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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寺庙 ...

  •   宋徽云顺着石梯一路走到了住持的禅房。

      住持并不在,接见她的是一个十几岁大的小僧。

      “你们住持呢?”

      “阿弥陀佛,”小僧双手合十,“施主,住持前不久入世云游,他算出今日此时,施主将会前来,特地嘱咐小僧在此等候,有一句话转告施主。”

      住持不在?
      宋徽云心里忐忑了一下,但等他说完后,她松了口气,住持虽云游,却留有话交代给她,她这趟倒也不算白来。
      住持果然是活神仙,居然会知道她今日到访?

      小和尚模仿着住持的语气说道:“施主今日来寻贫僧,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但贫僧还是奉劝一句,望施主不要太过执着,有些东西,并不属于您。”

      宋徽云抿唇不语。

      佛说天地万物,得失自有定数。
      她恍惚了一下,显然这并不是她爱听的。
      如今明明已经做出决定了,为什么还是难过?

      她最终辞别小和尚,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谢偃。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铜钱,一条红色绸带从他指尖缝隙绕过,缠着过他手腕。

      满树红绸交错,竟与树下的他,凝合成一幅极其和谐的画面。他尚在容貌正盛的年纪,白衣翩翩,朱颜如玉,远远望去像极了奉父母之命,来寺中算姻缘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一丝散漫,流露着对神明懈怠。

      但是看着那身影,就忍不住令人浮想联翩,自动生出一个故事。
      照着话本子写,这时候应该有个来佛前还愿的少女,无意撞入他的眼中,一眼万年,芳心暗许,自此念念不忘。
      若是有缘,将来禀过两方父母,商约媒妁,六合相应,佳偶天成,相互扶持白头共老;若是无缘,各自嫁娶,从此天各一方,唯有某日梦回到了佛前古树下,惊鸿一瞥终身误,辗转梦醒泪沾衣。

      可惜,他是谢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动情的可能。

      宋徽云走上前去,抢他的绸带,“你这是从哪来的?”

      “买来的。”

      红色的绸缎在他腕上绕了个圈,迅速滑走,到了宋徽云手里,她眯了眯眼睛,问道:“多少钱?”

      “一两银子。”

      谢偃也不隐瞒。

      还真是一个问一个准,宋徽云惊了一惊,用一种看冤大头的眼神看谢偃。

      “什么,这么贵?就这破布?”

      寺庙内买卖东西的人可惯会宰客,常常喜欢不同人收不同价钱,几文钱都不到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那买红绸给他的商贩定是见他衣着富贵,张口漫天要价。
      谢偃管着国库,向来精确到毫厘,六部要钱,他锱铢必较,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被人当冤大头给狠狠地宰了一顿。

      宋徽云被气笑,“平时看你挺聪明一人,怎么到这里就傻傻的了?给别人宰?”

      谢偃转身看着她,“既然都买了,那就挂上去吧。”

      宋徽云一想也是,一两银子买来的天价绸缎,可不能这么白费,于是让随行的裴仲安拿来炭笔,飞速在上面写了两行字,麻利地穿上铜钱,要挂在树枝上。
      可伸直了手后,她才发现了一个不妙的事实——她太矮了,哪怕把手完全举起来,都没够得上最低的枝桠。
      她只好转身看向谢偃,眨巴眨巴眼睛,那双眼眸中盈满水光。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帮她。

      谢偃叹息一声,将绸带接了过来,轻轻一抬手,就缠到了树上。

      红绸垂落下来,迎风飘来,一瞬间,他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愿大昭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吾所念之人,平安顺遂,长乐未央。”

      这些是再寻常不过的字眼了,被宋徽云随手写下,和这树上挂着的千千万万的愿望相差无几,求家国安定,求亲人平安。
      可不知为何,那字眼猛然撞入他的心中,一瞬间变得清晰,怦然而动。

      他猛地低头看着宋徽云,她正抬手将额前碎发捋到耳朵后,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这是她刚养成的习惯,得知怀孕后,无论做什么,总是有意无意地护着腹中胎儿。

      简简单单的动作落在他的眼中,竟然变得无比缓慢,他瞳孔微微震动,忽然重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她腹中,怀着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孩子!

