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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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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低调朴素,看着不过寻常。
但马车前厢车板驾驶马车之人,虽苍老年迈却目光矍铄,便是入夜脸上也分明没有丝毫倦意。
何况,常言说夜路难行,这辆马车却始终是如履平地、车速均匀,这若不是驾车之人眼力极好,就是他对所有山道谙熟于心,亦或是,二者皆有。
“吁——”
四周景物并没有什么变化,马车却突然停了。
不过片刻,远处飞驰来一匹快马,在离马车还有丈余处停下,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男子翻身下马,三两步来到近前单膝跪下,掌拳相抵:“大人!”
驾车老奴目不斜视,只微微侧过身,撩开了小半车帘,将车中之人露出一角。
车内陈设亦是简单素净,车内只坐了一人,透过老奴撩开的半卷车帘,男子能瞧见车中人青衫跪坐,双手置于膝头,闭目稍息。
不敢再看,男子忙低头禀告:“日前大雨致使山石滑落,清理还需一个时辰,特来向大人回禀。此时山路有风险,还请大人在此稍待,以防不测。”
男子汇报完,就专注地倾听起了车内动静。
车内有声,却是极为细小的响动,似是撞击声,并不规则,又似是呜咽人声,听不真切。
男子壮着胆子抬眼偷觑,车内陈设隐于黑暗,以他的姿势也看不分明。
车中人此时方才缓缓睁开眼。
此人生就一张菩萨面孔,眉眼间尽是温和慈善,他眼角略有细纹,睁眼后,那细纹微微舒展开,看起来就越发和善好说话了。
只是,不管是车外老奴,还是车下男子,都没人敢对他稍有怠慢。
他置于膝头的手抬起,朝车下男子轻拨了拨,并未答言。
男子登时心头一凛,知道大人这是发觉了自己的小动作,忙连声告罪,又知以大人的性格,未当场发作他,就是这次放过的意思,急又忙不迭称谢。
“还不速速离去。”老奴眉眼不动,低声提点他。
男子朝老奴感激一抱拳,又向车中人跪别。
起身离开时,老奴正将车帘重新放下来。
车帘晃动间,男子惊鸿一瞥,瞧见车中人将身侧一个不大的箱子启开些许,似是往里头放进了什么东西,再之后,车上那细小的响动就彻底消失了。
男子不敢再逗留,疾步翻身上马,朝着来的方向奔驰离开。
马蹄声远去后,车中人终于出了声,他声音一如外表,显得十分和善,甚至还有些偏柔:“从前可不见你这般好心。”
老奴的表情不似刚才那般毕恭毕敬,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他笑言:“少爷莫怪,老奴这些年许是年纪大了,没了从前那么大气性,也愈发见不得血。”
“你是看我这些年造了太多杀孽,不想我再添一笔吧。”车中人一针见血戳穿他,但也没再追究这些,“罢了,就依你吧。”
“今天这个日子,确实也不适合这些。”
最后这句叹息,声音格外轻,轻到若非老奴耳力极佳,怕都听不清。
老奴微微一愣,顷刻间会意过来。
又到那一位的忌日了啊。
少爷这一生过得极苦,好不容易尝到些甜味,却又转眼间被剥夺,偏偏,为了那一抹甜,少爷还甘心情愿搭进余生。
这一趟去仙人山,少爷是准备做最后一搏了吧。
老奴的眼眶不禁湿|润了起来。
他的少爷啊。
这行人此次的目的地,仙人山还处于夜间的静谧,只能听到细微的虫鸣。
除了一个地方。
付青沅和裴砚羽为了避开大姐,跑离夫子屋的时候,选择了跟她相反的方向。
而要在回去的时候不经过大姐的屋子,他们只能绕远路。
远路要经过一片林子,秋风中树叶已经落了不少,枯枝败叶堆积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毯,脚踩在上面发出窸窣的声响。
南瓜灯已经重新点起来了。
灯火照出鬼影,幢幢落在树干枝叶上,被风一吹,枝响影动,越发骇人。
付青沅走了两步,不由靠近裴砚羽了些,她轻轻咳了声:“二哥,我跟你说说话吧。”
她才不承认看到这一幕有那么点害怕呢。
裴砚羽放缓脚步,由她跟着,他看了眼满天星子,主动道:“既如此,你在这天上找到北斗七星,试试看辨别出北方吧。”
付青沅:“……”
害怕。
不过此时的害怕,已经演变成另一种,名为被班主任考校功课的害怕。
还是临时抽查,不带一点儿提前通知的。
付青沅瑟瑟发抖。
付青沅不敢拒绝。
付青沅开始观星。
付青沅……惊讶地发现,经过二哥那么一补课,现在找北斗七星和北极星好像真没那么难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她很快找出了其中比较明亮,组合起来的造型也分外独特的那七颗。
按照勺子柄顶端到勺子口顶端的顺序,付青沅依次默念它们的名字:“摇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
其中,天璇到天枢两颗星连线后再延伸出去,大约五倍位置的地方,有一颗格外闪耀的星子,就是北极星。
找到北极星,也就找到了正北方。
付青沅遥遥指着那一处,喊:“在那里!”
