?费尽心机的做了这么个局,去验证心里早就明白的道理?”
挽好了发丝的岑碧落巧笑嫣然,纤长的指尖点着红唇。
岑长戚就去拿过朱色的唇纸,让妹妹抿唇配合。
女人眼尾抹开了一点红,微红的眼眶,如画的眉眼,如血的唇色。
岑长戚看着,最后给岑碧落插了一支木簪子在发髻上。
那是两人还小的时候,岑长戚买给妹妹的生辰礼物。
岑长戚捏住了岑碧落的下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
“碧落、碧落。”兄长低压的声线像是喟叹,又如同赞美。
“碧落不会有错。”
青年的眸色沉沉如水,“若非碧落,我又怎知这世界真假。”
他在七岁那年便知,如果乖巧的做条好狗,整个世界都是爱他的。
但若是想个人,便得提剑先杀了二人。
幸运的是,他有碧落在身后。
整个事件复盘起来如此可笑,两兄妹闹得整个江湖都在看热闹,不过一对儿女再向亲父亲母索求一个答案。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还是得孝。
亲人的爱与不爱重要吗?
爱,你能活下去,不爱,难不成就活不下去吗?
但对有的人来说,这就是重要到哪怕闹到天崩地裂也要亲口听人说出口的地步。
也多么荒谬,不知道会不会有后来人知晓这一切,鄙夷岑父岑母花费了二十年间精心培养,经培养出了一对畜生。
他们将岑碧落养的知书达理,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平常多吹一阵风,多晒一会儿太阳都要嘘寒问暖,最后更是为她找了一门顶顶好的亲事。
不过六品官员,却能够和太平王府结为连理。
这说出去四舍五入,就是和皇家连上了血脉。
作为梁桥的女儿,为何恩将仇报?
水涨船高,身份地位一升再升的儿子,竟然也背着两人坐下如此行事,岂不是狼心狗肺?
这不是离天下之大谱吗。
如此优秀的父母,为什么养出了一对畜生?
“戚哥,”岑碧落似有千言万语,双瞳剪水,红唇微动,“过了今晚,在其他人眼里,我们就是两个叛经离道的狗东西了。”
“无妨。”
岑长戚很久没有笑过了,但今天晚上,夜色渐深,妹妹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灯。
岑碧落专注的仰头看岑长戚,看兄长那双和夜色一样深的眼睛,清浅的瞳孔中映着小小的她。
青年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又说了一遍,“无妨,碧落,我也在。”
上穷黄泉下碧落,她总不会孤身一人。
在岑长戚走后,有贴身的心腹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询问家主道:
“老爷,少爷向来和小姐要好,还曾经私放小姐逃家……您就大大落落的这样告诉少爷,就不担心……?”
岑质仁送走了引以为傲的儿子,正坐在自己书房中,写着一幅大字。
白纸之上,挥斥方遒。
闻言他不禁望了一眼进言的仆从。
他嗤了一声,“知子莫如父,我的儿子我了解,你以为培养出长戚这样的孩子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
“从他小时起,我处处关怀,处处修剪,生怕他走错哪一步丢了我岑家的脸,长戚入学之始,他所做的所有文章,我都有一一看过。”
“我的长戚啊,”岑质仁的眼神喜悦,如同见到了降落了百年的太阳正从眼前升起,“是个有野心的人。”
有野心的男人,当然懂得必要的时刻要学会舍弃。
就像他岑质仁一样,舍弃岑碧落,难道他就不心痛吗?
这可是他呕心沥血养得一身好皮肉,只差最后进献给王爷的亲女儿啊,如果岑碧落如他计划所愿嫁进了皇家,那、那他岑家,该是多么大的荣誉啊!
一想到这里,岑父就阴沉下面孔,“那陆小贼该死,如不是他胡乱妄言,碧落……碧落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废了。”
还有暗地里鼓动谣言的不知名势力,岑质仁咬牙恨恨,他就知道,肯定有那么些红眼病记恨他能搭上太平王爷的车。
“不过还好,长戚是个懂事的,”岑质仁想起了什么,倏地消了气,翻出了一张装订成册的书,那是岑长戚这些年来从幼童到青年求学的成果。
一笔一划,从稚嫩摇晃到端庄稳重。
便如同岑长戚本人一般,幼时莽撞无度,出言无状,可到了今日,神色沉稳,学业有成。
果然,他岑家人天生善学,岑长戚曾经喜欢武夫玩耍的器具,也不过是孩童见到玩具便会欣喜的天性罢了。等到他真正长大了,便会知道一个君子需要什么。
……如果他始终热衷于武道呢?
岑质仁怔然一瞬,冷不丁脑海中窜过这样的疑问,随后又放松下来。
不会这样的。
岑家人如何会像一个武夫?
如果真是那样,那一定是长戚没长大的缘故。
小孩子,总是没有定性,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放下毫无逻辑的思忖,岑质仁满意的摸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书册,“长戚之才,平生仅见,万不可被别人连累清名。”
碧落的丑事……若是支系女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放过也就放过了,关了门私下里饿死便是,本家出了碧落这种情况,自是要严加惩罚,以儆效尤。
“碧落,是可惜了。”
如果不是她和长戚一母同胞,脸庞近乎一模一样,长戚提的假死法子倒也不是不可行。
过两年再把碧落从别院接回来当做岑家旁支的族女,凭借碧落的姿容,也能找到不错的助力。
只是……
岑父又叹息一声。
可惜。
……
岑父在可惜什么猜都能猜得到,两兄妹这边,却是比往常要平静很多。
大约在恐怖的夜晚来临之前,都有一段这样的休闲时光。
岑长戚在回忆,安静的整理这些年的经历。
这样看来,记忆中寥寥能称得上是快活的画面中,总是会出现陆小凤的身影。
“首先,我要声明我就是有点好奇——”
“一点点,就一点点!”
“但你知道吧,我这人就算只有一点点好奇也——哎哎哎你别关窗啊!我的手我的手!”
……
“我就是问问你,你不想说也别生气啊,我不问、不问了行吧——”
岑长戚有次和人谈及过往,主要是陆小凤太能聊天也太会聊天了,岑长戚不留神就秃噜出来当年岑妹妹逃婚,其实带着的不仅有行李,还有她哥。
“答案是‘不’。”
“啊?什么?”
