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光》林仔

20、谷风然的回忆

　　新来的女孩和阿然一同待在笼子里两日了。自从那回阿然做出骇人举动之后，他更加注意自己每日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只是越来越混沌的脑子容不得他去控制自己了。
　　很多的时候，阿然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他不知道眼前看到的是现实还是梦境。那女孩颤抖的缩成一团，小声的哭泣。有时眼前又会出现许峰。许峰与自己在江津村后的小河中戏水，阿然个头比许峰小很多，力气也小，每次都没还把水泼到许峰身上，自己就被许峰弄得个浑身湿透。许峰笑着，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好多次他都想要回应许峰，可是嘴巴怎么都打不开，喉咙像生锈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女孩看阿然越来越虚弱，成日躺在那，眼皮一跳一跳的，很害怕他是不是快要死了。当那个例常来看他们的红衣教弟子又一次出现在视野内，女孩鼓起勇气，小时叫唤起来，“姐、姐姐，这位哥哥怕是不行了……能不能，给他些东西吃呢？”
　　红衣教弟子瞥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她靠近来，穿过笼子，手捏着衣袖挑起阿然的一支手来仔细看了看，这时候，原本已经半死的阿然，却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女子一惊，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阿然狠狠的撞到了笼子上，脸上被竹条割出几道伤口，却只渗出一点点紫红的血丝。
　　女子看到阿然这副模样，笑着往来处走去。
　　一旁看到这一切的女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经过那么一撞，阿然的神智又清醒了一些。他摇摇晃晃的重新坐回老位子，喘息着看着对方，从模糊慢慢清晰的看到了她，久久才问，“你，叫什么呢？”
　　“…………梅雪。”
　　阿然心里想，自己还没见过雪呢。他想对梅雪说，你的名字真好听，因为雪与梅花，都是那么美丽的字眼。只是他还没能说出口，意识又昏迷过去。
　　他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说，“不行，得立刻带他回去了。”
　　“那……那我呢？”
　　“别怕，我一定会来救你。”
　　“大哥哥……”
　　“别怕。”
　　虽然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但是他还是感觉的到自己在移动。有多少天自己都没有好好的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了。虽然它如此贫瘠，如此凄苦，天永远是昏暗着，风像是那些死去的人的哭吼，但是双脚行走在这土地上，却依然是眷恋它的。为它的那股伤感的气息，为它的那种无奈的痛苦。脚踩在泥土上，稍稍用力的陷入湿暖的土中，那土地松软的包裹自己，像是慈母的爱抚。
　　洛道从未抛弃过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即便再艰苦，这些人也不会抛弃它，抛弃自己的家。即使再荒芜，它也向着这些人淌出清澈的河水，生出野菜来。
　　阿然在梦里笑了。
　　许峰他，还会惦记自己吗？
　　他好想问问他，如果可以，他愿不愿意与自己离开这儿？他从不后悔当年与爹娘来到江津村，不后悔过上了这样一段凄楚的生活，不后悔因此而失去了爹娘，但是他真的很想，很想和许峰一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雪，和梅雪那名字一般美丽的……银装素裹的世界……
　　峰哥。
　　他默默地在脑中念着，嗅着鼻尖熟悉的气息，心里洋溢着一股温情，身子却是不可控制的，朝着那鲜美的肉的气息，狠狠的扑了上去。

