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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矜棉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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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早上起来的,枕头边有一滩血迹。
有点干涸了。
挠了挠头,我了然地挑眉无奈耸肩。
最近天气有些炎热,我有些上火,又不爱喝水,火气重,最后难免要流点血来消消灾。
偌大的空屋子里传来我趿拉拖鞋的声音,我捏着洗漱的被子,站在了浴室门前。
墙面上贴着一面大镜子。
从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有些憨丑的模样。
好吧,自我安慰一下其实我的长相只是路人脸罢了。
不怎么敢继续照下去,我拎着换洗衣物抬脚进了门。
傅念曾经对我说过,我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2)
吃过早餐后,我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该怎么虚度这一天的光阴。
周末不用上班,学校给我颁发的宿舍我也不太想去。
傅念今天大概也不会回来。
哦,顺便提一嘴,好像傅念在外面野惯了,被他秘书迷住了。
据我了解,秘书原来也不是他秘书,只是走了傅念这个后门,才成为了傅念的秘书的。
起初傅念对着我还很紧张,那个时候,我仗着傅念对自己的喜欢,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可惜最后傅念被闹得彻底没了耐心,你不知道,他的手本就又大又宽,打在脸,真的好疼。
我就是那个时候才消停下来的。
才明白,原来,他说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3)
我打算把别墅里空出来的那块地的草给除了。
那块地本来是我跟他在一起的一周年,他一夜之间变出了一整块红玫瑰。
然后他站在正中央,抱着一把小提琴,给我演奏了一曲浪漫的小提琴曲《挚爱》。
我那个时候被感动惨了,虽然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傅念就逆着背后的月光,整个人温柔到了极致,他把我拥在怀里,亲吻我的额头。
那个时候的傅念,真的待我极好。
我有些出神地笑了笑,短暂的回忆结束后,我戴着手套,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地里的杂草丛生,短时间内不会完成。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是一个人,清净,时间又多。
(4)
这块地清理出来后,太阳已经升到了我头顶的正上方了。
我抬手抹了一把浸在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找来一个装杂草的筐子,把地上的草装了进去。
这些草可以拿去喂一喂小鸭子。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回头,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张清丽俊逸的脸庞,细细一看,还有点婴儿肥在里面。
“你是念哥请来的清洁工吗?”少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得我都有着心悸了。
我盯着那人的脸,恍惚了半天才豁然大悟。
哦!这就是那个秘书啊!
(5)
我见过嚣张的,但我没见过少年那么嚣张的。
“我是你的情敌哦落矜棉!”
少年围着我转了一圈,啧啧摇头道:“你看你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是配得上念哥的,不如……”
他把手里的文件夹在腋下,饶有兴趣道:“你把念哥让给我吧!我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总你好点,念哥带我出去脸上也比带你出去有光。”
头顶上的太阳火辣辣的,我看着少年红扑扑的脸蛋,笑了笑:“那你去跟他说吧!”
跟我说也没有用啊。
(6)
我以为跟傅念分手后,我会生不如死。
可是没有。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
我一个人经常坐在两米宽的大床上,稍微冥思苦想一下,一上午就过去了。
其实也还好,人生就是这样,大起大落是常态。
(7)
今天是入秋的第一天,我听说立秋要吃茄子,寓意深远。
不过我不太爱吃茄子,只是今天是立秋,我又正正好无聊,买来消遣一下中午的时间。
厨房也蛮大的,我忙忙碌碌了半天,做了一桌子的菜出来。
实在是太无聊了。
(8)
“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
我往大门口看去,想了几秒能有谁会来家里。
开门的时候,望着现在门外的高挑男人,恍惚了好阵子,满脑子都是傅念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好久没见面,我居然会觉得与我同床了五年的枕边人有些陌生。
他好像脸色有些难看,看我的目光很是不善:“怎么,我不能回来?”
那话里的刺化作锐利的尖刀,插在我心里,疼得我指尖一凉。
我没有话可以说,只得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来敷衍他。
这才发现,原来如漆似胶的两个人分开久了,也是会没话说的。
(9)
“落矜棉。”
我听见傅念这样喊我。
“我今天回来,跟你谈件事。”
傅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平淡,脸色如常。
可直觉告诉我,他要跟我谈的事,不是什么好事。
我想说我好累我不想谈,可是他周身的气压实在是太强烈了,我只能低着头去,小声地“哦”了一下。
傅念的书房我也有将近半年没进去了,以前我俩好的时候,他抱着我在书房里的办公椅、办公桌、茶几,哪个家具我们没试过。
不过小半年,当我再踏进他的书房里时,那种从心底升起的陌生感蓦地占据了我整颗心脏。
满满当当,再无一点缝隙。
“落矜棉。”
这是今天他第二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我。
“房子归你,我们和平分手,你有意见吗?”
我笑了笑。
他还是以前那样,老是习惯用命令的口吻这样对我说话。
“不要房子……”
“那你是要钱?”
