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酒家胡》朝云无迹

4、卖了卖了

　　格玛尔营地。

　　大唐在西域边境设立的流动营地之一。目的在于以驻军保护西域来往的商旅，负责提供必备的食物、饮水和草料，以便各国商人在此处进行前往大唐的最后修整。言下之意，军队可以借口追缉在沙漠里四处流窜的“国际”强匪，从而达到震慑西域诸国的目的。兼负，收取部分关税，以金钱在此处收买西域各国情报同时从事部分交易以获取利益。因此，各色人种混杂，小偷、探子、投机商猖獗。鉴于上峰的一只眼，目前部分有军阶人士也私下里参与小宗赃物买卖。

　　风吹过，黄沙被扬起，打在人脸上刺麻麻的。一轮热烈的太阳由浑黄和蔚蓝交汇的天际尽头升起。光芒万丈的预示着昨日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这个世界又是一天新的开始。

　　营地外，执枪肃穆而立的威武军士用一丝不苟来宣扬着东方大唐帝国的威严。

　　营地里，高高飘扬在风中的唐字大旗下，来来往往的军士和各色商人显得熙熙攘攘。浓浓的奶茶于空气里热腾腾的散着甜腻。青色的烟气伴着诱人的饭香和着马的嘶鸣，牛羊的叫唤，以及混杂着的各国语言，在营地的上空萦回飘荡。

　　阳光照在白色的羊皮毡包上，留下温柔的暖意。将整个营地在映照分明里变得温暖而喧闹。由甜美的梦境中醒来，轻轻睁开双眼，撒拉尔听到的就是这样纷繁而热闹的交响。舒展的伸开四肢，由褥中坐起，身边已然是空的。赤脚站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随手扯下帘帐上的一副布匹，随意的裹缠住自己赤裸的身体。掀开帐门，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在哪儿？像神明一样的男子。看向帐门前执枪站岗的军士，面对着他们难懂的异国语言，她俏皮的吐出小舌尖。伸开手迎向初升的太阳，她脸上流露出灿烂的笑。走进纷繁的人群，她用目光探寻。整个营地像是一个巨大的集市。到处充斥着疏勒语、泥婆罗语、粟特语、吐蕃语等等听过的没听过的各色语言，围绕着数不尽的香料、琥珀、车渠、玛瑙、火珠、琉璃、无食子、香附子、诃黎勒、胡椒、荜拨、石蜜、千年枣、甘露桃等等见过的没见过的希奇货物，谈论着或大或小的各色交易。一派盛世的繁荣景象。

　　越过垒得象毡包一样高的马饲料堆，牲口棚边，高大的骆驼跟前，视线里出现她的寻找。她的哈拉和卓。

　　这会儿，他正在跟一个粟特人争执着什么。兴奋的穿过人群，来到他身后，她的微笑悄然绽放。没有察觉她的存在，这会儿他的脸正微微涨红，象是为了什么和粟特商人僵持着。在粟特商人投递来的打量的目光中，一抹瑰丽的蔷薇色悄悄爬上脸颊，撒拉尔羞涩的微微浅笑。全然不知，容颜上，一双美丽的眼眸正闪耀着星辰般的碧绿光芒，足以迷惑众生。

　　看着眼前细嫩的女子，粟特商人精明的眼球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打破谈论的僵局，他主动用他们的语言和眼前的男人兴奋的谈论着什么。回头看一眼她，起初眉头紧锁的男人在粟特人的言语中，渐渐缓解了不快的神色，慢慢的和粟特人谈论起来，那眼眸中深邃的金色也越来越明亮。

　　不知所措、不明所以，撒拉尔看着两个谈论的兴奋的眉飞色舞的男人，骨子里忽来的一股冷意。粟特人打量她的目光似乎也越来越肆无忌惮，那目光满含着贪婪，下流的似穿透身上的层层包裹，巴不得望进皮肉里。

　　不安的用小手拉扯男人的衣摆，她想躲进他庇护的怀里。

　　激烈的谈论在粟特人将手中叮当做响的银子悉数放入男人手心时，如卡壳的车轮忽的停止。

　　将驼峰上的货物取下，男人拉扯过惊愕万分的她，一同交付与粟特人手中，头也不回的离去。

　　看着男人决然离去的背影，撒拉尔不能置信的摇头。到这一刻她知道，他，她敬若神明的哈拉和卓把她卖了。象卖一头牲口一样的把她卖了。她没有半点奢望啊！她只是希望象个奴仆一样，追随在他身边，只要有那么一点的安全。

　　那白花花的银子，沉甸甸的，一颗、两颗、三颗……她还帮他数着。他就把她卖了，他把她卖了。在他把她象个物品使用过后的隔天，就这样把他卖了。混蛋！他不是哈拉和卓，他是大混蛋！

　　象头发疯的小野兽，尖叫着，一步三跳的追赶上他。一口唾沫，干脆的吐上他的脸。撒拉尔用手用腿疯狂的撕打着他。用生平最大的力量、最大的声音对他拼命的宣泄。

　　混乱吸引了周遭的各色人群，三三两两的聚集，围成一个观景的圈。或指点，或讪笑，内心里却都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悲怆的哭啊！叫啊！她的世界这一刻天塌地陷。主啊！菩萨！诸天的神佛！却没有谁能够慰藉她剧痛的心。

　　“啪……”

　　一记脆响，耳光沉重的迎面而来，火辣辣的烙在细致的颊上。撒拉尔罕不支的倒下。趴在满是肮脏的地面上，在登时浮现的五指印陪伴下，一缕鲜妍的血由嘴角流出。泪，辛酸的朦胧了视线，眼看着那个男人在暴怒下甩给自己一个干脆的耳光，然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