      他的心忽然跳动得厉害,眼角发烫,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怎么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宋徽云不知道谢偃心里想着什么,他这个人隐藏得深,心里情绪从不浮于表面,她看着垂落的丝带,突然有些感伤。

      “谢偃,”她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会,还是喊着他的名字,“孩子生下来后,我真的一点用也没有了吗?”

      “嗯?”

      她摸摸小腹,突然间笑了一下,朝他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其实,我真的不会打扰到你什么的,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你想想,孩子一出生,要是见不到娘,该多不好呀,你不要天天想着杀我好不好?”

      说着,她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近似哀求地道:“你让我陪孩子长大吧,好不好?”

      说起来,她很少求谢偃的。

      她是真的、真的很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她,不想离开她的孩子,她想要陪着孩子慢慢长大。

      如果在宫中能好好活着,有一线希望,她并不想走。

      谢偃轻微皱了下眉,还没回答,突然有个声音插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长兄?是你吗?”

      宋徽云抬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去,是一个梳着流云髻的端庄妇人,她的小腹突出,已经显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青衣男子,微微搀扶着她,“娘子,怎么了?”

      谢偃也转身,女子看见他,稍稍惊讶了一下,“长兄,真的是你?你居然也在这里!”

      见到了谢偃,她自然注意到了他身边带着帷帽的宋徽云,哪怕看不清容貌,也很轻易就能猜到了她的身份,连忙拉着身边的丈夫低头行礼,“臣妇拜见陛下。”

      宋徽云认出了她,她正是谢家的大小姐,谢承婉和谢偃同年出生,比谢偃迟了半个月,所以也要喊谢偃一声长兄。
      她是谢承宁同父异母的长姊,不过她很久之前就已经出嫁,嫁的是裴氏旁支的嫡子裴疏。裴疏虽为旁系,但嫡系后继无人,他是当成少主培养的。两姓本就有过联姻,如今更是亲上加亲。

      宋徽云摆摆手,“现在不在宫里,你也怀着身子,我隐瞒身份外出,在外和寻常人家一般唤我夫人便好,也不用行礼。”

      左右也没什么人看见。

      谢承婉缓缓站起身来,恭敬道:“听闻夫人有孕,承婉在此恭喜夫人。”

      “同喜。”宋徽云笑了,目光落在她的腹部。

      谢承婉也有身孕,看上去身子很重,大概已经有七八个月了。
      宋徽云忽然间想到了她的母亲谢夫人,和她的月份应该差不离。

      说来真有点不可思议,母亲和女儿居然前后差不多怀上,将来诞生的两个孩子,岁数差不了多少,但辈分却足足要大一辈。

      既然都已经遇上了,宋徽云便顺着话题和他们聊起来,“你们也来上香,保佑孩子平安?”

      谢承婉这还是第一胎。

      听到她的问话,谢承婉摇摇头,转身娇羞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婿,裴疏连忙道:“这是替夫人求的,女子生产不易,裴某愿先顾全夫人,求神佛保佑夫人平安诞下孩子。”

      他倒是坦率,宋徽云笑了笑。

      她早就听谢承宁说过,他的姐姐嫁得好,婆家处处紧着,姐夫疼爱,夫二人齐心,如今一见,裴疏眼珠子都在夫人身上,眼中温柔不假,果真是令人羡慕。

      换到她身上,谢偃恐怕恨不得大的没了只留个小的,只想着孩子落地,怎么可能管她死活。

      宋徽云有些酸了。

      谢承婉问:“那…夫人呢?”

