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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柳叶 ...

  •   翌日,天穹将将泄出了一点点鱼肚白似的亮光,一夜未曾好眠的陈管事便带着几个下人过来将王府的殿门撑开了。

      光亮霎时涌了进来。

      早间的风带着凉气,直往人袖口里钻,冷得人有点发颤。陈管事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一个模样机灵的侍从道:“陈管事看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发寒了?”

      他没有应声,只是顾着叹气,当街巷的最后一点吆喝声渐响渐远,他远远地看着内院朝着这边走来了一个欣长的人影。

      殿下……?怎这般早?

      怎可能?!
      他真是老眼昏花了!

      陈管事揉了揉眼,回身过去,正要吩咐几个侍从,身后却传来一记肃冷的声音。
      “陈忠,道人那事尽快安排下去,另外……”

      陈管事讶异地回眸,果真见萧恕站在不远之处。

      轻薄的晨光似在镶在他的周身之上,他神色略有倦怠,眼底也有一层淡淡的青黑,似也是一夜不曾好眠,但那一双眸子却是清亮有神。

      他清晰的声音传了过来,“府中的亲兵侍卫再拨出两队,自今日起便去往朔州和郑州,盯紧了,有何异动随时过来禀报。另外,叫徐风亲自带一队人去盯紧汝阳王府。其与李从知的书信和来往的车马全部暗自拦下。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他便一脸肃容地叫侍从牵马过来。

      等陈管事反应过来,萧恕已经利落地翻身上马了,他提步追了出去,急道:“殿下这是去哪?早膳还未用呢!”

      萧恕握紧缰绳,眸光清亮,“安常寺。”
      顿了顿,又是道:“今日的早朝替我告假。若是父皇派人过来问起,便道我午晌会进宫禀告一桩要事。”

      陈管事还未曾来得及出声询问,萧恕已夹紧马肚,飞驰了出去。

      ……

      昨日刚落了一场大雨,一地泥泞,马车并不好走。
      刚至睢南关内,岑霖便心疼地把崔雪沁抱下了马车。一路拥着她 ,低头无意瞥见她发白的唇色,又微皱起了眉头。
      “沁儿,现在好些了吗?”

      崔雪沁两年前与岑霖成婚后不久便随夫婿一道去了荆州赴任。

      荆州之地多为山岭,百姓多为农耕,不算富庶,交通也有些不便,比不得京都繁华。

      且彼时崔霖刚调任,诸事堆置,并无多少闲暇之时来陪新婚的妻子。后来,日子步上正轨后,他空出来的时光便多了些,若是休沐,别的同僚只顾着去勾栏听曲饮酒,他却同爱妻一道去游山玩水。

      这次他们夫妻二人归来是因崔雪沁之父崔献的寿辰。按照原先行程,三日前便该到了,也恰赶不上这场落雨。

      可前日,岑霖见妻子怏怏的不愿吃饭,便替她诊脉。崔雪沁见他脸色一变还以为自己患了什么恶疾,他却摇了摇头,又柔声地安慰了她几句后叫随从去请了附近医馆的大夫过来。

      大夫过来看过后,道是滑脉,有喜了!

      崔雪沁含着讶意地看了自己夫婿一眼,他也是愣怔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原是真的,我要做爹爹了!”

      崔雪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夫婿文章做得好,可医术也是不差的,虽比不上他太医院之首的父亲,可比之医馆郎中却是绰绰有余。何以不自信到这个地步?

      思及此,她唇上挂起一抹笑意,夫婿一向这样温柔体贴,她心中一暖,安心地靠在他的宽厚的臂弯里道:“同几日前相比已是好了许多。夫君放心。”

      岑霖却丝毫没有放心的意思,低头看着她现在还不显怀的小腹,前几日妻子反酸呕吐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目,眉头又紧紧拧了起来。
      “若是早知如此辛苦,我便不会让你怀上。”

      “夫君在说什么糊涂话。这是你的亲骨肉!”崔雪沁剜了他一眼,冷道,“夫君往后若是再说这样的话,便不许上榻与我同眠!”