曾经的岑长戚一顿,停下了手上正在写的字,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字篓,换了一张白纸,继续笔走龙蛇。
“你刚刚问我说可不可惜,我说‘不’。”
岑长戚不动如山。
陆小凤在岑少爷的书房窗台窜进来,在书桌周围跳来跳去。
陆小凤眨巴眨巴眼,用一种比较微妙的语气说:“……那你和岑妹妹的感情还真是挺好呢。”
确切来说,陆小凤完整的发问是“你抛弃岑家带着岑妹妹一走了之,就没有可惜过吗?”
两个人能坐在这说话,那肯定是两兄妹逃家被抓回来之后了。
有幸作为这段经历的知情者,陆小凤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自己朋友的心路历程,俗称“皮一下”。
“咳,”逃婚本来就少见,哥哥帮着妹妹一起逃的更少见,你让他面对这样一个大秘密,怎么能坐得住呢?
“可惜?可惜什么?”
觉察到陆小凤的好奇心所在,岑长戚主动反问道。
陆小凤:“……我有时候是怀疑你是真的不懂呢,还是故意来逗我。”
陆小凤无奈,说道:“当然是你岑家少爷的家世和才名。”
投胎是门技术活,如果一个人说自己不希望自己爹娘家世高贵,也无所谓轮回投生的家底厚薄……那他要么在说谎,要么在自我安慰。
六品官员家属当然比不了皇家,可比起天底下九成九的人却是遥遥领先的。
“做官有路,吃喝不愁,有钱有权,岑长戚,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眼热你现在的条件?”
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然后你就当真把这些一股脑儿丢一边去拉着妹妹跑了?”
陆小凤真心实意的感叹,“果然洒脱。”
岑长戚这份潇洒的气性也算是常人不可及了。
和家庭断绝关系嘴上说说还好,你看真的做到了有几个人?
“总不能让碧落一个人在外。”
岑长戚敛了眼睫,轻描淡写,“否则我是救我妹妹,还是害我妹妹?”
当做高门淑女养了十几年,大门出二门不迈,岑碧落连只鸡都拧不死,让她一个人跑出去过三个月,这是逃婚还是送命?
又不是什么江湖侠女闯荡江湖的话本子。
岑碧落拉着岑长戚要一起走,岑长戚点头应了。
虽然他觉得他妹妹问这话根本就是礼节性的过场,岑碧落根本没有考虑过如果岑长戚不答应接下来会是怎么个发展。
一个真的敢问,一个也是真的敢应。
两个人有条不紊的做好了准备,收拾了行李,带上了金银,然后留书两封,在一个夜晚后消失。
开头和过程都没什么好说的,结局也是定好的。
两年之后两个人就被抓到了。
岑碧落在人手里,岑长戚也就没有反抗。
整件事情在岑长戚眼里都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唯一的可笑之处在于,岑碧落逃家在岑家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震撼了岑母岑父。
两人大为震怒,恨不得当即把女儿抓回来家法处置。
但同样的事情放在岑长戚身上,岑家上下不过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逃家的有两人,受罚的仅仅岑碧落一个。
岑长戚?
在岑家,岑长戚从不会有错。
就算有,那也是岑碧落的错。
甚至岑父居然为此沉着脸自我反省,“是为父的错,男儿当行万里路,是为父平日里太拘着你了。”
岑母留下两行泪,“娘亲知你爱护妹妹,可长戚啊,有时候你得知道说不,懂吗,否则妹妹说了你就应,你这成了什么?你是我岑家长子,万不能被区区妇人玩弄于掌啊。”
……
岑父岑母自诩要将女儿培养成高门贵女,好配得上太平王的亲事,可岑长戚知道,私下里岑家找人教给岑碧落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嫁女儿要学的东西。
岑碧落是嫁去太平王府当个填房王妃的?
当然不是,谁不知太平王对亡妻深情一片,看上小小六品官的女儿,不过因为岑碧落恰好有那么几分肖似太平王妃。
岑长戚知事之后就明了,碧落的任务,是为了岑家去笼络这个男人的心,用手段,用子嗣,用身体。
一个王爷的心都有了,还发愁落不着好处吗?
然后就像是母子间的脐带,碧落将所得营养反馈回岑家。
谁叫岑家能搭上皇家恩宠的,只有亲女儿的一张脸。
……
“洒脱,啧。”岑长戚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洒脱?”
他一时觉得有荒谬,不成想这样美好的词句有一天居然能和他扯上关联。
当时不过初夏时分,凉风微拂,窗门大开,他看着陆小凤探着上半身在窗口,口中叼着根草。
陆小凤絮絮叨叨,讲什么“洒脱”。
“能放得下权势,丟得开钱财,难道你称不上一句‘逍遥洒脱’?”
岑长戚几乎要想笑。
于是他离开桌子,就近从陆小凤头发上拔下根枯草枝——这名浪子刚刚跟人打赌输了,钻进一片肥沃又枝叶繁茂的土地挖了一百只蚯蚓。
岑长戚拿着这根枯树枝,在陆小凤跟前,把窗角那只蜘蛛辛苦了半天织成的丝网捣了个碎。
然后他扔掉这根枯木,漠然的看着原本死路一条只剩半条翅膀的青绿色蜻蜓在网上疯狂挣扎,落在地上逃出生天,用行动展示给陆小凤。
岑长戚说道,“你认为蜻蜓洒脱吗?”
他所求的说不出来。但绝不是在岑府这方天地。绝不是什么“洒脱”。
“所以我也不是。”
岑长戚平铺直叙的向陆小凤转述过逃家后的生活,并不像是岑父岑母斥责里说的那样,“一日三餐不着落,贫头百姓事事哀。”
钱带够了是一方面。
或者说,逃家后的生活,正是二两兄妹所想的那样。
岑长戚平静的看着陆小凤,“其实我一直想说,我有点羡慕你,陆小凤。”
那段时光,回忆起来,就像陆小凤。
“陆小凤”在兄妹两个人的字典里,是个形容词,是某种可望不可得,需要苦苦忍耐才能伸手触及的某种东西。
陆小凤呸掉嘴里的草叶子,又挠了挠头,“好吧,我也知道很多人都挺羡慕我的,”他笑着摇头晃脑,“我也很羡慕自己。”
“不过你也不差,我虽然不想过你的日子,但我身边想做你的人可多了去。”陆小凤安慰道。
还是那句话,彼之砒霜,谁之蜜糖?
