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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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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正值酷暑,王方知方从城内回家,身体抱恙,紊乱的内力支撑不了他长途疾走,只得走走停停,袖子擦不尽满脸水渍,汗浸湿了一件丝衫,粘嗒嗒的粘在身上,难受极了。
强撑着回到草庐,烧水净身泡茶,出浴端起晾了许久的茶,凉茶入喉才有了些许的生意,又默念着静心咒,渐渐沉下心,任凉意侵入骨缝。
聒噪的夏天扰人心烦,蝉儿剖开树干吮吸着甜美汁液,晚风拂过树梢留下最后一丝晚霞的眷恋,火烧云漾开笑惊艳了半片天,惹得她羞红了脸。
王方知用过晚饭,便坐在院子里垂头打瞌睡。
“道长,求您救救小妖……”
小白鹰扑腾翅膀飞到王方知的草庐,刚落地就化成了一妙龄女子,跪倒在王方知脚下。
王方知强压下内伤泛起的痛,弯腰询问情况,小白鹰拽着王方知的袖子,涕泪纵横。
“道长,我原好妖,奈何被歹人所盯上,那歹人要抓我炼什么长生不老的药去。”
王方知站起扶起小白鹰,替她掸净裙子上的污秽,柔声问:“他追你来了?”
“是……是的……就在后面!”小白鹰躲在王方知身后,指着刚从森林跑出的中年男子,“道长就是他!”
中年男子看到王方知时有些惊愕,一只小白鹰竟能求助如此大人物,心中不服,却还是恭敬地收剑行礼,颔首问好。
“王道长,我尊您以前的名望还称您一句道长。如今您在城里名声扫地,不得已躲到这穷山僻壤里来,难不成事到如今了,还要拦我?”
“此话有两处错。其一错,我到这儿,并非迫不得已,来这我乐在其中;其二错,我不拦你,只是你想,若你真要与我斗,胜算又有多少。”
王方知句句咄咄逼人,压得中年男子气焰灭下去:“这鹰我收了。”
王方知虽被王家除名,可不管是武力还是法术,中年男子都动不了王方知,他自认技不如人,只能在离开前恶狠狠地瞪了躲在王方知身后的小白鹰一眼,王方知瞧见了,低咳一声催促他赶忙离开。
“小白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只不过道长内息如此微弱,刚刚那番话……”小白虚扶着王方知的胳膊,却被他小心翼翼地抽回。
“撑得说鬼话。鬼话谁不会说,要真与我斗,大不了拿了我的命去。”
王方知转身:“好了,现在他走了,你也安全了,回家吧。”
“道长,我,没有家。四月前最后的亲人死在街头,现在我还被那个除妖师盯上,怕是一离开这里就会被除妖师捉走。”小白一听王方知话里的意思,连忙再次跪下,“让小白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不要赶小白走。”
“说话就好好说,干嘛跪人!”
王方知连拖带拽,让她站了起来,可就这一个失礼的动作,把身上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粘稠的血渗出,疼得王方知闷哼一声,黄豆大小的汗珠滚落脸颊;他起初还想撑着,却是在熬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便跪倒在地,双眼发黑,不省人事。
这次蓬莱取药伤得重,身体虚弱,又经历了被家族驱除这事儿,心里也不好受,双重防线同时崩塌,身体早已透支,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直不起腰。
这个空隙正是仇家最爱钻的,王方知一倒下,潜伏在草庐周围的小妖都蠢蠢欲动,一个个化了人形,拾起武器,准备破门而入。
小白哪见过这仗势,白着脸,双唇哆嗦,却还是蹲下搂紧王方知:“不许,不许你们动道长。”
小妖们不听,鱼贯而入,有好事者先行动手,剑光一闪,直朝王方知刺来。
十二
小白闭眼伏倒在王方知身上,准备替他挨下一剑,心里哀嚎一声,却迟迟未感到冰凉的刃面,只听得“噔——”,再没了动静。
她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挡在身前的是不久前归族的大王,向左偷瞄,地上只剩半截断剑,满院的小妖都消失了。
“区区小妖,竟敢在此叫板?退下!”