      见她脸色变了,岑霖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细细地哄着她,俯身去一点点抚平她紧皱的眉纹。崔雪沁这才有所软化,肯让他牵住自己的手。

      两人黏黏乎乎地靠在一起,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行馆,几个仆人和丫鬟都在搬运马车上的箱笼,崔雪沁见夫婿又要凑过来同自己耳语便有几分不自在地支开他,让他过去帮忙。

      岑霖看妻子羞涩便也不再逗她,闻言就大步过去了,只手两手刚拎上了一只沉重的箧笥,角落的一只沉木箱却要落了下来,他有些自顾不暇,下意识便要喊“夫人过来”………

      正在这时,右侧过来一个鸦青色长衫的身影已将那只木箱稳稳托住,岑霖甫一抬眸,便见到岑映竹那张温润朗逸的净面。
      “柏雪,怎么是你?”

      他连忙放下手边的箧笥,颇为感慨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又细细端详了他几分。

      想他去荆州之时,柏雪只长到他耳边,如今身量已与他齐平,甚至还要高些。且气质也沉敛了许多,已如一块打磨雕琢好的宝玉,散着淡淡的色泽。

      一旁的岑映竹见兄长打量他,便浅笑道:“我见到了兄长寄回的家书。算着日程便赶过来接兄长和嫂嫂,只盼兄长不要嫌柏雪来迟了。”

      岑霖笑道:“岂会!”

      兄弟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行馆,刚上厢楼,岑霖便见妻子眸子一亮,走了过来,只盯着自家弟弟,却是没瞧自己一眼。

      他这个弟弟生得的确是过于出挑了些。偏他夫人是贯爱看美男子的……

      岑霖心中泛起醋味,微微拧了眉,把崔雪沁半拥到了自己身旁。

      崔雪沁却恍然未觉,丝毫不知他心底的弯弯绕绕,只是伸出脑袋,莞尔地同岑映竹道:“柏雪真是大了许多,模样都长开了,当初我和你哥哥走的时候,你还追了过来同他不舍地说了许久的话呢。”

      闻言,岑映竹亮眸一弯,“长嫂竟还记得……”

      崔雪沁唔了一声,把岑霖赶去沏茶,自己同他在窗边坐了下来。

      她微微笑着,端详着岑映竹这张同夫婿有七分相似的脸。

      岑霖像父,不笑时端正严肃,一板一眼的,显得不大好接近。
      岑映竹却是似母。
      而婆母早亡,崔雪沁没有见过她,却听说是个极其温婉清秀的江南女子。

      如今,崔雪沁见岑映竹温润如玉的相貌,也算窥得几分婆母的姿容。原来一双眸子可以始终这样蓄着浅浅的笑意,恰似消融的雪水上攘攘的春色。

      崔雪沁颇有些遗憾岑霖为何没有承传到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否则她腹中的孩儿也可沾些光了。

      正嗟叹着,岑霖已坐到了她身旁,亲手给妻子倒上了茶水,见她良久凝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便只好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问了一些家中的近况。

      他无医道慧根,早早便拜文走上了科举仕途之路。父亲便只好将所有心血都浇铸在柏雪身上。

      但他知道,柏雪天赋极高,通读文史,笔耕不辍,文墨已在自己之上。

      两年前,自己赴任荆州知府之时,柏雪曾过来送他。在滔滔江岸之上,他曾正色道:“你若想走科举之路,我会劝服爹爹。”

      彼时,他正对着春风拂过的江柳岸堤,闻言,只是淡淡垂眸,唇角轻轻卷起。
      “「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我所做之事,所言之词皆是守中,做好该做之事,听任天命。”

      听闻,他眸色一亮,顿了许久,这才微微笑道:“兄长知道了。”
      ……

      “大人,信到了。”随从的话声打断了岑霖的思绪。

      岑霖微微抬眸。
      很快,信便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打开翻阅一看,大多是章书院的童生寄过来的书信。除了寥寥几个与他闲谈贿赂案,其余皆是附上文章,盼他指点一二。

