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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6章 ...

  •   人通常都有发呆的时候。
      沐逸泷却发呆的不是时候。
      当圣旨已下的时候,他在不该发呆的时候,却完全陷入呆滞。
      “谢恩。”一词,他几乎已忘那时是如何说出口。
      不该逞强接下那第三题。原来只以为是拉开那所谓的神弓,射出那支情箭就没事了。从没想到对方会借此提出联姻。
      君无戏言,一句赐婚,怎能容他有片词的委拒?否则呈在他面前的岂止是杀身之祸,而是灭族之灾;
      从小他便谨慎地控制自己喜好,不为旁的,不过是心里一直这样默默地提醒着自己必须自律。即使心动那瞬,他也认为那份感觉决计是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一直一直,直到方才那一刻……

      天边方才好像出现过一朵红云。现在怎么没了?天要变了吗?
      他冷冷一笑,心寒彻。无能为力,他本就是无力回天之人。
      “三弟。”知情的莫过于他二哥,他在下朝轻拍沐逸泷的肩。
      他回眸看了沐逸弧一眼,笑笑回道:“没事,我没事。还来得及。”是的,不过是心意初动,他还得及收回,应该还来得及。
      沐逸弧并未接话,他略微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弟弟的脾气,只是——
      “你这样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总有天会承受不住的。”
      “我说了,我没事,一点事都没。”这样也好,旱灾引水的事可以解决。到时候他就是罗索努国的驸马,引水之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思及致此,他疾步走下殿堂。
      “那胭脂呢?”
      这次,沐逸泷并没再回首,他停下,笔直站在原地。
      “她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吗,二哥?胭脂她不是人,也不妖魔,而是龙。天上人间,中间相隔天条例例。怪他自己不好,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样也好。她可以安心做她的神,不用受什么苦了。
      终于变天了,天开始下雨了。
      细雨蒙蒙,他稳步疾走,三天后他便要离京,还有很多事他要处理,不该再耽搁了。

      墙上有支箭。
      这支箭叫做情箭。
      是沐逸泷刚刚用神弓射出的箭。
      箭还在那里,完好无损在那里。如果胭脂眼前的所呈现的是事实,那方才在金銮殿上,那位罗索努的公主手中的情箭是什么?
      偷梁换柱。为什么要偷梁换柱?找这个借口来联姻,为什么要作弊?

      情箭一支,伤心一箭。
      她缓步上前,射中的地方比她想象中的高,抬头踮足轻轻地拔出。
      箭叫情箭,只有心灵相通的人才能拔下。
      他射出的情箭,只有她能拔。可惜,没人知道,没人会承认,这箭是她拔的。

      天下雨了,当她第一滴泪落下那刻,丝雨纷纷散散。
      平生像是第一次尝到那咸涩的滋味,却好象在伤痛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陌生……却又熟悉。
      雨与泪其实是一样的,不过唯一不同的是雨是冰冷,而泪是热的;泪在那场冰绝中能逐渐化为冰冷,那心呢?什么时候的才能不痛?什么时候?
      垂目,那握箭的手在细雨中摊开,这箭被她拔出,又能怎样?
      心原来是一道伤,当她拔箭而出的那刻,伤口裂开了,很深很深。

      “公主,该回了,该回天庭了。”是珍珠在她身后轻唤自己。她却没回答,只低头用指尖抚摩着这支箭箭头,冰凉,冰凉得像此刻雨。
      “我要去找他,去找他!”
      她正欲回身却被珍珠一把拦住,“公主,你现在还找他做什么?”
      “我去找他,问他一句话。你放手,我就去问一句话,只问一句!”她茫然地推开珍珠的手,随即又给她一个微笑,“放心,我不过去问一声而已。”接着,蹒跚地消失在场雨雾中。
      “公主,他到底有什么好?”
      是没什么好,其中的道理就是她胭脂自己参悟不透的。喜欢就是喜欢了。
      从领悟到自己喜欢他开始,心就是又甜又苦的感觉,整个身心像缓缓裂开般痛,却又固执地不舍放弃那丝丝作痛的感觉。

      ** ** ** ** **

      雨后,天高气肃,月色正是分明时。
      沐逸泷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自己会到了这里。清潭如昔,平似明镜。已快入秋,山中寒气较以往湿重了些,他该能在这刻采撷到朝夜双露了。
      夜静,想是连潭中的鱼也藏匿在潭底了吧。

      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
      “沐逸泷,你也看到了,我并非凡人。在我们族里,男送女鱼,就是向她求婚的意思。而我吃了,就表示答应你的求婚了。你懂不懂?”
      他懂,可惜没机会了,还有三天时间,他长舒了口气,不知自己能用这些时日酿出多少酒。

