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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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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驿馆已是辰初,驿卒小酌几杯,正准备歇息,呵欠连天被叫出来,一脸不耐烦。看过吴铜乾递上的文书,又打量过周绥几人,随手朝后一指,“后面还有间马厩。”
吴铜乾与驿卒时常打交道,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走到郇度身边,搓着手,谄媚地嘿嘿笑道:“这个,你看……”
郇度哪肯住马厩,暗忖若不拿银子,以周绥的性子,她一个大钱都不会出,必会与他斗到底。
正在犹豫中,江琼娘上前,摸出身上藏着的一两碎银,交到吴铜乾手上,“吴管事,这是我带着的银子,你且都拿去。”
吴铜乾捏着银子,哪问来由,不客气留下一钱碎银,忍痛把九钱银子塞给驿卒:“要两间干净的客舍,送些热水吃食进来。”
驿卒收起银子,马上变得热情起来,道:“你们人多,且不好分开。我让人去收拾一下通铺,男女各自一间。”
吴铜乾心疼九钱银只换来仆从下人的通铺,到底是流放,他不敢掉以轻心,忙点头答应。上前解开周绥几人身上的绳索,警告道:“记着规矩,不得四处走动,更不得逃走。”
驿馆只供朝廷官员及办差的人歇息,仆从下人的屋子虽简陋,收拾得倒还齐整干净。男女住处混杂在一间院子,一式排开的屋子,中间隔着牲畜草料棚。
驿馆婆子送来两桶热水,几个冷硬的杂面馒头。多日操心忧虑,昨夜半夜起身,经过一天的折腾惊吓,江琼娘进屋之后,累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她不忘心疼周绥,舀了热水到木盆中,道:“岁岁,你快来洗一洗。”
周绥看了眼杂面馒头,拿出半钱银子,对婆子道:“劳烦你送些热汤饭来。”
婆子喜滋滋接过银子,没一会送来两碗热汤面,一碟酱菜,客气无比道:“娘子,姑娘,灶房里没了饭,待明早再给你们送粥饭。”
周绥道过谢,婆子出去了,她坐在木案前,开始吃饭。
江琼娘挑着碗里的面,迟疑着道:“岁岁,我吃不下,剩下可惜,我去叫你阿爹过来。”
郇度中午没用杂面炊饼,他吃不下冷馒头,肯定会想办法。他吃不了独食,周昭临不会缺热汤饭。
果然,门被叩响,周昭临的声音在外响起:“琼娘,岁岁,我这里有碗热炊饼汤,你们娘俩分着吃。”
周绥坐在那里没动,江琼娘赶忙起身出去打开门,她站在门边,道:“岁岁要了些热汤面,我吃不下,正准备给你送来呢。”
周昭临忙道:“我不饿,琼娘你快些吃吧。”他推着江琼娘进屋,将炊饼汤放在周绥面前,关心道:“岁岁中午吃得少,阿爹再分你半碗。”
门开着,周绥看到程尚站在廊檐下,抱臂看着屋内的动静。
她感到他探究的目光,在月色下如夜鸮般凌厉。周绥饭量小,一碗热汤面已足够,推辞了周昭临,“你们且先用,我出去一趟。”
程尚本是看守周昭临而来,他转回头看去,眼里藏不住的担忧,正要劝,周绥已经起身朝外走去。
周昭临与江琼娘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焦急不安。碍着程尚在,周昭临满肚皮的话,寻不着机会说,只能先用饭,不时朝外张望。
程尚看到周绥走出来,他微微颔首,朝牲畜棚走去。
周绥跟上前,问道:“程解差可有用饭?”
“不急。”
程尚答了句,他眉毛往上一挑,道:“见识过周姑娘的本事,楚天下都寻不着如姑娘这般厉害之人。”
说是看守周昭临而来,实为来看周绥。他本是皇城司探子,心细如发,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
周绥干脆地承认,顺道试探程尚的怀疑:“我确实很厉害。我只好奇,程解差以为,若换做不厉害之人,该是何种反应?”
程尚愣住,经他手上的人命无数,无分贵贱,遭逢变故时,即便能撑住,也远无法同她的冷静果决相比。
“周姑娘笃定我不会出手帮游大智,只一眼,就将吴铜乾牢牢掌控住。”
程尚对周绥的问题避而不答,语气平静,双眸灼灼盯着她,“周姑娘这份识人、掌控人心的本领,真真炉火纯青。”
“被程解差看得一清二楚,算得什么本事,班门弄斧的卖弄而已。”
周绥屈膝下去,“冒犯到程解差,给你赔罪了。”
程尚不为所动,冷声道:“周姑娘,若有下次,我定不会手软。”
周绥歉然地道:“我断不敢应下,前去西北路途遥远,路上指不定状况频出,我肯定会使小计谋,得罪程解差。程解差不如现在杀了我,省得多受罪。”
程尚愕然,怒意逐渐在眉间聚集,“周姑娘,我最不喜被人算计、威胁。”
周绥缓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闭上双眸:“程解差请给我一个干脆。”
月辉朦胧,洒在周绥素净秀丽的面庞上。她肌肤与月色一样皎洁,长睫覆在眼底,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程尚垂眸望去,极力克制着,往后退了一步。他胸脯起伏,恼怒、烦躁,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滚。
周绥睁开眼,眸光沉静如水。她没再说话,程尚面无表情越过她,走到门前抬手一引。
周昭临随后走了出来,察觉到程尚身上的寒意,忧心忡忡看向周绥,紧张地道:“岁岁,汤面快凉了,你快些进去吃。”
周绥神色如常道好,程尚大步流星离开。周昭临迟疑着,低低唤了声岁岁,前面程尚脚步一顿,他只能将话咽回去,跟着回了屋。
江琼娘已经用完饭,坐在木桌前等周绥,见她进屋,赶紧让她用饭,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岁岁,程尚杀人如麻,他可有为难你?”
周绥道:“他没有为难我。”
他没为难周绥,是她为难了他。
用过饭,婆子进来收走碗筷。两人都累得浑身快散架,明朝还要赶路,抓紧功夫略作洗漱,上铺歇息。
通铺用砖石垒砌,上面铺了层苇席,坚硬冰凉。
周绥来回翻腾,精疲力竭,却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屋外有人走动,咳嗽清嗓子,婆子提着热水热粥送进屋。
江琼娘夜里也没睡好,她脸色苍白,撑着坐起身,见周绥躺着没动,担忧唤道:“岁岁,你可还好?”
周绥打着哈欠起身,穿上外衫下铺,脚一沾地,双腿酸痛站立不稳,噗通跌坐回铺上。
江琼娘惊呼出声,周绥双手撑着苇席,咬紧牙关,颤巍巍起身站稳。
看来,这车,非赁不可。待到夜里,一定要歇在松软舒适的床上。
周绥眉头紧锁,暗自盘算起来。她身上有二十五两半钱银,算上郇度的银子,估计也只够半程花销。
这远路迢迢,银钱与体力皆耗不起。她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群人,不能只是这样走下去。她得让他们,都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