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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时维暑日,天气闷热。

      午后,夏盛乔撑一把油纸伞,一路捡着长廊、阴凉避日之处,向厨房走去。

      厨娘等人热情相迎,一面问好,一面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她迎进最凉快的外间。

      “酸梅汤冰镇好了吗?”

      “夏姑娘您尝尝。”厨娘取一只玲珑白瓷小碗,从冰镇着的大瓷缸里舀了一勺。

      汤色焦红,冰凉镇齿,夏盛乔点头,“不错。大家辛苦了。”

      大瓷缸很大,五六桶水才能装满。为了赶在秦宗淮率兵回府的时候,将大瓷缸里的酸梅汤冰镇好,厨娘她们后半夜就起床熬制。

      厨娘等人连连摇手,说不辛苦,这几天为了调整配方,她们日日熬,熬好的梅汤,夏姑娘全让她们喝了。

      乌梅、山楂、桂花也罢了,这等晶莹剔透的凝冰糖,她们吃一颗都肉疼,夏姑娘一大包一大包地下在汤里,眼都不眨一下,最后这梅汤都进了她们肚里。

      这些都是夏姑娘拿银子买的。

      “夏姑娘,将军身边的哨探回府了,他们来传话,一刻钟后将军回府。”

      夏盛乔精神一震,吩咐:“去,给他们送一碗酸梅汤,除除热气。”说完,提起长裙裙裾向府门快走。

      “夏姑娘慢点。”厨娘等人边应边挤着眼睛笑。

      秦宗淮以治军之法治府,却在上下尊卑上不上心,府中仆役大都是军中眷属,世道大乱之前,都是小民百姓,不是世家大族的奴仆,也就没有世族的那些严苛规矩。

      夏盛乔心里苦笑,她们以为她是邀宠,哪里知道她是被她们吓到了啊。

      那日秦宗淮让人给她送了衣料首饰后,又将她撂在了一旁。性命暂时无忧,夏盛乔乐得轻松,手上有了钱,让府里采买买了一堆零嘴儿。

      夏盛乔遍洒零食,府里的女人孩子,个个都得了她的投喂。夏盛乔想多打听点这世道的事,吃人嘴短,她们也肯给她讲一些私隐事。

      “我家那死鬼还有点良心,没卖我去做‘菜人’。”

      “我家一粒粮都没了,我听到爹对娘说要吃了我,天黑了趁爹磨刀,我偷偷跑了。天亮被土匪抓了,土匪嫌我丑,没糟蹋我,留着我做‘粮’,后来土匪让将军剿了。”

      ……

      将人当猪羊一般屠宰,称作“菜人”。

      夏盛乔当晚连番噩梦。上辈子她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和平国家,乱世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眼,如今才知道人命如草芥意味着什么。

      她这副容貌,这无缚鸡之力的娇柔身段,在这乱世之中,生死全由他人。

      秦宗淮这条大腿,她得抱住,抱好。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秦宗淮越是冷落她,她越是得在他面前晃。

      为了迎接秦宗淮回府,将军府上下都忙碌起来。

      朱漆兽头大门洞开,府中管事、军中留守等几人笔直站在门厅迎候,亲卫来往不断,除了脚步声,无一丝喧哗之声。

      夏盛乔轻摇一柄梅花团扇,遮住半面脸庞,远远站在门厅边上。

      那些人眼睛猛跳,对视几眼,没人开口赶人,都目不斜视,当做没看到。

      将军的内帷,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急骤的马蹄声越响越近,一队人马风驰电掣地奔进府里。

      雄骏的大青马四蹄如飞,骑在马上的男人身着盔甲,腰悬长刀,俊美的面庞神色漠然,一阵疾风般驶过门厅。

      不期一道摇曳生光的身影炫进他懒洋洋的眼眸。

      缰绳一紧,大青马长嘶一声调转了方向,喷着响鼻停在了夏盛乔面前。

      “妾恭迎将军。”
      阳光下盈盈下拜的女子脖颈低垂,腰柔杨柳。

      如缎乌发上斜簪一根凤钗,凤嘴衔着一串金丝珠花流苏,摇摇曳曳。长裙曳地,细细裙褶密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下如流水,波光潋滟。