陆小凤若有所思的看向岑长戚,“我原本想说你其实有更好的办法,在岑妹妹离家这件事上。”
“比如说你可以先把岑小姐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在岑家,岑小姐在外,正好做个照应。”
“不过现在一看,岑小姐离家多半也有你的意愿……”
陆小凤停住了话头,甚至岑长戚的意愿强烈到他也能感受到,是和岑碧落不相上下的不甘心。
“……也无怪乎如此了。”浪子接着说完剩下半句话。
“这世上能强/逼我做事的人并不多,陆小凤。”岑长戚缓缓、似有所指的露出一个微笑。“而且很可能马上不会再有。”
这笑容和岑碧落的明媚不同,岑长戚的眸色更沉,唇角只是稍稍一动,眉眼间也并未舒展。
“你先别笑了。嘁——”陆小凤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一拳捶在岑长戚肩头,“你又不是岑妹妹,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于是岑长戚又立马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与你说这些,是我的不是,下次不找你聊这些了,”陆小凤翻了个白眼,另寻了个话头,夸奖起岑长戚来,“只是近些日子我身边有人聊起你,说是细数京城里有些名气的才子,岑家长戚当属首位。”
“‘与生俱来人中首,唯我与天同齐寿’,他给了一句你的诗,我没记住其他只记了这一句,啧——啧,连我这不懂几句诗词的人都知道了,知道了也赞一声好。”
陆小凤恍然大悟的说道,“这一来岑老爷会看中你也是正常的,他指望着你能再提一提岑家的身价呢。”
当今官人最爱风流倜傥,和岑碧落有着同样一张脸,岑家小姐容貌倾城,难道岑家长子能差到哪去吗?
有些人,注定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岑父不傻,他极为看重长子的未来,“我岑家有的盼了”这话说了不止一次。
这样一想,未免有些对不起岑家老爷。
因为说这话的时候,陆小凤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帮这一对兄妹,他不得不悄悄按下浮起来的对岑父岑母的愧疚心。
在陆浪子看来,兄妹俩的路怎么走,还是听兄妹两个本人的意愿比较好。
那既然说好了要帮忙,浪子便仔仔细细全方面打听过了,他耐下性子,跟官场上的朋友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岑长戚之所以悄无声息,不过是二人身处阶层不同罢了。
在官道的二代圈子里,岑长戚算是个标杆人物,对外形象温文尔雅,文气斐然,谁看了不说一句大好儿郎,陆小凤的朋友也赞叹两句芝兰玉树。
虽然听着那一串的褒义词,饶是陆小凤也有些晕头——这、这说的是岑长戚?
岑长戚原是这般温柔风流的人物?
怎么有点怪怪的感觉?
按耐下疑问,陆小凤正经了脸色。
“我一趟只是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后若是后悔我可不负责的。”
陆小凤喜欢女人,更喜欢美人,但这些放在朋友面前是要稍微往后推一推的。
在岑碧落和岑长戚两人间,相比较此时还并未见过面的岑家小姐,他自然是更偏向岑长戚的。
而他们三个人合计要做下的事情,成与不成,岑长戚的将来,不说毁于一旦,也要说平添波澜了。
陆小凤此番,是来看看岑长戚是否有一丝半毫的犹豫和迟疑,但凡有这样一丁点的倾向,他作为朋友,会好好跟岑长戚说道说道。
嘛,总有一种方法,是可以两全其美的。陆小凤还很年轻,他笃定的这样认为。
不用付出一个人的前途,就可以拯救另一个人的人生。
这其实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所有人潜意识带入的,都是岑长戚的视角,只差一步便可登天之时临门一脚这样放弃,哪怕是听着的人也会觉得有一两份不甘心。
在其他人眼中,为了岑碧落,其实多少有些……
陆小凤形容不出来。
除开朋友的视角,从男人的角度上来看,不是蠢,也不是笨,而是……莫名其妙。
没错,自古以来,离家的女儿过得好还是不好,和娘家兄弟有点关系,却又没有重要到岑长戚对岑碧落这种地步,重要到这起谋划甚至显得有些荒谬的程度了。
妹妹过得不好,感情深厚的兄长应该怎么做?
接济点妹夫,妹夫过得好,妹妹也就好了。
若妹妹是因为妹夫过得不好呢?
劝诫点妹夫,让他对妹妹好点。
离了家,妹妹便不是自家的人了,而是妹夫家的人,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实有些类似物品拥有权的移交,作为外人再管的太多,就是逾矩。
大抵发生的次数太多了就是常事,常事就严重不到哪去。“所有人都是如此,偏你例外?”
言下之意就是“你事太多”。
岑长戚不提,陆小凤也不会为了单单岑碧落一个没有交情的姑娘做出这样的计划。
岑长戚是长子,年轻力壮,岑老爷更看重家族发展,没有把持权利的意思,岑家的家主早晚落到岑长戚手里。
可能有人在岑长戚这个地步会想,他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等到岑老爷没有那份心力,孝心和名气都可兼得,岂不更好?
可如果世界上有那么多鱼和熊掌皆可兼得的事情,那岑长戚就走不到如今境地了。
“你也觉得这两句诗写得好?”
岑长戚好像没听到其他的话,侧着头,唇角难得的勾了起来,眼里有些微的笑意,似乎很是高兴。
“当然。”
陆小凤点头如捣蒜,极有朋友义气的捧场,“岂止是好呢,简直看不出来,你能写出这样的诗!”
字里行间自有一种冲霄凌云之气。
果然人不可貌相,陆小凤和岑长戚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实在是没有看出,岑长戚竟是这样一个豪气万丈的男儿。
从外表来看,岑长戚沉默寡言,不善言语,十二个时辰中起码有十一个半时辰看他都是同一副表情,就那么偶尔的一两回提到岑碧落,眼神锋利的像是淬了火的刀子。
陆小凤这厢兀自点着头,岑长戚笑意更甚。
“看不出来就对了。”
岑家长子的笑容不及眼底。
“因为我从没写过诗。”
岑长戚只是在想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看,与岑长戚做了几年朋友都能觉察出的事情,有人却自始至终沉浸在梦里,是一厢情愿呢,还是一厢情愿呢?
