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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冬至日光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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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循和沈临二人不再回京兆府,直接入宫觐见。
后宫没有女眷,皇帝也不甚讲究,二人竟然被内侍安排在天子寝殿含凉殿静室侯驾,钱循忍不住好奇,问道:“想不到无妄道长竟是大人幼弟……”
沈临对天长叹一声,这才将家世娓娓道来:沈氏兄弟出身于开国勋贵广陵侯府,传承到如今的广陵侯沈勋,已过了三代。沈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格外笃信道教,弱冠后便求了个钦天监的差使,每日办完差回府便忙着研读易经,将两个儿子的名字都起得不伦不类——
长子也就是侯世子,大名沈临,字中孚,小名大有。“临”卦即教民保民,“中孚”卦则指诚信立身,“大有”卦则是顺天依时,个个都是治世名臣的好彩头。
次子大名沈颐,字无妄,小名大壮,颐、无妄、大壮三卦取的是“纯正以养,无妄而得,壮勿妄动”之意,无奈意头虽好,听起来却实在粗鄙。后来侯夫人曾道,幸好按八字演算,两个儿子均未摊到个“大畜”“小畜”这般的卦象,那才是欲哭无泪。
待兄弟二人长到半人高,某次修家谱时,沈勋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自家在天启时曾是余杭人氏,曾几度将子弟送去江湖名门、道教圣地鹤鸣派修习武艺。一时沈勋简直犹如醍醐灌顶,赶紧将自幼体弱的小儿子送走,恨不得这儿子早日了却尘寰,得道飞升。
沈颐也未辜负其父厚望,垂髫之年便正式出家为道,更得先帝钦定,成为太子的替身道士,后来又以道法高深,在玄都观做了观主。
“我这个弟弟,”沈临摇头,“小时候其实又顽皮又粘人,哪里如现在这般,像个木头似的。你不知道,每次母亲见了他之后都要偷偷流泪,然后开始责怪父亲。金尊玉贵的一个孩子,也不知小小年纪在道观里吃了多少苦。”
钱循腹诽,那你对人家说话还不温和些,嘴上却道:“大人兄友弟恭,让人欣羡。”
沈临摇了摇头,“我倒宁愿他永远是沈颐,而不是什么无妄道长。”
说着轩辕曜从后殿过来,还打着哈欠,“中孚、蹈之,都是稀客。怎么,有眉目了?”
二人赶忙起身行礼,轩辕曜点了点他们的肩,在他们对面坐下,亲手给他们倒了茶,“听说大慈恩寺的云阁走水,这事情越来越玄乎了。”
沈临沉声道:“方才蹈之发觉点火的是倭人的白紫苏油,先前围场案的尸首、刺杀贺尚书的刺客也都是倭人。臣斗胆猜想,恐怕是晏华亭借为白雪词复仇之名,借机生事。”
“你说的不无道理。”轩辕曜往后靠了靠,“这几个案子,你们可曾去问过贺云升?”
沈临迟疑道:“先前贺尚书不是在京兆府境内遇刺,且彼时尚未并案,故而臣不曾问询。”
“可以去问问,”轩辕曜冷声道,“就算出了家,也是身在槛内,不得清净。让他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给朕了了,尘寰尽断,再入台阁。”
也不知天子和大舅子是有多不睦,不仅公然迁怒,还要往人家苦主伤口上撒盐。钱循虽惯来不喜贺家,也觉得贺熙朝实在有几分可怜。
沈临因与贺熙朝一同办过几件差事,又同朝为官这许多年,到底也有些恻隐之心,只见他支支吾吾道,“既是些陈年旧事,又有些私隐在其中,臣以为还是不要过多追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牵扯到晏华亭,不管真相如何,还是借机剿灭了重明岛为好。”
他这么说,可算是把朝廷上下一贯以来秘而不宣的计划摆到了台面上,轩辕曜笑了笑,“重明岛的事,朕自有主张。如今兵部和工部仍在督造船工,短时间内尚拿不出能胜过重明岛的战船,国库的银两也并不十分充裕,朕看还是不急于一时,先屯兵积粮再说。”
轩辕曜又正色道:“围场案固然重要,可炎娘也是一条人命,断不得有所偏废。而朕让你们深查此事,固然是为了长安的长治久安,也是为了贺云升。朕日后不仅要用他、还要大用,有些心结不打开,对他自己、对朝廷长远来看都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为了皇后,这个心结就不得不除。”
“陛下圣明。”想不到皇上竟不是为了找贺熙朝晦气,而是为他打算,二人深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说了,含凉殿的小厨房送来了午膳,轩辕曜看了眼,“今日他们做了鱼汤银丝面,算你们有口福,陪朕用膳吧。”
二人无比拘谨地陪着皇帝用了顿御膳,一出宫门便又去买了两个胡饼,钱循感慨道:“陛下从科举时便如此俭省,实乃万民之福。”
沈临懒得浪费时间陪他一同颂圣,拱手道:“冬至大如年,案子再大也大不过年去,我先回府了。”
钱循与他均是南人,自然省得,也便躬身作别。
可不知为何,他满脑子都是轩辕曜方才那几句话,又想起老家冬至常烧纸钱祭奠故人,左思右想,还是打马向着大慈恩寺而去。
炎娘尸首仍在衙门,白雪词更早已化作枯骨,就算是千里孤坟,也都寻觅不得,或许唯有我佛慈悲,方能普度众生,连同这些最腌臜下贱的女儿。
钱循买了些纸钱,在大慈恩寺围墙外画了两个圈,内书炎娘、白雪词二名,才有条不紊地烧起纸来。
“尘归尘,土归土。二位姑娘在人世尝尽苦楚,但愿往生后能平安喜乐。”钱循喃喃,“只愿二位来生别再做什么色艺双全的倾城美人,做个觅得良人、和和美美的农妇也好。”
他掸了掸身上雪花,又远远看一眼乌黑云阁,低声道:“在下才疏学浅,至今未能为二位洗冤,若在天有灵,还请护佑京兆府将真凶绳之以法。”
待纸钱尽数烧成灰烬,钱循正待离去,却顿住脚步——在百步之外,一极其隐僻之地,有一人重紫官袍,牵着匹青骢马,直愣愣地望着云阁,悲喜莫辨。
正是贺熙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