      宋徽云摇了摇手里的平安符,“当然是求来保佑孩子平安。”

      忽然,她感觉到身子一重,原来是谢偃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了披风,套在了她的身上。
      大抵是嫌弃她穿得少,怕她着凉。

      谢偃将前面的系带给拉进,两个人在一瞬间凑得很近。宋徽云嘟着嘴,等他帮自己穿好披风。

      谢承婉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宋徽云怀孕,就算要来求符,怎么说也应该是由谢承宁陪着来才对呀,为什么陪在她身边人是谢偃?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一白,身子隐隐有些站不稳,裴疏连忙搀扶了一下她,“怎么了?”

      “没…没事……”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宋徽云的小腹,一个不好的念头忽然间涌上心头——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她弟弟的?

      宋徽云也发现了她的异常,眨着眼睛问:“你不舒服?”

      谢承婉连忙笑笑,掩饰住心中的慌乱道:“方才孩子踢了我一下,我…有些头晕,就先和夫君回去,不打搅二位了。”

      ……

      谢承婉并没有回家,转而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上了年纪的女子怀孕,可就没有年轻时那么轻松。

      谢承欢最近浑身都不舒坦,在床上躺着,连坐着都觉得不安宁。

      给她泡了一碗养胎的参茶,“怎么了,精神不宁的?莫非是丈夫对你不好?”

      “娘,陛下也怀孕了,”她想了一会,“我方才在寺庙里遇见她,和长兄一起,我总觉得,承宁入宫两年,陛下并无怀孕征兆,可为何突然间就有了孩子呢,而且前一阵子,长兄才平息了两场战乱,这个节骨眼上…我怀疑……”

      谢夫人将食指放在唇边,微笑着打断她。

      “不要多想,你长兄,不可能做对谢家不好的事。”

      “你怀有身孕,不宜思虑过度,往好的方向想,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将是承宁的。”

      “你想想,承宁若是有孩子傍身,将来就不必一心扑在陛下身上,有了倚仗,就算对上你的长兄,也不必如卑微讨好。”

      她的声音和蔼,“这是承宁的福气。”

      ……

      宋徽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自由。

      从前谢偃虽看她看得紧,但总体来说,还是在放养她,允许她在宫里乱跑。

      现在不一样了,怀上孩子以后,处处要以养胎为重。

      由于宋徽云平日行为恶劣,宫里侍奉她的女官增加了一倍,每天都有人轮流盯着她看。她平时爱顺着院子里那棵树爬上墙头,谢偃于是下令修剪树枝。

      照谢偃的话来说就是,以前她一个人怎么摔都没关系,现在她肚子里面那个更矜贵。

      宋徽云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怎么都觉得不顺心。

      不顺心,就来找让她不顺心的人。

      怀孕后,她待在平惊宫的时间多了很多。

      她舒舒服服地霸占了本不属于她的躺椅,在谢偃面前便吃边晃,看话本子。
      有时候话本子看得无聊了,她就从桌边扒拉下来一本奏折。
      仗着有孩子,谢偃不能提着她后衣领往外扔,肆无忌惮,小心地在谢偃能容忍的范围内疯狂擦边压线。

      看奏折还不够,她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烦扰他,开口和他说话。
      折子上写着南方战乱已经平息,领兵的萧大将军班师回朝。

      “谢偃,萧统已经平了南边的动乱,你要封他为大将军?”

      “不过说起来萧统他不姓谢也不姓裴,为什么你会这么提拔他呀?”

      “你爹娘那两家可不缺能当大任的年轻公子和小姐呀,你是怎么看上萧统的呢?他也长得不好看,出身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

      “为什么呀?”

      谢偃忙于政务,还要看管一个她,对于她的喋喋不休,处理方式往往是左耳进右耳出,她说十句才会回一句。

      而且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就把她给堵死了。

      “只怕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萧统曾是崔太傅招徕的将领,可他转而投靠哀家,并将陛下的大计全盘托出,哀家认为他是个忠君之臣。”

      “……”

      她默默将奏折放了回去。

      真是好一个忠君之臣。

      萧统最早两年多以前就跟在谢偃身边了,如果照这样来算,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看穿,她还浑然不知,谢偃看她,还真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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