……
岑长戚不仅从没有写过诗,他甚至对诗词歌赋样样不通,唯一愿意沉下心神去看的典籍恐怕只有剑谱。
这个消息传出去可要大大的打了那群赞扬岑长戚才气的人的脸面了。
这桩事,根源还在岑父身上。
他期盼一个文采盎然的子嗣太久了,自负于家学,甚至常日里不愿意府里的姨娘有孕,力求一个嫡系长子。
虽然他谋求嫡子的方式是给姨娘喝避子汤,而不是从源头解决问题直接留在岑母房里。
岑志仁对血缘自有一套奇特的、兄妹二人无法理解的执着。“妻子应当美丽、端庄、高贵并且忠贞。”
不够高贵不够端庄的女人,是没有资格融入到岑家的血脉当中的。
岑母因此对岑父死心塌地,真正做到了以夫为天。
不仅是岑父稳固了她当家主母的地位,也是因为岑父承认了岑母的出类拔萃。
所以夫妇二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不通文理的后代出现的。
而岑长戚自打第一回进了族学,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那段时期,兄妹二人尚且年幼。
这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兄妹二人爱戴母亲,憧憬父亲,发自真心的不愿看到父母失望。
“我若是能做到父亲说的那般便好了……”
对此岑碧落自有妙计,“戚哥,无妨的,碧落有的,便是戚哥有的。”
七岁的岑碧落拍了拍在学业上不开窍的岑长戚的脑袋,打定主意要为哥哥挣得这份体面。
不论是岑长戚还是岑碧落,都需要这份体面在岑府活的更好,需要这份体面去讨得父母欢心和注视。
所幸幼时的岑碧落实在是聪慧,又玉雪可爱,乖巧柔弱,哄得夫子同意她旁听,每每兄长上课,岑碧落便乖巧的等在一边,甚至数次无聊的睡在一旁。
在教授的夫子眼中,即使这课程对女儿家来说如此无用且困难,岑碧落从未放弃陪伴兄长,这认真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兄妹间的感情委实令人动容。
兄妹两个因而背地里练就了一手一模一样的字体。
这偷龙转凤的理由听起来委实有些随意,但于两兄妹而言,此番操作不过是左手换右手。
总归都是为了二人的利益,谁出力又有什么关系?
岑碧落觉得委屈吗?这样大的一份荣誉落在兄长头上,岑府外人人都在赞誉岑家长子的才气。
“若是我写完了没人夸戚哥,我才要委屈哩,我写得这样好,不就是为了听他们给戚哥说的这几句好话?”
要是有人问,岑碧落指定得这样回答,还得拿那双漂亮招子仔仔细细略带新奇的看一遍问话人。
“这话戚哥就从来没说过。”
因为岑长戚不需要说。
岑长戚用岑碧落,便如岑碧落用岑长戚。
他们两人之间早已无需过问。
陆小凤睡得不甚安稳。
一身风尘的投进了花家小楼,当日便宿在了花满楼处。
他睡得很沉,梦里还在思考要怎么转圜兄妹俩这件事情。
三人事发之后见过一回。
岑碧落说既然计划了这样的事情,就没打算有什么好下场,最圆满不过被退婚,在家里去陪青灯古佛作伴,安分个几年。
“这样一来图我相貌的人也就不屑于登门提亲了,等过些几年,戚哥长成了爹爹也没法子了……就好了。”
“你考虑过最差吗?”
岑碧落想的很开,“最差不过再和戚哥私奔一回,这次……”
她没有说下去。
画舫一事后再见岑碧落,岑家小姐没了当日石破天惊上手就来摸他脸的从容,而是眉目低垂向他道歉,显然是知道这事做的不地道,结结实实坑了陆小凤一次。
这说出去可实在难得,能让陆小凤吃了一回亏还有苦难言只能往下咽。
不过陆小凤向来对女子柔情。
有一大半的麻烦找上他,都是因为他对女人太过温柔的原因。
在陆小凤看来,这事左右与他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麻烦,而这点麻烦跟岑碧落自己的比起来谈不上什么。
所以又何必追究?
陆小凤看着岑碧落的眼睛,在岑家小姐含情脉脉的注视下,觉得自己当真没有必要烦恼。
美人差遣,求之不得。
陆小凤摆手,摇头说道,“岑姑娘,我现今愁眉苦脸可不是为了我自己,陆某人不过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所谓虱子多了不愁咬。”
“可你就……先说好,岑姑娘容颜无双,要我娶……”陆小凤装模作样犹豫再三,“也不是不行……”
“噗嗤。”岑碧落被他的样子逗笑,她自是知道陆小凤在开玩笑。
就算岑碧落再美上十倍,也不可能让陆浪子点头成亲。
这世间大多的男子都和陆小凤一样,能做个好情人,做不了好夫君。
无非陆小凤在做个好情人这方面出类拔萃,让人心动。
点头成亲不行,陆浪子绝对能跑的飞快,点头上床倒是可以。
岑碧落一记眼刀朝着陆小凤飞过去,眼波流转,不自觉地带出风情,笑骂道,“我竟不知陆小凤也会想的这么多,虽说是青天白日的,可碧落这里还是能找出一张软床,陆大侠要不要歇歇好让自己梦得更舒坦些?”
岑长戚端端正正坐在木桌前,木头似的听着两个人打情骂俏,把一杯好茶倒进花盆,提起了装着白水的壶到了一碗“清茶”。
陆小凤讨饶似的拱拱手,“不敢不敢,来这里能看见岑姑娘笑颜一如往昔,陆小凤可就够舒坦了。”
岑碧落但笑不语。
岑长戚侧头看了一眼妹妹舒展的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长舒一口气,自顾自的又把茶杯里的白水倒掉,换回了茶水。
几个动作连续顺畅,写意而潇洒,陆小凤半分都没察觉到。
应该说,是陆小凤故意不去看岑长戚那边。
他气的狠呢。
陆小凤能给岑碧落陪上笑脸,嬉笑几句,两人间一副气氛融洽的模样,是因为岑碧落是个美女,并且和他不熟。
可等到他把视线一转,落到岑长戚身上。
陆某人语调一转,态度水落三千丈可谓是直转而下。
他阴阳怪气道,“呦看看这是谁,这不是岑家大少爷吗,这多日不见,贵人事多,可还记得陆某人是谁吗?”
