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青梅青梅 ...
-
《米壳》
“不要……”林梦冲了过去,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可是就连花瓣都消散了,“啊……”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哭声撕心裂肺。
第一章 青梅青梅
苏州,一秒入夏,今天气温显示都要38度了。今年的夏天比以往要热,这种天气,走在路上,感觉人都要融化了。
普化镇的丽水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荇菜在水流中越发地绿,柳树上的知了吱吱吱地叫个没完,好像要用吱吱声填满每个路过的人的耳膜,河上的小桥几十年如一日地静静立在那儿,因为太热,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整座小镇因为这突然的入夏,显得有些沉闷。
柳树的阴凉投在水面上,映出两个坐在岸边青石板上正在吃冰棍的身影。冰化得快,一个一脚搭着青石板,另外一只脚垂在河上方,把头仰着,把冰棍举着,吸了一大口冰棍上融化的糖水。一个盘腿坐着,白皙的手上拿着快融化的冰棍。旁人看见,还以为是对般配的小情侣。
可现实是,林住羽举着手里的冰棍,怼到我面前。“我这么久没回来,你能买根贵一点的冰棍吗?”
我看着眼前的冰棍,白糖味的,冰棍上还有一点是糯米的,“那你想吃什么贵的冰棍?”林住羽把腿放了下来,脖子上的银项链反着光,有些刺眼,他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起码得是王阿婆家做的芒果味,带夹心的。”
“没有,王阿婆没卖冰棍了。”
信誓旦旦要闯出一片天的林住羽,在外奋斗不过六个月,今天刚从外面回到小镇,这意味着他爸给他的钱用完了。
要不是林住羽眉眼间长得和他爸有些相像,我都怀疑林住羽这小子是不是他爸亲生的了,完全没有继承他爸的性子。他爸靠卖木材发家,镇上有名的木材大户。听隔壁的刘姨说,林叔是年轻时才到镇上来,年轻时候的林叔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又肯帮镇上人的忙,像是帮镇上人家修门啊,帮王阿婆去房檐上找猫啊,帮刘姨和她姐妹赶跑小流氓啊什么的……总之林叔凭借着好的口碑,在镇上落了户,那时候把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迷得不行,成天地跑着去林叔家门口,扒着人家大门看。我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刘姨和她的姐妹每次拉着我和我说她们年轻时候的事情,讲到林叔眼睛都还会冒星星,脸通红,时不时捂着嘴发出酷似少女般的笑声。虽然刘姨当时已经四十多了,但我把少女般的笑声这一形容用在她身上绝对符合。
刘姨对林叔年轻时帮她们赶跑小流氓这件事特别执着,但我觉得刘姨是被美貌冲昏了头脑。隔壁王叔就曾经帮刘姨家救火,木制的房子沾点儿火星就能着,当时王叔那可是背都被火给撩了一片。但刘姨就没这么整天挂嘴上。我觉得这简直就是武侠小说在现实生活中的具体表现,大侠行侠仗义,救下被坏人欺负的姑娘,大侠英俊潇洒,姑娘便以身相许;大侠相貌平平,姑娘便说当牛做马报答恩情。你看,同样是做好事,长得好看的就是特别容易让人以身相许。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了林住羽,林住羽说:“可见我平时应该谨慎些,不然做好事容易被人以身相许。”我看着他头顶的一撮黄毛,实在无法苟同他的见解。
我从小就认识林住羽,那时爸妈在外任职,很少回来,我基本是爷爷带大的,在我短暂的童年时代,很多时候我都得去林住羽家蹭饭。爷爷虽说制琴上很厉害,但做饭却是惨不忍睹,准确地说,我爸妈,我,我们一家子做饭都不咋样。于是在我幼儿园时第一次吃到林住羽带来的午饭时,才发现鸡腿可以卤得香喷喷的,沾酱汁吃;茭白炒出来可以是白的,脆脆的;米饭可以是粒粒分明,没有糊味的。这对于当时年幼的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于是我抱着自己装着黑不溜秋的炒肉以及还没炒熟的土豆丝的饭盒,大声地哭了起来。搞得老师以为林住羽欺负我,在一旁一脸懵的林住羽看着老师,两只小胖手和头一起摇:“不……是我,不是……”。搞清楚事情原委以后,林住羽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并把他的饭分了一半给我。我看着他胖胖的脸,觉得这小胖子真讲义气,于是也把自己饭盒里的饭扒了一半给他……
很长一段时间,林叔一直以为自己儿子在学校运动量太大,能量消耗太多,一回家晚饭都要多吃两碗。在发现他儿子午饭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后,林叔才知道他儿子的午饭有一半进了我的肚子里。从那以后,林叔便给我也做了一份午饭,让林住羽带给我,我们两家也熟络了起来,而我也可以经常去林住羽家蹭饭,这一蹭,就是十多年。
我觉得林住羽其实还是有优点的,除了小时候会分饭给我,他还很有理想有追求,一直致力于出去闯荡,然后把钱用完,灰溜溜地回来。他的理念是:“继承家产多没意思,小鸟要离开巢才能学会飞翔”,他要成为比他爸还厉害的人,所以要离开家,多去闯荡。我虽然觉得成功和小鸟没什么关系,但还是没有反驳他。这次六个月,是他坚持的最久的一次了。之前跑去西藏寻找人生意义,人生意义没找着,倒是手痒去招惹牦牛,被藏獒给吓破了胆。这次去了云南种咖啡,晒得黢黑,本来就染黄的头发,变得更黄了,我严重怀疑他是被人骗去金三角去挖矿去了,又不敢回来和家人说,我看着面前这个正在使劲嘬冰棍的“闰土”,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太惨了。
谁能想到,读书时那些小姑娘扒窗子也要看的小白脸变成了小黑炭。要是他们知道林住羽小时候的小胖子样,估计会惊掉下巴。我在长到稍微有点审美能力的年纪,他还是个蹲路边盯着烤串的小胖子,当然,很多时候,我们是一起盯。烤串好吃是好吃,就是油容易沾手上,回到家练琴就容易挨骂。爷爷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却很硬朗,嗓门还大,走起路来比年轻人都快。在我年幼时便开始教我练琴,他觉得弹得不好能成为个琴师,弹得好能成为名士大家。我和爷爷说能成为个烧烤摊主也不错,爷爷没有回答我,但是我手心挨了两下戒尺。所以很多时候,我和林住羽对烤串有种执念,他是因为家人终于意识到他的胖,不让吃,我是因为练琴。吃不到,只能过眼瘾,那个烧烤摊主看到蹲路边流哈喇子的我们,常常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少了两个很重要的顾客。