裴砚羽眼底沁出笑意:“不错。”
能从二哥嘴里得到一句夸赞的付青沅于是也欢欣地笑了,眉梢眼角都浸|润着愉悦。
机智上线,赶在二哥开始新一轮的考校之前,付青沅主动聊起了今天做灯前后发生的趣事。
裴砚羽也不觉得厌烦,耐心极佳地听着,并不打断。
两抹橘黄色的光在黑夜深浓的墨色中相互依偎,明明灭灭的烛火仿佛在应和着声音的节奏,于是,映出的鬼影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付青沅说着说着,就听裴砚羽忽然开口:“青沅做的这一盏,就送予二哥可好?”
“可以倒是可以,”付青沅犹豫的是,“二哥不觉得南瓜灯的意头不好么?”
她可是跟二哥说了,这算是鬼灯的呢。
“不妨事,”裴砚羽视线落向手中这一盏灯笼上,暖黄的光像是映到了他的眸底,“初时乍惊,看久了,却颇为讨喜。”
一如他心底那人。
“我也觉得我做的这盏还不错~”有人欣赏自己做的南瓜灯,付青沅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虽然跟祁白榆比是输了,但那是祁白榆那家伙动手能力太逆天,才不是她太差劲呢~
过了河,三姐的厨房就近在眼前了。
两人右转往北走,经过三姐的屋子,很久就要到付青沅的了。
付青沅却突然想起:“小蝶今儿好像没有来?”
小蝶是山脚下哑爷爷家的孩子。
从前,哑爷爷每五日会运一趟东西上山来,算是帮他们采买,也可以得些钱银贴补一下家用。
哑爷爷家日子过得艰难,只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夫子给他们的这一份差事,可以让他们家的生计得以维持。
可后来,哑爷爷慢慢走不动了,小蝶是家里的姐姐,六七岁的年纪,就主动跟着爷爷来走山路,搬东西。
一晃两年过去,哑爷爷彻底上不了山了,这份差事也就彻底交付到了小蝶的身上。
也不是没有提出过,以后只需要他们在山下帮忙准备好东西,裴砚羽和祁白榆轮流下山去拿一趟就是了,但面容稚|嫩的小姑娘心气儿却不小,觉得这样做了,铜板碎银拿在手里就不安心了,怎么也不肯答应。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里,这个出落得越发麻利的小姑娘,每隔五日就会上一趟山,给他们送来些瓜果蔬菜等食物用品。
往日里,小蝶如果到了,看到他们在学堂读书,就会在门口露个面,也不打扰他们,确认他们瞧见她了,就背着东西往厨房去,还会贴心地帮他们把一样样物品规整地摆放好。
若是不上课的日子,小蝶会去找三姐或是二哥,跟他们打一声招呼,然后再把东西搬到厨房里。
但今天,她好像没出现?
裴砚羽回答了付青沅的疑问:“是。”
“小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形,该不会她家里发生什么意外了吧?”付青沅有些担心起来,“二哥,咱们明日是不是去看看呀?”
“若是明日她还没来,便去看看。”裴砚羽答应下来,又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山路难走,明天得早些出门,免得回来走夜路。”
付青沅一口应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小蝶果然还是没来。
祁白榆听说他们要下山,满脸懊恼:“我答应了三姐会帮她找花黄。”
有言在先,就算他再想要跟着付青沅和裴砚羽一起下山,也只能忍痛放弃。
“花黄还没回来吗?”
付青沅还以为过了这么久了,花黄说不定自己找回来了呢。
“没回来呢,三姐也奇怪,说花黄以前从没乱跑过。”想到这里祁白榆还叹气,“三姐本来说再等两天看看,看花黄会不会自己回来的,是我主动说要帮她找。”
早知道二哥他们要下山,他就晚一天跟三姐说了。
唉,失策。
付青沅并不同情他,甚至觉得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今天下山也不是去玩,我们是去找小蝶的。”
算是正事。
祁白榆还是可惜,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提得起放得下,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跟他们挥别后,精力充沛地满山遍野找花黄去了。
付青沅跟着二哥一路翻山越岭,到山脚下后又问过几户人家,总算找到了小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