      崔献有位挚友是章书院的领学先生,前些年他暂假回了故里,便托崔献找位门生过去帮他顶替半月。崔献当时便直接派了自己的准女婿过去。

      虽岑霖只接任了半月,但自他走后仍断断续续地有童生寄来书信,盼他指点文章。

      因荆州路途遥远,书信至时已过了三四月之久,此番递到手上的信笺也是三月之前的落款日程。

      岑霖叹息一声,抬眸望向了自己的弟弟,眸子一亮,与他细细说了此事,又道:“为不延误学业,便让他们以后寄往你那处吧。我会回信写明你的住所。左右以你才干不至于误人子弟!”

      岑映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转眸无意间瞥见一叠的信件里有一个信套落款只有一个“苏”字。

      岑霖随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过去,好奇地用手指一拨,挑了出来。

      他沉吟片刻,想不起来自己有哪位苏姓的好友,若是童生也不至于无礼至只署一个苏姓。思忖过后,便递给了身旁的妻子。
      “沁儿,是给你的吗?”

      他递完,目光不由得一冽,酸溜溜地道:“夫人何时有个蓝颜知己,我竟是不知。”

      本朝女子尚美,信封多是描了簪花又要仔仔细细地熏香,这件信封却是无色无味。一看便是出自男子之手。

      闻言,崔雪沁却轻轻瞥了他一眼,唇边挂起了一抹灿然的笑容。

      她并不言语,只是着手打开信封,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细细的杨柳叶。

      落款之期正是五日之前,应是方才快马送来的。虽过了这么些时日,色泽依旧是翠绿鲜艳,上面叶脉纹理也是清晰可见。想来,写信过来的人用了特殊的方法染过,才使其不至于败腐。可见那人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崔雪沁轻嗅着柳叶的淡淡香气,在夫婿风雨欲来的眸子中笑了笑。
      “夫君想岔了,是女子送来的。”

      岑霖愣住了,崔雪沁的贴身侍女怀楹却是含着讶意道:“小姐何时有苏姓的闺中密友?”

      崔雪沁捧着那片柳叶,莞尔道:“便是让你平日里多读书了。”

      怀楹:“这是何意?”

      她笑了笑,正欲开口,那边已有一记清浅温朗的声音先行念了出来。

      “——夜来折得江头柳,不是苏堤也皱眉。”

      崔雪沁抬眸看了过去,笑道:“柏雪果然聪明!”
      转眸,又是一笑,仿佛天地都亮了起来。

      “这样古灵精怪的法子只有阿冉能想得出来了!她心思细腻,行事却是不拘小节,不爱像旁的女子那般熏香簪花。夫君你真是醋糊涂了,竟这样的醋都吃。阿冉这是提醒我,早日归来,与家人团聚!我们姐妹二人也有两年多未曾见面了!”

      说完,她侧目看向夫婿,见他竟微微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便知是指望不上他了。
      岑霖时事文章做的好,连父亲都赞许有嘉。然而在别的事情上却是木讷无趣,与他谈情无异于是对牛弹琴!

      崔雪沁便抬眸同岑映竹道:“柏雪快帮我想想,我该回阿冉什么好?”

      岑映竹本是低头看着茶盏,听闻之后,倏忽脑海之中似是映衬出那道流风回雪的姝影。
      他转了转眸,似见茶面上簌簌掉落了一面的梨花。

      光洁如镜。
      她这样的无瑕洁净,梨花自然只是勉强可拟。

      于是,他也只是勉强勾唇道:“梨花。”
      “既是「落落梨花雨一枝」,长嫂便送去两枝梨花,成双成对,纵在异乡也非孤单影只,岂不美哉?”

      还没等崔雪沁说话,岑霖却是赞叹道:“柏雪雅致,兄长莫及!”说完,便长臂一拦,搂住了身侧的妻子。

      崔雪沁瞪了一眼插诨打岔的夫婿,看岑映竹却是愈发顺眼了起来。心想,可惜阿冉此生是非宁王不可了。

      否则,柏雪与她,真是绝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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