      “倒看不出繁华的天馥国之都也有处如此娴静之地。”一个声音自沐逸泷身后响起,他回身凝眉,是罗索努国另一位使者。
      “大人,这般时辰还不歇息,到此仅为了游览澜都夜景?”
      “不用如此见外,叫我烬风便成,其实日后我还尊称您声驸马呢。”
      不期然,沐逸泷神色一沉,不想再客道接话。忙着自己的该做的“活儿”。
      可惜烬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问道:“你这架势是酿酒用?”
      他只颔首,算是给了答复。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烬风见沐逸泷然没什么兴致理自己,便接着说:“传说中北凰族之王,向来好酒,还喜欢一个人在湖边独酌。”
      “北凰?”
      “算是我国敬奉的神祗。相传以前与龙同为护天神将。”
      “神祗?与龙?”沐逸泷终于有了反应,嘴角微牵,冷冷一笑。
      “是。可惜他已然故去。传说中他爱了上了一条龙,中了龙族的圈套,最后魂散而死。从此一族几乎被灭,神将龙族独占。”
      沐三王爷冷然回道:“传说不一定是真的。一族之王怎么如此没分寸,我不信。”

      “即便传说是假,可人终究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是啊,传说就算不一定是真的,可惜王确实是死了。他的魂魄至今都未集起。
      “想尝我酿的酒吗?”沐逸泷问道。
      烬风点头,他还真喜欢面前这个小伙子,如果不是为了王能重生,怎么可能想杀他?那该给沐逸泷几天寿命呢?三天是不是太短了?只是长短真的有关系吗?迟早的事情。王的神弓他能轻易拉开,注定了他便是北凰王的身体,可当年大祭师对他说的情灭而生是什么意思。王的魂魄到时真能出现?
      萋萋本是无情物,期盼东君又一年。
      ** ** ** **

      天庭龙军地。
      “禀墨将军,北方有北凰迹动的迹象。”一名负责观察天象的龙兵见到异常,急急来报。
      “知道了,密切注意,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来禀报,不得耽误!”
      “得令!”
      见手下走出庭外,墨夜眠凛然而笑,“北凰族要苏醒了吗?”他奉命驻扎此地,就为了第一时间洞悉北凰族一切可疑动向。“其实只要守住北凰岚最后的一魂一魄,北凰一族还能翻得了天。”
      要入秋了,但愿此秋不是多事之季。

      ** *** *****

      沐逸泷回王府已是翌日人定之时,他原以为这时候府上的人都该歇息,却没料到自己的两位兄长竟然还能在等自己回巢。
      “你到哪里去了?这两日满朝文武都送贴祝贺,却独不见你的人影,加上的当日你接旨那表情,难免要落人口舌。”他大哥首先发难。
      “朝中应酬我向来都应付不来。大哥,你放心,我是不会弃家族不顾的。”沐逸泷不吭不卑地回,实在没心思多做解释。
      沐逸尘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以这种口气回答自己,他顿了顿,转目向远处望去,唤了声:“胭脂姑娘。”
      沐逸泷自然不知是计,忙情急转向沐逸尘唤的方向,结果茫茫月色下空无一人。
      一个动作足以泄露他所有的心绪,沐逸尘叹了口气,看来二弟的说法一点不假。
      “如果真的那么为难,如果真的放不下,就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他的话让沐逸泷的心一动。
      “我沐家军权在握,到时皇上也不见得能将我们怎么样,走吧。”
      心虽动,但理不通,他怎么可能说走就撇开世上的一切就走,更何况,胭脂是龙,他没用,只会累她被刮鳞,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他摇头回绝了:“大哥你们当我三岁小孩哄,哪有那么简单的事。”绕开他们两个,他停了下来。
      “明天我会整日在府中,有人来祝贺,就让他们来吧。”
      人多热闹点,也好!人怎么可能事事如意,有些事情放不下,也得放下。

      ** ** ** ** * ** *
      传说中人间的婚嫁,女子都是凤冠霞披。胭脂细细地抚摩着那艳红的锦锈衣,耀眼得让她心慌。
      两天了,胭脂等了整两天,却始终不见沐逸泷。她只不过想见一面,问一句话也这么难吗?
      她是龙神,也不能随心所欲。
      静坐在他的房里,这个房间已经被布置得喜房的模样。
      心里突地冒出了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她换上了喜装,戴上了凤冠,灯下影玲珑。红颜索漠。
      此时房门不期料地被推开了;
      一场令人心痛的闹剧后,他们终于见面了,灯昏月半明。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
      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 ** ** ** *** **
      措手不及。
      该怪她的,不该出现得那么突然,他还没想到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你这是?”早知道她着红裳最是好看,如今眉歇黛,妆嫣红,看得自己许久后才能找到该说的话。
      “我——”忘了该说的话的人儿又何止他一个。
      “我觉得好看,只是想——想试试。”
      何鸟解相思?一个伤啼翠烟,一个独上青天。