      秦宗淮片刻恍惚,他府上怎会有金装玉裹的奢丽女子?他眼眸微沉。

      久久等不到回应,夏盛乔扬起面孔,“将军。”

      察觉到他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夏盛乔暗想,看来这次她这替身像了正主。这身打扮,正是仿照着记忆里“女主”的喜好搭的。

      “多谢将军赏赐。”夏盛乔轻轻旋身,这具身体自小习舞,腰肢柔软,裙裾飞扬,极为曼妙。

      这衣料首饰都是秦宗淮给她的,是“女主”喜爱的调调,夏盛乔猜想他喜欢看。

      那女子脸飞轻红,双眸凝着他的影子,秦宗淮脑中忽而浮出那日她在浴桶的模样,狡黠大胆,又娇又嫩,他拧眉,这暑日越发火烧火燎了。

      他淡淡嗯了声,咽下欲斥责的话,这金玉在她身上也不算辱没了,罢了。

      脚蹬轻轻一磕马腹,大青马撒蹄狂奔。

      烟尘淡淡,夏盛乔有些呆怔,这男人真难取悦。

      “夏姑娘,快别在毒日头底下晒了,脸都晒红了。”提着酸梅汤过来的厨娘,瞅见夏盛乔站在日头底下,唬了一跳,这几日她亲眼见着夏姑娘有多怕晒。

      夏盛乔忙走到廊檐底下,这年头要是晒伤了,可不好修复。但这时候还能在乎晒伤的人又有几个?

      看了看白嫩的掌心,夏盛乔目光掠过守门兵士背悬的刀箭,失神叹气。

      “冰糖、乌梅是夏姑娘拿银子买的,也是夏姑娘让熬的,我们就是送过来,要谢的正主是夏姑娘。”厨娘高声对兵士说。

      兵士们年龄都不大,笑出一口大白牙,遥遥向她道谢,特有感染力。

      “都是将军的恩典。”夏盛乔一笑。

      厨娘和兵士都愣了愣。

      夏盛乔有些讪讪的,看来拍须溜马在这将军府里还不盛行,也是,秦宗淮显然不是几句好话能糊弄的主。

      为了掩饰,她从荷包里摸出块饴糖塞嘴里。

      麦芽糖的甜香溢满口腔,失落的心情得到了抚慰,夏盛乔的心情迅速好转,半眯眼眸,遥望湛蓝的高空。

      突然有热气吹在手上,夏盛乔低头,对上一双闪着馋光的黑色大眼。

      大青马。

      它身上卸了鞍鞯,不知怎的跑到了这里,夏盛乔带着的饴糖的甜味吸引了它,甩着长长的马尾找夏盛乔讨糖吃。

      “给你,给你。”
      夏盛乔掏出饴糖,放在手心,大青马嗅了嗅,一口吞掉,马尾甩得更高了。

      “还给,还给。”
      大青马咬一块糖,向前窜一窜,吃完了撒蹄子回来找夏盛乔。这马修长神骏,夏盛乔摸着它光亮的皮毛,眼前浮现秦宗淮端坐马背的英姿,竟生出一丝纵马驰骋的向往。

      为着这点私心,她对这马很是纵容,追着它一路喂,不知不觉走到了练武场旁的马厩。

      “多谢夏姑娘。”一个焦急的亲兵奔过来,“我正要带它去刷洗,一转眼不见了。明儿一早将军还要骑它出门呢。”

      荷包的饴糖吃完了,大青马没过瘾,咬着荷包不肯放。

      夏盛乔笑着点了点它的脑门:“真没了,明天再给你吃。”
      翌日,天色朦胧,夏盛乔早起梳妆。

      对着铜镜端详良久,夏盛乔指腹沾匀胭脂,轻轻抹上眼尾。记忆中“女主”清艳甜美,这张脸正面肖似“女主”,侧面与“女主”相比,多了英气,少了柔媚。

      尤其是夏盛乔穿来了,她的眼神总有掩饰不住的坚硬倔强,气质相差更大。

      眼尾抹上淡红胭脂,垂下眼角,遮住冷倔,抛出一个温软的笑,眼神也柔柔糯糯的,这样才能形神兼备。

      踏着点,夏盛乔持一盏纱灯,长裙拖曳,珠钗环佩,一路向着练武场而去。

      昨日刷马那小兵,口无遮拦,夏盛乔还没问,他已将秦宗淮今日离府的时辰说了。

      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缀着数颗晨星,夏盛乔边走边忖度着,跟在秦宗淮身边的亲兵不至于毫无防范之心。那小兵能随口告诉她秦宗淮行踪,想来是不紧要的。她过来送行,应该不犯忌讳。

