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姥姥家的酸菜鱼

32、这老东西是哪里来的野货！

　　此时下面的窃窃私语声更大更多了，纷纷在讨论这人是谁。程青松听到附近有人说：

　　“我听说这人是孙楷栋的青梅竹马，两人一块长大的，长大后一直隐居仙女山，这次专门从山上下来祭奠孙家父母······”

　　“青梅竹马吗？我怎么听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此次前来是为了分家产······”

　　“兄弟？啊？不是说是个仙女吗？怎么是兄弟······”

　　程青松听了这些流言蜚语之后默默扶额，并祈祷公子万万不要听见这些话，让周童去散播个消息，这都传成了些什么玩意儿。他斜眼看向身边的周童，只见周童迅速摇头，满脸都是委屈和无辜——我也没想到能传成这样啊！

　　身着青绿衣袍那人站定后径直走向孙楷栋，他先理了理衣袍，再蹲下，单手抚上孙楷栋被血浸湿的胸前，然后身体微微颤动，提起衣袖擦拭眼部的泪水。

　　众人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都不禁感慨二人情深义重。众所周知，孙楷栋在巴蜀除了父母，并无其他亲人，现在看来，此蓝颜知己虽不在身边，但满心挂念，实属难得，伊人已去，徒留一人伤感罢了。

　　易萧风在远处端详这人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这人应该是要表达跟孙楷栋的亲密以及对他死亡的悲痛，但整套动作透出一股优雅，还有，他完成得太有条理，太行云流水了。而且，这个身影很熟悉，很熟悉，就像，就像······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身边人对他说：“既然孙楷栋已死，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是不是可以撤了？”

　　“不慌，咱们再看看。”易萧风说。毕竟这个变数是他们没预料到的，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来。这个人的身影和阿城如此相像，但易萧风知道，阿城的脚是跛的，背有点微驼，断不会这么从容地出现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中，他的阿城畏畏缩缩的，很胆小，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或许只是相像罢了——易萧风如此想到，但还是忍不住留下来多看一会。

　　张纤听见底下人的议论，又想起前些天听过的传闻，对他们的关系有一点了解，看在他并不是长空殿的人，于是上前轻声细语对他说：“孙楷栋已经去世，张纤对此深表遗憾，此事涉及门派斗争，还望公子见谅。公子可将孙楷栋尸体带回，好好埋葬，张纤会将一切丧葬事宜安排妥当。”

　　那人没动，连头也没抬起来，像是失了神。下面有人在喊：“是她，就是她杀了孙卫长！”

　　“对！这婆娘为人歹毒，要杀了她为孙卫长报仇啊！”

　　“杀了她，杀了她······”

　　下面不断有人起哄，只见那人捡起孙楷栋手边的两把刀，缓慢站起来，面对着张纤。张纤不禁退后两步，握紧长枪——看来此人要报仇，但不知此人功力深浅，应小心为上。

　　刀先动，双刀一抡，齐齐向张纤砍来，张纤横枪在首，堪堪抵挡住双刀的攻势，没想到此人力气如此之大，甚至远超孙楷栋，张纤被迫弓步下撤。那人迅速抬腿一踢，张纤一个翻身避开。那人立即以双刀交剪横扫数下，刀锋凌厉，宛若闪电，张纤以花枪之术抵挡，却也有些吃力——这人的路子跟孙楷栋很像，都以刚猛迅速为主，没什么虚招。但此人的力量和速度都高过孙楷栋，这让她有些吃不消。

　　那人见花枪之术尚能抵挡，又变换招式，以自身为轴，刀为转，宛如风车一般向张纤旋去，其速度之快，令张纤应接不暇，再加上他身着宽袍大袖，本不是打架的着装，但武动时衣袍鼓动翻飞，能缭乱对方的视线，令张纤难以招架。紧接着，又是双龙戏珠，刀劈裂帛，直捣黄龙等数十招过后，张纤终于落败。那人缴了她的长枪，以利刀斩断她的手腕，再腾空而上，踩着她的肩膀，一个旋踢砸向张纤后背正中，张纤当场跪了下去，整个上半身都扑在地上。疼痛过烈，她几乎喊不出声来，只能痛苦地抓着地上的石头，眼泪滚了下来。

　　“杀了她，杀了她·····”万鸿的阵营里还有人在喊。

　　只见那人提着只沾染了少量血迹的双刀，一步步走向张纤，像来自地狱的恶鬼，此时竟无一人敢上前，因为大家都知道，连孙楷栋都没办法在数十招内制服张纤，这人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大仇就要当场得报，所有人都沸腾了！

　　“刀下留人！”

　　突闻一人声响起，众人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衣着华丽的人走了过来。一四十多岁男子为首，头戴一顶莲花形兽眼高冠，右耳佩戴一个豹子造型漆耳环，内里是一件长袖，外面两层短袖上衣，外套一件半臂衣，绣着巫山神女游览群山的图案，他的左手大拇指套有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玉扳指。