　　对于肖恩旭来说，他只知道谷风然幼年时曾被红衣教掳去制作尸人，他猜想这是因为谷风然父母都是略有名声的侠士，所以风然对武学有着凛人的天赋。但他弄错了一点，利用有武学修为的武林人士来制作尸人的应当是天一教，红衣教所制作的尸人只是因白素素的情殇引发的孽果。那对夫妇早在寻找红衣教罪行的过程中被害，成了赎罪林中无法瞑目的两具行尸走肉。
　　他听谷风然说起往事，观察过对方的表情。谷风然依旧同平常那般笑着，没什么两样。肖恩旭想了想，说，“你既然已中尸毒，经过了那么多日也开始毒变，现在能安然无恙，也是幸运。”
　　谷风然笑了，转身看着那坐忘峰下的白雪，冷风吹起他的长发，竟有些萧索，久久才道，“确实呢。”
　　他没有和肖恩旭说，他的幸运，是别人用命换来的。
　　尸毒已发，当许峰抱着自己回到江津村时，村长鲍穆侠仔细查看了他的情况，也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鲍穆侠研制的尸毒解药其时正在试验阶段，他也不能确保这药一定就有效用。即使如此，许峰还是把阿然抱回了自己家，小心的将那药和了水，给阿然喂下去了。
　　那一年，正好有两名纯阳弟子路过江津村，其中一人正是少年时代的凌允。凌允和那位师兄手上正有一粒经七夜七日炼成的还神丹，见阿然命悬一线，便给他服下了。
　　那几日阿然过得万分痛苦。解药其实也是由数种毒物混合制成，在体内与尸毒相克相杀，让阿然饱尝了铭心刻骨之痛。而陪着他不过才一日，便将他托给了两位纯阳弟子，许峰又自己一人，回到红衣教在天罚林建起的分坛，从此再没回来。
　　在那些痛苦的记忆中，他几乎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了，但是他记得，那一日的许峰一直伴在床边，用自己的鲜血喂养着他。
　　“阿然他太虚弱，就算药能起效，也怕他挨不过最初这几日的折腾。”
　　听了鲍穆侠的话，许峰回家后掩上了门，拿起家里割野菜的镰刀，细细的割开了一道血口，然后将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腕递到了阿然的唇边。说也奇怪，原本已经虚弱得动弹不能的阿然，嗅到了腥味儿，立刻如豺虎般抓紧了许峰的手，张口便咬上伤处，狠狠的吮吸起来，怕是一个放松，对方便会跑开似的。
　　许峰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看他癫狂的表情，看他沾满鲜血的唇角。蓦地，低头吻了上去。
　　阿然受到食欲的驱使，已经没有思考的力量。被人抢走了食物，他很是不满，满是血丝的眼睛露出浑浊而贪婪的眼神，他感觉唇上一片柔软，迷人的香气正传入口中不断的诱惑着他，撩拨着他，他回应着用牙咬下去，牙齿凶狠的摩擦着，把那两瓣唇咬出了血口，接着着迷的吮吸起来。
　　口中尽是鲜血，还有阿然口中传过来的腥热、骚臭的气息，许峰拥着他，任他吸着自己的血，心中既是伤感，也是满足。
　　“阿然，好好活着。”
　　他伸手摸了摸之前被阿然咬破的颈侧，那露肉的伤口虽然疼痛，却不再出血了。身上的吸血狂魔停止了动作，抽搐着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床上痉挛着。药效发作了。
　　许峰给阿然拉好了薄被，摸了摸那颤抖着的身体，直到那少年终于停下来，他才去给自己找出药草敷到了伤口上。
　　他原本想将满是血迹的床铺与衣物收拾干净的，但又想到时间紧急，自己还有必须做的事，便最后回头看了阿然一眼，推门出去。
　　凌允正站在家门边，看着自己。许峰对他抱歉一笑，说，“少侠，这几日阿然就拜托你了。”
　　这纯阳弟子面容端正，气质温和，看起来是值得托付之人。凌允点了点头，开口却问，“你为他如此，值得么？也许他熬不过今夜，可你……”
　　许峰坦然一笑，不再说什么。他摸了摸凌允的头，然后出了村。
　　三日后，阿然从鬼门关闯回来了。
　　他起初只是安静的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双手发紫的皮肤。
　　凌允告诉他，尸毒已解，慢慢调养，这肤色便会恢复的。
　　到了晚饭时候，凌允和师兄在桌前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讨论着接下去的路程。阿然听着他们说话，突然的冒出一句，“两位可是来自华山纯阳宫？”
　　“是的。”
　　阿然低着头，轻轻说，“那么，可否请两位回程时带上我呢？”
　　师兄略一思索，点头同意，问道，“小兄弟是想拜入我们纯阳宫门下么？”
　　“不……只要在长安放下我就好了。”
　　“对了，这几日小兄弟一直昏睡，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他依旧盯着自己的手，张开十指，平举到面前，仔细的看着那血液凝固了一般的紫红色，入神得彷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询问。但是就在那两人放弃了等待时，听到一声轻吟飘出。
　　“在下……谷风然。”

　　几年后，万花谷出身的他加入了恶人谷。他喜欢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