同一张脸,只差性别的岑长戚看了看陆小凤,缓慢的说到,“长戚不知道陆某人是谁,但还记得有个朋友叫陆小凤。”
房间里的氛围顿时破冰。
陆小凤没真的生气,或者说很快就气消了。
他灵活的窜过去,一肘子梗在岑长戚脖颈间,没好气的说道,“真的,岑少爷也把陆小凤当朋友?”
岑长戚点头。
“那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是我说,岑少爷的朋友就是用来这么坑的?”
“你看看你,好事想不着我,这种事第一个拉我凑数?凑数就算了,临时计划有变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知道我当时……”
陆小凤喋喋不休的发射抱怨语句。
岑长戚把陆小凤的手臂扒拉下来,推他坐到对面,拿一杯热茶堵住了他的嘴。
岑碧落夜身体一转,花蝴蝶一样的翩跹,轻巧的坐到了陆小凤旁边支着下巴歪头,言笑晏晏看他。
“嗯,只有一个朋友,所以想到你。”
陆小凤冷不丁被滚烫的茶杯沿抵住了嘴,刚想哇的一声,就听见岑长戚这么说。
然后陆小凤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连带着这声哇就立马噎回了嗓子。
……这未免太过犯规。
陆小凤冷不防的住了嘴。这让他还能说什么?
不仅什么都说不出,甚至全身都在冒泡泡,这可怎么一回事?
旁观的岑碧落是揣摩人心的一把好手,心里门清。
勾起唇角,女人歪头笑看岑长戚说出这句话后一丝变化也无的俊脸,心底小小的“噫”了一下。
这个果然是同胞兄弟没错了。
——岑长戚淡漠,却不冷漠,甚至可以说,他对感情的感知力不比岑碧落差劲到哪去。
两兄妹皆是如此,凡我所欲,倾心待之,绝不吝啬回应。
陆小凤整个人散发出被感动的柔软气息。
“哎,你这么一说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陆小凤又开始嘀嘀咕咕。
柔软的心情只维持了不到一瞬,陆小凤思索了一下,决定很有朋友范的放过岑长戚。
“行吧。”
——看在你做坏事还记得带上我的份上。
岑碧落在一旁看着他们俩抿唇微笑。她知道陆小凤回过神了。
岑长戚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陆小凤,如果遇到事了不找陆小凤找谁?
更何况这种事关自家妹妹清白,男方一旦人品不好,一旦见到有利可图白得个女人,万一顺势上门求亲可如何?
碍于礼法,岑碧落可是非嫁不可的,就算绯闻另一方是个乞丐,岑父也会把女儿嫁出去。
陆小凤这么想了一想,最终捋顺了,说道,“不行,你的事还是得找我,你不找我我还是要生气哩。”
“是我想差了,这种事情你不找我,就是没把我当朋友看,你不信我。”
“果然这样才对啊。”
岑长戚给陆小凤举杯,敬了一盏茶。
三个人笑说了一会儿,陆小凤正下脸色,问道,“现在岑妹子的婚事如何?”
“正在商议退婚的事宜。”
岑碧落面色柔和,掩去了当日岑父铁青的脸色和伤人的话语,回道,“这要多谢你。”
说着她嘲讽一笑,“我嫁得不好,现在笑话我的人也不过叹息两句感慨一声\'所嫁非人\',可对于我而言,确实要真真正正在那后宅里磋磨一辈子的。”
“左右都要背后指点我,我又何必顾及他们言语去踏一次火坑?”
“说的是,本来是怕你后悔,发现是我想多了。”陆小凤眨眨眼,“那你爹现在反应如何?”
岑长戚面色平淡,“不过大发雷霆罢了。”
“他把我禁足了。”岑碧落也并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我收买侍女溜出来了。”
眼见下场没他想的那么坏,陆小凤长舒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那他也就可以放心了,剩下的事情,甩给两兄妹就行了。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差人来说。”
到最后他也不忘叮嘱一句,实在是这次这两兄妹做的事情在常人眼里太离谱太大逆不道。
欺骗官员和违逆亲父,既为不忠也为不孝,搅弄亲妹婚事,又是不义。
岑长戚沉着的点头,说道,“放心。”
于是陆小凤听了,就当真的放心去了花满楼的家。
也就是第三日。
等到陆小凤伴着花香睡了一个好觉,清晨气爽的爬起来准备问问好朋友有什么东西吃的时候。
花满楼表情严肃的推开了陆小凤房间的门。
花满楼面色严峻。
说实话陆小凤从没见过花满楼还有这副表情,他多看了几眼,不由得奇怪的开口,“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招你惹你了?”
“……你昨天是不是说,你和岑家大哥岑长戚和岑姑娘关系不错?”
花满楼迟疑着问道。
陆小凤听见岑家心下一个咯噔,坏了。
——岑家出事了,该不会是岑父终于忍不了女儿败坏名声准备沉了岑姑娘的塘吧。
“岑姑娘还好吧!”
陆小凤霍的从床上翻身站起来,拿着衣服往身上套。
说不定现在赶过去人还有得救,好歹他还是绯闻另一个当事人,怎么着也能分担点岑父的怒火。
花满楼上前一步,按住陆小凤的肩,直接把他按得坐回了床上。
“你先听我说,冷静点。”
花满楼语气很急,“到了外面,你先别说你和岑家大哥的关系。”
陆小凤的心拔凉拔凉的,“花满楼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岑妹子要是没了,这恐怕得有他一半责任。
该死,他当初怎么就脑子没拎清答应了这两兄妹呢。
悔意浮现出来。
岑家妹子……这可如何是好?岑长戚呢?
岑长戚又是个什么状况?
该死,怎么会这样,岑老爷、怎么会狠心至此!不过浮云名声,难不成还重要过女儿一条命吗?
岑老爷你——
“岑长戚杀了岑家上下七口人,岑父岑母和当日在岑家做客的五个族叔,然后带着岑家小姐消失了。”
岑老爷你委实——嗯?
谁杀了谁?
陆小凤脑袋一懵,“等等,谁杀了谁?花满楼你再说一遍?”