　　那位四十岁的男子走到张纤身边，对着青绿色衣袍的男子说：“壮士可否能看在老朽的面子上，饶过这位姑娘一命。”

　　青绿色衣袍男子没有说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下面有人说到：“张纤杀死了孙卫长，难道就这么放过她？”

　　“对，不行，不行，杀了她，杀了她！”万鸿身后的人都格外跳脱兴奋，巴不得张纤马上死。

　　青绿色衣袍男子面向那个四十岁的男子，似乎在说：你看，他们都这样说，我不会放过她的。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那个四十岁的男子张开双臂，做安抚的姿态。

　　“你是何人，敢来插手我长空殿之事？！”万鸿忍不住了，他虽然在功夫修为上敌不过张纤孙楷栋，但如今他们都倒下了，理应由自己站出来主持大局，这老东西是哪里来的野货！

　　“大胆！”四十岁男子身边的一人怒目而视，反驳万鸿，“这位是长空殿真正的殿主，邹祜宇!”

　　邹祜宇？！这他妈是谁？

　　所有人都在疑惑，他们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有些耳目消息众多的人费力地倒腾自己的记忆，似乎好像能搜出些蛛丝马迹——这个名字意味着敌人，意味着消灭，怎么可能是殿主呢？

　　这个名字跟流寇联系在一起，它象征一段屈辱的历史，是需要被泯灭的过往。周怀彊被张曲赶下台后，他的追随者们曾在边缘地带游走，但没有人欢迎他们。张曲万鸿等人自不必说，誓要灭绝所有周怀彊追随者，而张纤周铭七之流，虽然有的人来自周怀彊的旧部，但着实看不上边缘地带那些人微言轻的流寇，而且担心他们回来之后抢地盘，所以任由张曲万鸿等人对其赶紧杀绝。

　　他们今天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是要趁着两方内斗，来分一杯羹啊，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邹祜宇没有理会万鸿的无理，而是继续对青绿衣袍的男子道：“壮士痛失所爱，想要报仇，并非只有取张纤性命这一种方式，如今张纤手腕、脊柱已经断，从今往后连站起来、拿碗筷都成问题，生活远不如常人，这难道不比死亡痛苦？”

　　那青绿衣袍的男子似有所动，转头看向孙楷栋躺在地上的尸体。邹祜宇继续道：“孙楷栋已死，不宜长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不将他带回山里，好生安葬。”

　　穿青绿色衣袍的男子听了这话，又抬起宽大的衣袖，掩面擦拭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泪水，随后他走向孙楷栋，一把揪起孙楷栋胸前的衣服将他拉离地面，双手插到他的膝弯和后背，将他抱起，足尖轻点，飞上了巨石，再不复踪影。

　　邹祜宇来到张纤身边，将她轻轻扶起，偏头对她说了句什么话，可张纤的脸上只剩下痛苦到麻木的表情。

　　张纤忍着疼痛开口说到：“我刚才说过，我跟孙楷栋打赌，哪边输了就永远离开长空殿，不得以长空殿弟子自居，且不能以任何身份进入窈冥门。现在我活着，孙楷栋死了，我赢了。但我不忍心戕害我长空殿弟子。现在，谁要是想留下，就自己留下，我既往不咎；想离开，就自己滚出去，我也绝无意见！”

　　张纤身后的人还好，毕竟自己这边赢了，这没什么好说的。可万鸿身后的人就没那么坚定了，他们知道这不过是失去战斗力的张纤为自己留下的一个台阶。张纤已经倒下，若是局面失控，可能会大规模混战，胜负仍是未定；若顺势留下，也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只是上升到窈冥的通道没有了。

　　“张纤，谁说你赢了，我万鸿还没发话呢？所有人听令，随我一起拿下张纤，夺回长空殿！”万鸿振臂高呼，底下却鸦雀无声，没有一人附和。

　　原因很简单，孙楷栋死了。这些人站在万鸿背后仅仅是因为孙楷栋站在前方而已，而孙楷栋代表的是长空殿到窈冥门的通道，这条通路万鸿可没有什么话语权，自然召不动这些人。

　　就在此时，万鸿背后一人站出来跪在张纤面前：“我等迷途知返，愿誓死追随水护法。”

　　一人为首，千人跪下。既然更好的通路封闭，但普通的通路尚且可行，为什么要断绝所有后路呢？

　　“我等迷途知返，愿誓死追随水护法！”的声音响彻云霄，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到。万鸿在齐刷刷的跪拜中，直挺挺地站立着，像个傻子。

　　只见张纤转头向邹祜宇抱拳行礼，以示臣服：“张纤参见殿主！”

　　“参见殿主！”所有人齐声附和，他们听张纤的，自然臣服这位新的殿主，就像他们臣服梁尧一样。

　　邹祜宇大为感动，像个贤良的最高领导者一般，连忙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不得不佩服程青松的手段，他提前指导自己在张纤耳边说了一句话，便获得了这样的局面，这句话是：你的命在我手上。

　　长空殿再次获得了良好的秩序，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跟窈冥门的联系就此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