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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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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犀膏果然不愧是大内灵药,在家中养了几日,中间又换了一次药,未央腿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即使偶尔动作大些也不会再裂开。
自打那天送他回来之后,赫连无夜也没有再来,听说燕贵妃的病刚刚有所好转,皇上却又龙体欠安,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受了惊吓所至。无夜和亦恒每日都早出晚归,一来入宫探病、陪伴母亲,二来也要协助太子打理一些政务,自然无法再像往常那般总是吃喝玩乐。
才过了立夏没几日,天气就热得人心烦,洛未央捧了本书坐在池塘边,似看非看。空气闷闷的,没有一丝风,池塘边的柳树也好像病了似的低垂着枝条,柳梢一动不动。园子里异常安静,前一刻还火辣辣的太阳这会儿被浓云遮了,连带着地上的树影也消失得没了踪影,只剩下灰白一片,了无生机。
池塘里的睡莲开了小小的一朵,是那种浅浅的黄色,中间的蕊则是明艳的嫩黄,衬着绿色的叶子,一副娇艳妩媚又含羞带怯的样子。除了睡莲,池塘的水面上海飘着些许细碎的浮萍,虽然也是绿绿的,但看上去却毫无美感,反而显得脏兮兮的,难怪为人所不喜。
看着睡莲旁边的点点浮萍,洛未央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感觉,好像那娇美的睡莲就是妹妹未凡,而旁边的浮萍就是他自己。人都道“浮萍漂泊本无根”,他有根吗?他的根在侯府吗?这府中有谁会在乎他吗?除了父亲……可是父亲回来的日子越来越短,尤其是近几年,越来越找出各种理由留在边关不回来,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母亲不喜欢父亲,每当父亲回来,她不是装病躲在房里不出来,就是终日不肯说一句话,一个粗线条的男人、一个擅长在战场上行兵布阵的将军,又如何懂得怎么去哄女人?父亲找到了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躲,既然不愿相见,便只有躲。
可是有人想到过他吗?父亲可以躲在边关,他呢?他躲去哪里?父母之间的恩怨他无从得知,但既然不喜欢又为何在一起,为何有了他,还有了未凡?为何独独任他像浮萍一般,找不到可以依傍的根?
坐在自家花园的池塘边,洛未央却觉得自己如寄人篱下的弃儿,虽然血缘上他是堂堂正正的博远侯世子,但是情感上他却一无所有。强烈的独孤感袭来,望着一池春水,心下却一片悲凉,他想,其实一个人生于这世上本就是孤独的,从思想到□□,都是独立存在的,不过是被命运放在某个特定的地点上,与命运指定的人有了某种叫做“血缘”的关系,一旦情感不存在了,血缘关系所带来的还剩下什么?义务与责任吗?好像总有一天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天色更阴了,乌云越积越厚,忽然平地里起了一阵凉风,柳枝齐齐随风摇摆,紧接着一记闷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原本平整如镜面的池水霎时荡起万千涟漪。
未央身上的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了,他浑然未觉,仍旧呆呆望着水面,手里的书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撑在他头顶上,将他和伞外的雨帘密布隔成了两个世界,怔仲间,清雅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未央,下雨了怎么还不回房?”
洛未央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母亲?”
是母亲在唤他吗?从他记事起,母亲从来都叫他“世子”或者“小侯爷”,语气里总带着说不出的生分和疏离,而刚刚,母亲竟唤了他的名字?!并且语带关切,态度温和!不仅如此,她还为他撑伞,脸上的表情虽然平淡,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
由不敢相信到诧异,再从诧异到惊喜,而这惊喜又在瞬间变为狂喜,如一股激流在洛未央的胸中激荡,母亲,终于肯看顾他了吗?!
之前心中的悲凉此时已被这股狂喜的激流冲得七零八落,再不留一点痕迹,洛未央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眼中光芒熠熠,闪亮动人,整个脸庞上都似笼着一层柔和的光。
“公子,下雨啦!快……呃,夫人?”阿六举着一把油伞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待到看清眼前的情形,吓得呆住了,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真的是夫人……夫人替公子撑着伞!天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阿六,你又跑去哪里了?还不快送公子回房!记得回去赶紧找件干衣服给公子换上,未央若是着凉了,我第一个拿你是问!”洛夫人的话虽然是在斥责阿六,不过听在未央耳中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回味着母亲最初呼唤自己的瞬间,眼前好像仍是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了。随后,他像是踩在云朵里被阿六带回房间,又如同木偶一般被阿六摆布着换了衣服,一句话也不说,完完全全沉浸在强烈的幸福中。
还好,幸福虽然来得突然,却并非转瞬即逝,反而一直延续着:回到自己房中不久,厨房派人送来了姜汤,说是夫人吩咐送来给公子驱寒的;吃晚饭的时候,洛夫人亲自用调羹舀了一小碗鸡汤放在未央面前,虽然洛未央一向讨厌吃鸡鸭类的食物,但是这一次他甘之如饴,就好像捧着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第二天,依然如此。
侯府的上上下下都对洛夫人的改变感到惊讶万分,只不过都不敢表现出来,但一双双眼睛里不小心流露出的疑惑和猜度已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洛夫人自己倒是一副什么都不曾改变的样子,美艳绝伦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无论说话做事,口吻态度都一如平常,对未央的关切也表现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她十几年来一贯如此似的。然而看在众人眼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诡异。
这天晚上,洛未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他一手紧握着挂在胸前的玉璧,脑子里想的全是昨日傍晚时分、母亲从别院回府之后对他的种种举动,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仿佛刻在他的脑海中;她看向他时温和的目光与恬静的面容,虽然不像对未凡那样的宠溺,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也令他陶醉,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发现呢?是因为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离她那么近么?所有的这一切他不停地在脑海中重温着,感觉自己就好像被厚厚的暖流一层层包裹住,这暖流慢慢形成一个温暖的壳,罩住他的心,让他沉溺其中,什么也不想思考,什么也不想问……一切本该如此,母亲与儿子,不是吗?
借着床前的月光,未央看着手中的玉璧,那淡青色的玉质显得越发透明,虽然在这样的夜晚他曾这样看过它千万次,但今天的它竟格外的美。玉璧贴在胸前,微微的凉意透过衣衫沁到皮肤上,让他真实地感受着它,他阖上双眼,唇线在脸上画出优美一个的弧度,衬得他此刻容颜也格外的美,美得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