      “哦。”他坐到了她的对面,“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吧。”
      “哦。不如——留下来——”
      “恩?”
      他在说什么啊。
      “我想你是不会等到喝喜酒了。”他该抽自己耳光!
      酒?是啊她也有平生不想喝的酒。
      原来她是来问他的,可是真见到了他,她想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不需要再问了。
      “人间——人间的婚典很繁琐吗?”
      “算吧。”
      “我、 想、尝试下,行吗?”
      行吗?行吗?他可以拒绝的,也该拒绝的,可是——就当是场梦也好,就当他娶的人是胭脂也好。
      原来自己也是个占有欲的人,原来自己也是个善妒的人,除了他以外,一辈子都没人见过胭脂新娘的娇柔样就好了。
      是啊,一辈子。
      一生有了次蚀心的奢望。胭脂,你是最美的嫁娘。

      *** *** *** *** ***

      喜帕巧妙地隔住了彼此的视线,却隔挡不住彼此的相同的心意。
      “接下来?”她轻问。
      “胭脂。”
      “恩?”
      他只唤出了她名,却再言语不出任何一字。
      什么时候一方丝绢如千斤之重,他一身神力却根本揭不起小小的喜帕。
      他揭了又能怎样?不过自欺,沐逸泷你没用!你真是没用!心里怒火熊熊燃起!
      她暗自叹了口气,知他的心意够了,自己的任性,却让他为难了。爱哭的胭脂还是胭脂吗?
      深吸一口气,笑着催促道:“快点!我还等着喝酒呢!”
      “就知道酒,真不知道,这个习惯谁让你养成的。”他人顿时轻松了不少,为她的玩笑。
      那袭红巾下,是她盈盈的笑颜,舒展柳眉间那点娇红,怎么看都令人怜爱之极。
      她长叹口气,“还是看得见,来得痛快!来——交、杯、酒。”
      “这个仪式是假的,你不必拘谨呢。”她咯咯地侧头看他笑,“我叫你泷好不好?否则叫你木头喽。”
      “……”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她又啜了口酒,“泷,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本公主开玩笑的。”她喝多了,即使醉了还是那么可爱。
      “我头好痛!”她缓缓合上眼帘,蹙眉。朦胧中,每每有人伸手抚平她那皱起的眉头。
      “泷,爱上神,是不是很麻烦?是不是?我相信你不会的。”
      “别拿走我——的酒杯,我还能喝,我——没醉!”
      终日微凉的身体,有人轻轻拥着,感受到一种沁心温意。
      她要睡了,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她每皱一次眉,他便俯身亲她一下,直至天明。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他的手一直紧扣着她的;
      也许在天上的她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就算知道,酒醉的她也不该知道他们十指相扣。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老”了,他们的永远不过只能持续到天明。

      “胭脂别再淘气,好好做你的龙神!”心还是在痛,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心动,却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爱早已到了极限!
      都看菡萏红,不记莲心苦。谁有回风力?夜夜拂卿容。

      天边金星闪烁,似雪散纷飞四野,那把神弓似乎呼应其如氤迷的美景,散发出一点一点的光辉,散出的点点时而飘逸散开,时而有聚在一起,逐渐地越集越多,最后终于淡淡成个人形,时显时隐,白衣一袭,却是华光动人。

      幽幽叹了口气,他这样有多少年了?多得连他自己心都快麻木了,快入秋了,月下眉目秀长,忧色中透出如霜凝般寒,冷冽清透。
      嘴角因含笑上扬,他看到那将属于自己身躯,也意外得看到了一条小龙。
      龙?有意思,等他占有了那身体后,他便考虑是否该吃了这条小龙;千万别怪他心狠,北凰族魔力提高本就是源于摄取龙之魂。
      无意中瞥见案桌上有尊小泥人娃娃,梨涡浅笑,眉间胭脂红一点,讨巧的样子的确惹人喜爱。

      只是相爱,世间多么可笑的词汇;爱注定只能沉醉缠绵在梦,醒来终究是场无缘的果;何必过分执着?不过,他突然想到了条妙计,一个能让他觉得心血还在沸腾的好主意。

      一声鸡鸣,天际逐渐明晰,本来溶聚在他身上的光点,再次涣散开去,星星点点地浸没于那弓上后,便消失不见了,似梦境般消失了,更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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