花满楼深吸一口气,“我说,岑长戚杀了亲父亲母和五个族叔,带着妹妹逃跑了。”
“……你还没听清楚吗,要我再说一遍?岑长戚他……”
陆小凤僵硬着一张脸皮,反手按上了花满楼的肩膀,打断他说道,“可以了,我想我听见了。”
花满楼见到陆小凤冷静下来,没有情绪激动的预兆,叹了口气,后退坐在了一旁。
“你……”
刚想说什么,只见陆小凤抬起手来“啪\'的一声捂住了脸。
“岑长戚啊,”陆小凤几乎立时就明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是想说你怎么这么傻,就算真的有什么事能不能联系他一声,岑父想杀女儿,可他陆小凤也可以带着岑碧落跑啊。
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无言的沉默下去。
这下子算是完了,别说是仕途,杀了亲父亲母,岑长戚这个人,真的要为世间所不容了。
在注定无法平静的夜晚来临之前,岑府的女主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岑碧落的小院。
身后人高马大的仆从用钥匙打开了重重的锁,哐当几声,沉重的铁链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侍女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跃动的烛光下,岑碧落侧着脸庞,平静的眼神穿透黑暗,迎上来人,些微的笑意和愁绪浮现在透彻的眼底,如同定格在水墨画上婉约的人影。
“母亲,您来看碧落了。”
……
……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
陆小凤心心念念的岑家兄妹,事实上两人过得比陆小凤想象中的好。
应该说,多年夙愿一朝成真的人,是没有过得不好的道理的。
既然做好了决定,再看往日难以忍受的面孔竟奇妙的舒缓了不少。
岑长戚最后一次来到父亲的书房,请求他收回关于岑碧落的决定。
——说是请求,用词咬句隐隐含着些微妙的诡谲。
“父亲,关于碧落,还是请您再想想罢。”
“否则,”岑长戚敛下眉目,似乎如往常一般温驯。“结果您大概不会喜欢的。”
长身玉立的青年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低头顺服的动作与平时尊敬的模样一般无二,可到底是无法遮掩违抗父亲的内核。
“否则?”
岑志仁琢磨了一下这意味深长的两个字。
“否则——你会做出些什么?”岑父略带惊奇地站了起来,眯起眼睛,有些恼火,可见惯了平日乖顺的儿子,恼火中又有些不确定,“长戚,你是在威胁我吗?”
岑长戚没有去看眉头皱起来、显得威严十分的父亲,语调平静,“只要您改变了主意,那这就不是。”
言下之意,如果岑父选择拒绝收回命令,岑长戚便要做出一些不符合岑父期待的行为了。
后知后觉明白过这一点的岑父顿时大怒,这怒火像是燎原野火猛地从心头窜起。
又因为这是心爱的长子,岑父强行按耐下怒火,试图用一个糟糕至极的假想结尾改变岑长戚的想法,“那你的意思,放走碧落,是让全天下的人看我们岑家,出了一个淫.娃.荡.妇吗?”
“是让我们岑家一甲子的声誉为了一个女人陪葬吗?”
岑志仁的声音越来越高,“岑长戚,这就是你身为岑家下一代掌权人的觉悟吗?”
“碧落或许有错,但绝不至此。”岑长戚听这往日绝不会出现在亲妹身上、更不会出自一个父亲口中的言语,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此种局面,也远远未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处境。”
私下里送走岑碧落,对外声称家法处置,不也可以全了两方的门面吗?
岑志仁太阳穴上的青筋砰砰直跳,忍耐不住,一把扬翻了书桌上的东西。
噼里啪啦的物件落了一地,纸张,石镇,墨砚。
“那你有想过万一被发现了吗?你以为咱们家是和谁结亲,是太平王爷!是圣上亲兄!碧落不死,咱们家就是一个欺君之罪!”
“哪怕你的法子有九成机会行得通,那还有一成让圣上厌了岑家,到时候暴露了,全天下都得戳着你爹我的脊梁骨子骂,骂我教出了一个不知廉耻、苟且偷生的女妓!”
一口气说完,岑父仍然眉目狰狞,话题一转扣到了始作俑者身上,“是不是岑碧落哄你过来的?她不想死,便唆使亲哥来忤逆我是不是?”
岑长戚慢慢的直起了腰。
他觉得事到如今,没必要了。
从那句“淫.娃.荡.妇”一出口就没必要了。
岑父见长子不回话,顿时从心底认定了岑碧落的错处。
岑志仁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想,为什么不乖乖的去死、去认命呢?就像是前二十年那样他所有的吩咐一样。
他并未觉得这是不公。
历朝历代,与外界有染的女人都是同一种下场。
白衣寡淡,眼眶微红的纤细少女流着无声的眼泪沉默的没进水中,岑碧落又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岑父能想象出到时候的场景,死前,岑碧落会哀婉的叫上一句爹爹,陈述一番冤情,他便不计前嫌、爱女心切的拥女儿进怀,父女两人抱头痛哭上一场,这出戏便算得上是十全十美。
岑家亲女以死明志,证明了岑家的清白。
自此之后,他在朝堂之上,面对同僚和退了婚的太平王爷也算是有了交代。
这样不好吗?
碧落那样聪慧,难道看不出这样对岑家、对长戚、对岑父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案吗?
为了家族声誉,为了岑家未来。挽回圣心、证明清名皆落于此,岑碧落竟是舍不掉一条性命。
这二十年对亲子亲女细心地培育却得到如此结果,这样事实便如同一个大耳刮子重重的扇在了岑父脸上。
“您看,您总是这样。”岑碧落缓慢的、像是思考般的开口,“好像只有您准许的想法,才是我的想法,否则便是少年无知、被人诓骗。”
这个别人,有时候是陆小凤,有时候是岑碧落,甚至有时候还会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岑母。
“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七岁时,您请了一位习武师傅,想让我强身健体,有一日我无意间发现师傅酒后对碧落怀有不轨之心,便用他教我的剑杀了他。”
“那并不难,他曾经为我演示了一遍。”岑长戚眼神没有焦点,沉浸在回忆中。
“而我是在不久前,才知晓这样的我,也算是在剑道上有几分天赋的。”
而岑长戚也是那样的喜欢剑道,心心念念,辗转反侧。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握着剑,就好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
岑父脸色有些冷,他当然记得,更记得暗地里寻来的仵作对着尸身异彩连连的神色,“这样光滑利落的切口,岑老爷,这倒霉蛋是惹上了江湖那一路子的剑道高手?”
岑志仁打发了仵作,又用些银钱封了那师傅背后亲眷的口,然后从执拗的幼子手中夺下了那柄剑,从此那柄剑高悬在书房墙上,无人可碰。
“我知你怨恨我什么,”岑志仁怒声如震雷,“可为父难道做错了吗,莫不是你打算做个鲁莽粗鄙的武夫?不过是幼时记挂的玩具,你竟记恨我至如此?”