鹰王气场全发,逼得小妖退散百米。
“小白,这些日子我会守在外面,别怕。”王鸷转身,眸子紧盯昏迷不醒的人,“替我好好照顾他。”
小白来不及回应,王鸷便已变回原体,栖在一棵草庐外的树上,眼睛直勾勾刺向草庐。
王鸷揉揉酸胀的脖子,他已经三天不眠不休,换做以前一点没问题,可现在刚养好的身子还不适应这样的作息,已经些微犯困,但他刚垂下头,一想到躺在里面的人到现在还没醒,心头一阵慌乱,他在失忆前从没有这样担心过一个人,即便是那童子死前,他对他持的态度是抱歉和感激,可对王方知,一切都乱了。
他慌。
“啊!道长您醒啦!”小白的嗓门大得很,震得刚睁眼的王方知身子一震,勉强能半坐起,轻嗯一声。
“是姑娘照顾我吗?”虚弱的声音询问趴在床边的人。
小白连忙站起,从脸盆里捞起一块帕子,搅干轻轻擦王方知的额头,柔声道:“是的。您突然晕过去吓了小白一跳,我便将道长您搬进屋里了。”
“谢谢……”
王鸷听到里面的对话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念了个保护咒附到草庐上,确保王方知在睡着的时候都没有人能够打扰,才扑腾翅膀离开。
王方知沉思片刻,最后决定把小白留下,毕竟昏迷的时候是小白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换成普通人或妖,看这样一个无能的道长早甩手走人,任尸体在草庐里腐烂。王方知斟酌,这姑娘信得过。
小白鹰整天缠在王方知身边,王方知身边少可以照顾衣食的人,小白鹰在王方知的名声庇护下便再也没有人要捉她炼药,两全其美。
热浪褪去最后一波进攻,暖秋掸净身上的落叶,迎接姗姗来迟的寒冬。
小白照顾了王方知近六个月,每一天都是勤勤恳恳地变着法子做菜,自己去外面猎食物;在小白的调理下,王方知体内真气已恢复得和伤前差不多,但身上留了大大小小许多疤。
十三
第一片雪落下的那天,小白撑伞漫步于林里,采了近半筐的草药;雪下大,小白怕山路难行,便早早下山了。
行到半山腰瞥到一株先前未曾见过的灵芝,小白弯腰低嗅,嘟嘴思考后便伸手折下,手一碰灵芝,便有一阵黑烟冒出,吓得小白连忙后退几步。
“方知快好了,你便回族吧。”王鸷身旁的黑烟熏得小白眼睛生疼,他背对小白,仰头看降雪,任雪撒在发上肩头,似是少年郎因愁忽白了头。
“是……”小白诺。
王鸷身上还是上一年王方知为他置办的玄袍狐氅,他伸手接住了一片摇摇欲坠的雪,冰凉淌过,手指微颤,心也跟着一颤,每次去草庐都只远远看着王方知,看着他从单薄的衣物一件件加厚,又披上了大氅,王鸷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偷窥他这么久了。
一个猥琐的小人觊觎一位大方的君子。
小白踩着小步回草庐,比以往早了半个时辰,她没在院子里见着王方知,便推门进了书房,还没见到王方知,便被里面碰倒笔架的声音吓住,走近询问他怎么了,却发现王方知正慌张地在藏些什么,墨汁溅了他一袖子也来不及收拾。
“今个儿怎么早回了?”
镇纸压住的纸面已胡乱不堪,王方知压下慌张,启唇温言:“看来外面雪下大了。”
小白点头,本想着同他共享自己拾到灵芝的喜悦,却看着他慌张的面孔说不出话,只能行礼退出。
“小白,既然你看到了,我便不瞒你。”王方知叫住离去的小白。
他挪开镇纸,双手张开,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一些纸完完全全暴露在小白眼前。
“道长,这些纸是?”小白凑近,书案上堆满了宣纸,是她先前整理书房未曾见过的,上面的字迹邋遢不工整,断不会是王方知写的,鬼使神差般的问王方知。
王方知先拿起放在正中一张画了两只乌龟的宣纸,指着右边的大乌龟:“这是他画的我。那天他不乖,我很生气就罚他不许吃饭,他脾气也犟,不和我闹,就把自己一个人锁书房了。后来我们和好,他就拿出来这张纸给我看,还说这只是我,剩下的都是他,因为我是大坏蛋,他是小坏蛋。”
“还有这张字,我一直和他说,我叫王方知,可他总是写不出最后一个字,总是写到方字就停笔,你看这么多的王方,可我就是等不来知。”
王方知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像是被人开启了说话的阀门,发泄不完便难以停止,小白耐心的顺着王方知的指尖看去,这些作品显然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至于是谁,小白不问。
王方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冒昧提问,反而会扰了他的好兴致,但小白还是有些替王鸷不值,王鸷这么帮王方知,到底人王方知心上还住着一个人。
还想再挤一个王鸷进去,难。
小白脑内思索一番,忽听耳边笑意渐浓,抬头,第一次见得这六个月里的王方知真心笑,似四月柔风拂面,先是微抿嘴,然后才嘴角上扬,双目弯弯,眉间唇角都透着幸福满足。
“道长如此高兴,必然是您心尖上的人了。”小白选择了委婉的说法,“我也有,每次提到她我都高兴,她叫黄喙,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