我不是天赋型选手,却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对我寄予了很大期望,总觉得我必须要学会才行。爷爷制琴的手艺是远近闻名的,常常有人慕名而来,只为求取一把爷爷亲手制作的琴。我在年幼时,就常常看到来求琴的人,有时会有开着红旗车的人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车牌代表了什么。我也见过有个很有钱的老板,穿着个貂毛大衣,指挥着手下抬了好多东西来……但这些都被爷爷拒绝了,说自己只是个糟老头子,不会制琴了。但我有一次偷偷看到爷爷去到琴室,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把平平无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琴,细心擦拭。
从此镇上人都觉得爷爷是个很厉害的制琴大师,正当大家都觉得我会继承爷爷的制琴手艺时,爷爷却要我学弹琴。于是在很多个月光如水的夜晚,邻居们常常能听到我魔性的琴音,我自己也觉得我弹的其烂无比,但是大家好像都有种我会一跃成为名师的潜质,便一直忍受了下来,这种情况,直到我去了学校才有所缓解。
我的琴技是在两年前才开始有了质的飞越。那天如今天一般闷热,那时正碰上苏州的梅雨季,天空中毛毛细雨,悄无声息地飘落着,像是无数蚕宝宝吐出的银丝,淋湿了青色的树叶,淋湿了青石板铺成的路,淋湿了房檐,水珠汇集起来,顺着雨链往下滴落,不时激起一串水花。
我背着琴往家赶,这梅雨虽说不会像暴雨一下子把人淋成落汤鸡,但人在雨中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淋透。即使知道不带伞是什么后果,但对于一个背着个高出头半截的琴的人,去打把伞,实在是太难了。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争取在自己还没淋湿之前赶到家。
临上桥头时,在朦胧的雨雾中,迎面走来一执青色白伞的人,我提裙上台阶,有些晃神。鞋子踩在积了水的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擦肩而过时,鼻尖传来清冷梅香,伞下的人转过身来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了下来,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间不多了,也许你的琴艺该提高一些。”等到我缓过神来,艰难地扳过琴回过头去看那人时,只能在被雨打湿的眼帘中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我回到家里,还是被淋湿了,擦头的时候一直在想那人是谁,什么叫时间不多了?不过,从那天开始,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练琴上,也终于有了丝弦声动听入耳的感觉。有时间我就会来到这石桥边,看看能不能再遇上那人,但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两年了,我再没遇到。
“凡桐”林住羽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这次真的是要好好闯一份事业了,我不能让人把我看扁了。”他说完狠狠地咬了一口冰棍,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
我看着他这熟练的下决心,“那你这次想做什么?”
“我已经想好了,就是缺点钱。”
“……,我没钱。”
“我爸把我卡剪了,看在咱俩青梅竹马的份上,我让你入股,我们一起开创美好未来。”
我把最后一口冰棍吞下,站起身来,把剩下的棍儿递给他,“是青梅青梅,记得帮我丢。”
“凡桐,你好狠的心呐,你忘了是谁帮你偷偷买的烤串,之前那次,我可是帮你赶跑了隔壁镇欠揍的小子,还有……”
我没管他的一系列祥林嫂的唠叨,匆匆走回了家。我当然记得,他买的烤串让我拉了两天肚子,直到现在,我也没再敢碰那家的烤串;堵路的那小子是我自己吓跑的,他躲在我身后助威,生生上演了一出美人救英雄……
我看着身后还没追上的人,赶紧推开家里木制的大门,大步迈进门槛,没成想生生撞上了一个胸膛,我看着面前一片白色,鼻尖隐约闻到一股清冷梅香。我脚歪了一下,就要向边上倒去,谁知却有一双修长的手扶住了我。我捂着额头抬头偏眼瞧见,一个很要命的场景,我抬头的瞬间,头上方一个好看的脸也正在看着我,院中的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他的眉眼很好看,下颌线清晰而流畅,阳光染上了他漆黑的发尖,我从没有看过这样好看的人,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周围的景物也都模糊了,我有些恍然。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相遇,美好恬静的少女和英俊潇洒的少年撞个满怀,从此开启一段美好的际遇。而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知道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咦,这人是谁?”
我扶额的手变成了捂脸,转过头从指缝中看见手里还在拿着两根没丢的棍儿的林住羽,他正指着我身后的人,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那个,我……”那人刚出声。
我赶紧一个转身进门,逃离了这尴尬境地。爷爷端坐在大厅,向着我身后的来人点头微笑说。
“孩子太冒失了,来,凡桐,认识一下,这是你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