“这通天的仕途大道,比不上区区铁片?”
岑志仁眼神中透露出失望。“我对你们掏心掏肺的好只字不提,这等犄角旮旯的小事,倒是记了十几年的仇。”
岑长戚似是疲惫了些,没有应声岑父的质问,只是自嘲似的自语,“剑于我,性命于碧落,都是您想夺走就能夺走的东西。”
只是强令他弃剑,可以。
世人眼中,不过冰冷死物罢了,为了他和碧落的未来,放弃有何不可?剑器离手时剜心的刺痛,也只需忍耐午夜时刻的一时半会儿便可无恙。
但强令他放弃亲妹的性命,断无可能!
“夺走?”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在儿子眼中居然是一个强盗的角色,岑志仁不禁冷笑起来,“说的如此严重,为人父母哪个不是如同我一般?孩子犯下错处不下狠手扭转,那还做什么父母!”
沉迷武道玩物丧志!
苟且偷生败坏清名!
“再者,碧落此事又与你不同,身为亲父,难道我还没权利处置我女儿了吗?碧落犯下这等丑事,哪有逍遥自在的理?”
“就算你知道碧落其实什么都没做错?”不知何时,岑长戚身形挺直,眼神直利利的刺向生父。
岑志仁没有察觉一问一答间的不妥,仍然岿然不动,冷声道,“是又如何?”
事到如今,岑碧落到底做没做过丑事已经不重要了。
“日后你会懂的,身处为父的位置上,稍有差池便前途莫测,我现在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我已不想与你再说,现在回房去,别让我说第二遍。”岑志仁长袖一扫,胸腔起伏,气得不轻。
父亲的斥责义正严词,字腔正圆。
岑长戚闭了眼,轻声道,“那便有亲父为了所谓清名送亲女去死的理吗?”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好,便是这种好?
他听够了,真的够了,来来去去,十几年也不换一套说辞。
岑长戚说的话声音轻得很,奈何室内一片安静,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一而再再而三的按捺,换回来岑长戚如今的反应,岑志仁被长子的话气的怒极反笑,“那你可说对了,亲父命亲女去死,亲女自然得从命,这便是这天下的理。”
君臣之礼,夫为妻纲,父父子子,你不是学过的吗?
岑父望过来的目光明晃晃的表露出此种意味。
“……原是如此,在父亲眼中,这一切原是如此清晰明了啊。”
岑长戚的语调中不知是何种意味。
他恍然间意识到,那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依照碧落的性子,早晚会因为这“理”而死去。
这个世道,于兄妹两人是如此的迥异与格格不入。
这么一想,今天这条路,竟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吗?
岑长戚在心中明了,明了之后无声的长舒一口气。
——他已懂了,不是他们的错。
既来了这世上一遭,碧落想活下去,算得上什么错?
好像也不是父亲母亲的错,“理”便是如此。
这世道便是如此。
他们也只是按照旧例行事。
为人子女,应该理解。
——应该。
——用命去理解。
可是啊。
岑长戚垂下的手掌手指微动。
与此同时,岑碧落微笑的出现在书房门口,如玉般温柔白皙的双手中托举着一件东西。
青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没有回头看便伸手接了过来。
他说。
——“你们的理,与我何干?”
岑碧落不认同,岑长戚不理解,那这理,最多也只能束缚旁人,于兄妹俩又有什么干系呢?
因为这世上某些人的理,便要岑碧落去献上一条命,那得先问问他岑长戚死了还是没死。
奉行真理枉顾亲女的岑家人,虚伪又愚蠢,是该做个了结。
——岑长戚反手挥剑。
简洁而迅速,直白而明晰的一剑。
映在将死之人的眼中,恍若流星。
……
脆弱的脖颈与头颅分离的刹那,来不及惊讶本该被软禁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岑父不可置信瞪大的双眼中映出的是这样的情景。
他的长子眼神平静,视线平直,看着他落地的头,就像是往常灯下温书时看一只在焰光里消失的蛾。
而他的女儿,用一种好奇中带着几分讶异的目光看过来,面色与其说是怔忪,不如说是有所预料果然如此的平定。
一柄有些眼熟的长剑握在岑长戚的手中,剑尖指地,剑刃明亮,滴血未沾。
那是书房墙上挂着的剑!
他竟没有注意到这柄剑是何时消失了踪影。
明悟过来这间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之后,面目狰狞的头颅口中呛咳,有血泡拥挤在喉管堵塞,虽然发不出声音,却不难从口型上读出字音。
这两个畜生……!
岑志仁目睁欲裂。
岑碧落姣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微笑,有些哀伤,有些解脱,最后是浮尘落地的安定。
“的确是爹爹会说的话。”
嗓音温柔的少女这样感慨,就好像看不见她哥哥手里的那把无言的剑,也看不见亲生的父亲几欲吃人的眼神。
人,是岑长戚杀的。
剑,是岑碧落送的。
意识到这件事时,不知怎么的,明明身体和神经已经分成了两处,岑父竟然还是感觉到了气血翻涌。
大逆不道!
他想说。
枉为人子。
他还想说。
但他颤动着嘴唇,只是哀哀叫了一句,“我是你爹啊。”
这声音嗫嚅似蚊虫,微小的不能入耳。
甚至比不上那么沉重的一颗头砸在地上的声音。
喷出的血几秒种就染红了坐在桌前的半个身体。
地上也是几摊深沉的红色。
岑长戚却听见了,他带着几分疑惑接过了岑碧落递过来的软布——刚刚就是这软布,垫在剑下——他的妹妹双手平举着剑,带着理所应当的表情,送进了父亲的书房。
岑长戚回答那颗头的样子,和他之前回答完整的父亲的提问模样是相同的。
就好像父亲的那颗头滚在地上,还是长在身体上,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是啊,父亲。”
他知道啊。
岑长戚眼里带着这样的疑惑,全然不懂,为什么父亲临死前的遗言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自白。
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他的父亲,从这个身形伟岸同时野心勃勃的男人站在他的摇篮前开始就知道。
“果然不该对爹爹有什么期待的……”
岑碧落失落,还是用上了对岑父最后的耐心。
“戚哥杀人,与您是不是我们父亲又有什么冲突呢?”