那张俊逸的脸猛地一凌,他望着我,薄凉的唇角轻启:“要钱也行,你开个价。”
我跟他处了五年,最后换来了一句”和平分手”,五年了,他连话都不愿意让我说完。
我不由得加大了声音,重新强调道:“我说,我不要房子,也不要你的钱。”
在他不解的目光里,我朝着他笑了笑:“我净身出户。”
本来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带,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可带的。
“我的东西,你要是有那个闲心,就捐给希望小……”
“不用,到时候有人会来烧。”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我们这五年的点滴,当真只是我的一场梦。
“哦。”
那也可以。
“傅念,我走了啊,保重。”
实在受不了他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气,我看着自己的脚尖,对他这么说道。
嗨,不过只是分个手而已。
(10)
出大门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位秘书。
他没再穿着一身职场装,而且换了一件浅橘色的卫衣。
穿在他身上,还怪好看的。
“我早就说过,你得有自知之明,长得又不行,念哥腻是正常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
去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一个人在餐桌上等他回来。
我一个人在深夜里等他回来。
我一个人哭着祈祷想他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一眼。
后来他回来了。
我跟他发了脾气。
他打了我一巴掌。
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跟他发过一次脾气,再没有跟他抱怨过一次他为什么不回家。
我于他而言,是该结束的。
(11)
净身出户后,我揣着自己的手机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去旅馆里住了一晚上。
隔天,我在一家花店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很简单,我只负责给下了订单的客户跑腿送去。
上任的第一天,我一共跑了二十八单,最后一单的时候,我低头看了眼地址,愣了有两秒。
直到花店老板娘推了推我,我才回过了神来。
“怎么了小落?”
我连忙摇头,拔腿就跑了。
地址是一家高档餐厅,以前我还和傅念好的时候,他经常带我去。
当然,巧的是,雇主也是傅念。
订的是我们这儿最贵的玫瑰花。
一共九十九朵。
(12)
傅念在跟那个秘书求婚。
场面很大。
也有很多人。
我穿着店里的配送衣服,在一圈人的视线里,好不要脸地走上了台子。
然后把玫瑰花递到了傅念的手里。
离开的时候,我不忘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来。
“先生,祝您求婚成功。”
转身的时候,原本还很热闹的场地,刹那变得鸦雀无声。
“我不知道他也在店里工作,宝宝,别哭。”
身后的男人好像在安慰秘书。
我加快了脚步,挤出了圈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眼眶酸酸的。
(13)
回到花店的时候,老板娘手里捏着一小沓零钱。
她对我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小落,那什么,我对不住你哈,店里的人满了,这是今天你的工钱,你、你到别家店找工作吧!”
塞入我手里的一把零钱,一共有两百五十六块。
我看着老板娘忐忑不安的目光,堆起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14)
S市没有人要我。
我买了一个小背包,然后买了Z市的火车票。
坐票没抢到,只抢到了一张站票。
一共时长二十四小时半。
一天一夜。
回去的路上,我腿差点站废了。
我还记得当年跟傅念走的时候,我对着爸妈红了眼圈,我说我喜欢傅念,我就要跟傅念走。
爸爸说我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我那个时候攥着拳头,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五年了,我没有跟家里联系,我也不敢跟他们联系。
我回来,如果给他们道个歉,他们会不会原谅我呢?
应该不会吧。
(15)
我们家是老区,位置很好找。
五年不见,这老区居然还安装了电梯。
看样子墙皮翻新了,地区里的健身器材也添加了不少。
我们家住在一楼,很好找。
可是我站在家门口,停顿了很久的时间,我居然没有勇气去敲个门。
大概有快一个小时了,肩膀处有人拍了下我。
“你谁啊,站我家门口干什么?”
是一个秃了头的老爷爷。
我问他:“您住在这儿吗?”
“是啊!怎么了?”
我忽然有些惊慌,我指着门,问他:“这里的原住户去那儿了?您知道吗?”
老爷爷背着手,想了想,突然“唔”了声:“嗷!你说这家,三年前出车祸,都死了!”
“听说,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来给他们收尸哟,可怜哟……”
大脑一片空白,我盯着那扇铁门,耳边只能听见风声。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16]
我好像病了。
整日整日地咳嗽反复发烧,我银行卡里只存了十万,吃药,看病,拿药,住院,花了我将近一半的积蓄。
可是突然有一天,医院来了人。
听他们说是位领导。
那人二话不说,只看了下我的病历,然后大手一挥,高谈阔论地说我的病好了,再呆在医院只是占用医院的资源而已。
我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就这么被他们用轮椅推出了医院。
最后停在一块没人的草坪里,他们把我踢出了轮椅,就没管我了。
我好像又发起了烧来,稀里糊涂地就想起爸妈的脸。
他们一会儿说原谅我,说我是他们的宝儿。
一会儿又说永远不原谅我,说我为了一个男人,丢了自己的尊严。
我特别委屈,揪着草尖喊爸爸妈妈,我说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
(17)
今天我好些了,只是整个人懒洋洋的,不愿动。
我用四万块在一个老街买了一个单间,又花了几大千买了一个床,一个锅,和一副碗筷。
主要是床贵。
浑身没有力气,我也不想做饭,就给自己泡了碗泡面。
今天就这么将就一下就行了。
靠在床头上,我看着自己欠费停机了的手机,也说不出话来。
反正没有人联系我,干脆就不续费了。
(18)
家里的泡面没有了,可是我的头还是很痛。
可是我饿。
拖着路边摊十块钱买的凉鞋,我就着近地方随便挑了家商店。
可是还没等我进去,那家商店就“砰”地关了大门。
我不是很理解,抬头看了下天空,没有黑,还在营业时间之内。
“走开走开!我店里不欢迎你!可别把那玩意儿传染给我!”