      再说,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她有合适的借口。

      练武场甬道两侧,燃着松明,随扈的亲卫甲胄鲜明,排着队列在庭院里候着,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安安静静的。

      偌大的庭院,寂然无声。

      夏盛乔走进来,为了搭配拖地长裙,她穿了双高底翘头履,鞋底高近二寸,哒、哒地敲响青石板。

      甲士、刀箭,武威肃杀,夏盛乔出现在这里,很不和谐。她莫名地发虚,脚步迈得越来越轻。

      马蹄得得,大青马挣脱牵马小兵,咴儿咴儿地叫着跑进来,和其他训练有素的军马相比,它活泼的过分。

      也是它的出现,打破了肃杀的氛围。

      夏盛乔惊喜地小跑过去,它解救了她的尴尬处境。

      秦宗淮脱掉寝衣,露出精壮的胸膛,亲兵给他的背上抹药,药味浓重,窗子大开。

      上好了药,他抓一件藏青葛布道袍穿上,系襟扣的功夫,扫了一眼窗外,迅疾眼皮一跳。

      他那匹马围着个女人撒欢,偏那女人盛装华服,竟对一匹马亲亲热热。

      庭院火光通明,那女子点着马,一时笑一时嗔,表情丰富。秦宗淮沉默系纽扣,他少年从戎,这些年驯服的军马,何曾有一匹如此马这般涎皮赖脸,简直丢他的人。

      秦宗淮步出寝房。

      “见过将军。”带甲亲卫屈一膝,齐齐行军礼。

      声音响亮,夏盛乔惊得心口颤悠,见秦宗淮一袭青袍,没有着甲,凛冽杀伐之气没那么迫人,漾起甜软的笑,下拜行礼。

      秦宗淮嗯了声。

      夏盛乔胆子大了,伸手指了指牵马小兵手里装糖的荷包,絮絮解释了一番她过来的缘由。

      “妾恭祝将军此行万事顺遂。”

      “你知道本将军要做什么吗?”秦宗淮轻扯嘴角,一针见血戳穿她的不走心。

      夏盛乔脸一红,小声嘟囔:“将军不管做什么,都顺遂。”
      她很有分寸,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秦宗淮飞身上马,大青马叫了一声,霎时抖擞精神,待要狂奔,马缰却被主人轻轻一扯,大青马只得慢慢地走。

      马速缓慢,夏盛乔一路跟随,送到府门。

      天色已亮,世间开始喧闹,今年雨水大,蚊虫猖獗,从庭院到府门这段路,大青马马尾不停地甩,却无法驱尽蚊虫。

      队伍临开拔,夏盛乔急急拦下牵马小兵,塞给他一个驱蚊香囊,“这是我让人去药铺抓的驱蚊的药,效果不错,记得休整的时候给将军的马用。”

      “啊,马?”

      来不及多说什么,夏盛乔用力点头。

      队伍出了城,下了官道,没入繁茂丛林。中午,在山林里预定地点休整。

      牵马小兵接过马缰,纠结片刻,拿出香囊。

      “将军,这是夏姑娘给的驱蚊香囊……”

      他原意是想问问这香囊能不能给马用,毕竟这是将军的坐骑,不可不小心谨慎。

      “拿来吧。”秦宗淮不等他说完,伸手去接。

      香囊是夏盛乔随身带着用的,本就不大,躺在秦宗淮掌心,越加小巧。

      牵马小兵见他翻来倒去地看,以为他是在查检,“将军,没有问题吧,那属下给马用了。”

      说着,恭敬伸出双方,欲取回香囊。

      “夏……夏姑娘说这驱蚊香囊给将军的马……”牵马小兵察觉不对,话说的磕磕巴巴。

      他说一个字,秦宗淮的瞳孔沉一分,掌中的香囊简直成了一块烧红的炭。

      秦宗淮咬了咬后槽牙,好一招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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