岑父不懂。
岑长戚不理解前者的不懂,可岑碧落理解就够了。
她叹息一声,也不嫌脏,用那双纤纤玉手捧起了咬牙切齿的头,放在了擦过剑后红星点点平铺在桌面上的软布上。
无头笔直端坐的身体,和桌面上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的头。
“倒不如说,就因为您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才要杀您哩。”
岑碧落的表情变的十分哀伤,这次是真切的哀伤。
她用手抚上岑父的眼,强硬的给他合上了眼皮。
“世人总说,生恩大于天,养恩大于地,杀其他人也许还情有可原,杀自己的亲身父母确实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就像您搞不懂戚哥为什么要杀您一样,碧落也搞不懂……”
“无爱何为父,无慈何为母?”
“这人世的理可真奇怪是不是,戚哥和碧落诞生于世,全是因为您和母亲,虽说是借了您的血肉,可这也不是说生下来的婴孩就是您的狗了吧?”
“何况狗急也要跳墙,您怎么就以为单单一滴血,就能让戚哥和碧落做狗。”
“不如说……您的儿女,却只有做狗才能得到您的好脸色,”岑碧落亲呢的凑上前,俯首在头颅的耳边,轻声低诉,“您到底是何居心呐。”
没人回答岑碧落。
最后一句自白不过强弩之末,死去多时的头颅早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岑碧落无趣的站起身体,回身抱住了岑家兄长的臂膀,又变回娇俏的幼妹,“算了,戚哥,我们走吧。”
岑长戚反身抱住妹妹,不紧不慢的摸了摸妹妹的黑发。
“不急,”岑长戚低声说道,“还有三叔他们。”
一年只见过几回,碧落一出事却恍如闻到味道的野狗一样冲上来围成圈。
岑碧落展开一个兴奋的笑容,“对哦,我差点忘了,还有母亲和三叔他们呢。”
你瞧瞧,这人呐,就是不能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一个个忙不迭的凑上来提议弄死人家的女儿,还义正言辞的聚众想要观看。
这不就是撞见她和戚哥两个孽种了吗?
岑碧落叹息,却止不住唇角的笑意。
岑长戚闻言认真的盯了一会儿妹妹,发现她是认真的,也只好点头应允,“那就加上母亲。”
“本来是不想的……”
“可母亲好烦哝,说我败坏家族名声,叫我快些了结,一直说一直说。”岑碧落厌烦的叹了口气,扯着岑长戚的胳膊往前走。
“所以我想了一下,还是送她去陪爹爹吧。”
“她也说了嘛,以夫为天。”
“现在天都塌了,”岑碧落笑得轻巧,说出的话却如同恶鬼低语,“娘亲活着还有什么用处呢。”
“……”
岑长戚皱起了眉毛,停下脚步,拽住了岑碧落。
黑色的眼睛显出不悦来,“不喜欢就不要重复,我去杀了她。”
杀人可真是一件简单又方便的处理方式。
杀了一个人,她的嘴巴就永远闭上了,烦人的话不需要再听,恼人的爱意也不用在心脏里翻腾。
“不用,戚哥。”
岑碧落拒绝了岑长戚,她知道,岑母对待岑长戚还是不错的。
女儿虽然贴心,但儿子才是命根。
“我来就行。”岑碧落快意的笑起来,巧笑嫣然的低语,“但我要你在我旁边看。”
说笑抬眼间,女子的眼尾一抹红,清澈的眼底凉薄又漠然。
没什么不好说的,也没什么不好面对的。
岑碧落曾经视岑母为今生除去兄长之外,世上最亲密的人。
父母于子嗣在生命的初期与神明无异。
如同人类痴狂去追寻神迹,有天生对繁衍无感不爱子嗣的男女,却没有天生能控制住自己不投入感情的儿女。
母女二人曾是温情脉脉。
在岑母没有发现这个女儿在儿子和丈夫眼中的分量远远超过自己之前,岑母一直是个合格的母亲。
温柔、娴熟,关切,善解人意。
投入的感情便如泼出去的水,哪怕是暗地里两个人都翻脸的现在,岑母快意的同时,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岑碧落名节损毁感到痛心。
在眼看着女儿即将死去的时刻,慈母的心好像终于从岑母的胸腔中觉醒。
几日中,岑母向几位族中长老苦苦哀求,希望能够放岑碧落一回,将溺死改成缢死,给不知廉耻的女儿留一个体面的去法。
几位族叔断然拒绝之后,岑母哭着来到女儿禁足的房间,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岑碧落无言,她望着母亲泪水涟涟的脸,久违的感受到陌生的爱意,她尝试着提出请求,“娘亲,碧落不想死,您能不能替碧落打开门锁?”
“碧落逃走后,对天发誓,自此不再是岑家儿女,终生隐姓埋名,绝不给父亲和您丢脸,对外,你和父亲也可以说是女儿无地自容,畏罪而死了,好不好?”
垂泪的岑母大惊失色,“岑碧落,你怎么敢有这样叛经离道的想法?”
犯下错处怎能一走了之?
“……”岑碧落苦笑,这诺大的岑府,只有岑母一个人能让她流露出这种表情。
不知为何,也许是一切已成定局,她不想在再岑母面前费无用的功夫了。
岑碧落冷淡下来,注视着岑母,说到,“母亲,您大抵是忘记了。”
“这话,上次碧落和戚哥被捉回来的时候,您就已经说过一回了。”
换言之,岑母早就该清楚,自己生下来的这一对儿女,脑子里从未在乎过礼法。
如我这般的柔弱美人向来是见不得血的。
所以我只得以袖掩面,恳请兄长道,“戚哥动手快些罢,莫要让爹爹受苦。”
有东西骨碌滚地。
我一声叹息,爹爹虽千错万错,可有一句话他的确是没说错的。
如我这般的女人,杀人的确只需要一句话。
在一个武侠世界里投生成官家子女是没有前途的,于是岑长戚苦海回头。
岑家长子生平第一次握住剑柄,抬手挥剑,杀了习剑师父。
第二次握剑,手起剑落,削掉了亲父脑袋。
第三次握剑,千里追杀两方对峙,岑长戚挑飞了西门吹雪的剑。
自此一战成名,未有败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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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兄妹骨,柔弱如我,杀穿武侠,题材不过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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