后来,无论是哪一家店,他们看见我都像是洪水猛兽。
甚至有的人还拿鸡蛋砸我。
不过半掩着的窗户里,传来那人媳妇的叫骂声。
“你疯了吧!你还敢开窗砸他!你不怕被他传染啊!艾滋病是要死人的!”
隔着一扇窗子,我看见女人恶狠狠地朝我吐了一口唾沫。
(19)
说起来就可笑。
这群人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说我染了那种病。
没有店家肯卖我吃的,今天晚上要饿肚子了。
算了算了,走了那么久的路,我也累了。
饿一顿也饿不死。
(20)
半夜的时候被饿醒了。
去装米的袋子里看了下,还剩点米渣子。
是上次买米的时候,剩下的。
我真的好饿,接了点水,把米渣子放了下去,懒得淘米,就这么直接放下去煮。
不过我好像水放多了,煮成稀饭。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给自己盛了一碗,没几颗米,入胃的全是热水。
这样也挺好的,起码胃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都不买给我。
想爸爸妈妈了。
(21)
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傅念跟秘书在一个海岛上,好多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我梦见当年我跟傅念的婚礼,他只请了他的几个发小,而我没有人可以请。
没有玫瑰,没有宣誓,只有一对戒指。
他帮我套在手指上,我也帮他套在手指上。
婚礼就完成了。
我们结婚是偷偷摸摸结的。
其实压根就没有法律保护。
所以外面的人都不允许我跟他在一起。
(22)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又发起了烧。
摸摸额头,粗略地估算了下,温度大概在三十八度左右,也有可能更高。
但我算不出来。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但是我全身无力,我甚至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半坐起来。
恍恍惚惚里,我好像掉进了一个火山口里。
不断坠落,看不到边际。
也许。
想了想。
我大概是新时代里,第一个把自己饿死的人?
(23)
我真的要饿死了。
(24)
你们有没有试过饿出幻觉?
早上睡醒的时候,我打眼一看,居然看到了站在床边的傅念。
他还是那么好看。
五官分明,棱角凌厉,看人时带来的压迫感强烈,我仰头看他,下意识就想去捉住他的衣袖。
我想说我好饿啊,念哥再疼疼我,再心疼心疼小棉花。
可是指尖刚一伸出去,傅念突然化作了碎片。
一片落在了地上,一片落在了床上,一片落在了我的眼睛里。
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25)
还是好饿。
我好像没有再发烧了。
过了那么久,那些不肯卖我吃的店铺,应该忘记我了吧?
再不济,我带个口罩也行。
家里家徒四壁,我找了半天,没能找到口罩。
只有几件衣服。
我想了想,要不……自己做一个?
里面有件黑色的衣服,我特别喜欢它。
可是我还是想活下去。
“刺啦”一声,我把袖子撕了点下来。
然后又把鞋带扯出来一根,没有剪刀,就只能在窗台上给磨断。
最后,一个简易版的口罩就被我做出了。
就是……有点丑。
(26)
我是以为我这样万无一失的,我带着自制的口罩,在白天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进了超市。
我买了很多袋泡面,足够我吃一段时间了。
走出超市后,我还有些兴奋。
他们没认出我来。
快要到家的时候,我提着一大袋的泡面,隐藏在口罩下的笑容很是灿烂。
至少这个时候,我是笑得出来的。
一直到我掏出钥匙,正要开锁。
一颗小石子向我砸来。
我回头,一群人正在我面前,面目狰狞眉宇凶煞。
“就是他!这个不要脸的逼!他有艾滋病还敢去超市溜达!他就是想报复社会想祸害我们!”
我捏着袋子,惶恐地想要开门进去躲避,可是我动作没有他们快。
他们有的捏我的手,有的扣我的脚,还有暴怒的人举起手,不停地扇我的脸。
“我让你报复社会!我让你祸害我们!你有这个病你自杀行不行你非得出来当个祸害!”
还有人红着眼睛擦眼泪,哽咽着说她被艾滋病患者给感染到了,以后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这些谣言,我只知道我在他们的打压下,哪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脚疼,手疼,脸也疼。
我不知道他们打了我多久。
(27)
好像我的肋骨断了,手好像也断了。
我疼。
(28)
那群人走后,我躺在血泊里,动都不能动。
(29)
我应该是要死了。
(30)
是的,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