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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穆占谈笑请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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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无边,房院子内的草泛着耀眼的青光,我昨日忙活了一晚,现在手脚还酸疼酸疼的,只能坐在软榻上,拿红纸瞎折腾,粗榻上已然有几个大小各异的千纸鹤、爱心和小船,偶有风透过漏风的帘窗吹入,它们便会翩翩起舞,如活了般。
突然,外边发出急急的“嚓嚓”声,随后门帘便被掀开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叶鲁欣欣然跑到我身边,袖里不知藏着什么,神经兮兮地掖着。
她一屁股坐下,嘿嘿地傻笑一声,便将袖里的果子拿出一个给我,而自己又从兜里拿出一个,毫不疼惜大口先咬了一口。
我傻傻接过,她满意一笑,说道:“今天雅马克说我干活干得勤快,便赏了点果子给我,你看,都新鲜着呢!我想起以前宫女姐姐们送果子给主子们的时候,你总是看着果子发呆,今儿我既然得了赏,岂能不分给我的好姐妹?”说完,她又大口咬了一口,见我还是呆呆地看着果子,心下疑惑不解,“怎么了?红红的,你不喜欢?那么若是你不嫌脏,我把这个黄的让给你吧?”
见我仍然恍惚,她便也不再欣喜,放下水果于案上,便复又过来,直直盯着我看。
我猛然回神,勉力一笑,然后小口咬上甜甜的红果,心中却一阵苦涩,好久都没尝到了,是不喜欢、是不愿,还是不敢?我微微摇头,弄得叶鲁直挠头。
不久,见我另一只手中的红纸,便低呼一声,重新恢复了欣喜之色。
“珊霓缇,你又折红纸了?那天你给我折的纸鹤被馨乐扔进了火里,我到现在还想着呢!”她的目光转向床榻,小手提起一只纸鹤的翅膀,抬头激动地对我说:“珊霓缇,把它给我吧,若是我也有一对翅膀,便能再见到阿爹阿娘还有阿弟,这样天天可以跟着放牧,每年天星,也可以在费里最高的塔上看到皇子骑马了!”
我怔怔看着她,没有说话,她随后略有些失落,眼神暗了下来,手也开始发抖。
“阿爹说过若是叶鲁高些便能看到,可是叶鲁现在还是这么矮小,若是现在飞出去,不知是否也能和阿爹一样能够看到天星赛马的草地。”她的声音有些微哽,眼眶有些红了。
叶鲁自幼家境贫困,自乾德皇帝大招天下,称壮士参军便可得银五十两,当年叶鲁的娘正好怀了第二胎,日子过得更加清苦,她爹又怎可能错过这机会,于是便入伍当了兵,没想到不久便因上面连连克扣,伙食渐差,平常的例钱都少得可怜。士兵的日子更是难熬,时常会在训练中饿昏过去,她爹忍无可忍,便妄想偷偷跑出营去,不料被抓,经过重重严打,她爹便就如此英年早逝,而娘在生下弟弟后,一年没收到信件,便自个出去调查,这一查,便又酿成了另一个悲剧,当年便染病去了,留下了只六岁的叶鲁和两岁的弟弟,乡里看她可怜,便收了弟弟做了儿子,而将叶鲁推进了宫。
古代,总是重男轻女,男尊女卑!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几年相处,和她们早已亲如一家,若是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保护,那么我便只能永远孤苦一人,迟早她们都会离我而去,因为我觉得她们比我更需要人保护,她们身后有亲人的羁绊,她们不可能像我一样放心、大胆地去做。
我微笑拿起了榻上所有的纸鹤,递给了她,她含泪望着我,缓缓接过。
“它们会带你飞,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实现,到时候,看到的是更加辽阔的草原、白云蓝海的天空、更珍贵的宝马、更繁荣的城池,叶鲁,谢谢你。”说完,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咬着果子,甜如蜜的果汁沿着嘴角从下巴滴落在裙上,我也不去管,叶鲁也笑了,将纸鹤小心整齐地放入内兜里,便拿来了有点发黄的果子和我一般吃开了。
我们相视一笑,互相看着对方满下巴的狼藉,顿时屋里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铃铛之音。
如此开心,谁都不知道将要有一件大事发生。
当夜,我从雅马克的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水滴形玉佩,中间缀着红色梅花形宝石,差不多有我手掌那么大,我皱眉看了半响,复而将它放进兜里,方才离开。
兴伦与元朗于前年达成了协定,从乌丝城开了新商道到达元朗姆桂,由于元朗和明淇中间隔得太远,以往若是直接从明淇到元朗运送商品,成本过大,故而便想直接从就近的兴伦乌丝到元朗,此举,不仅距离更近,且成本小,兴伦从明淇买些茶叶、陶器、丝绸等,于乌丝加工,然后便再贩到姆桂,定价也不会太高,于是两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新道便如此开成了,去年年底已然竣工。
雅马克后天便要到姆桂去任兴伦镇元朗使者,听说早前雅马克便是出了名的商业才女,其父当年乃是赫赫有名的生钱树卡里特,后因资助当年皇位之争失败的马赫可汗而家道中落,一家人险些被处死,幸而当今皇上洪恩,认为卡里特一家乃是被逆臣贼子所迷惑,念其经商能力出众,乃是难得的人才,故而留下了性命,我听了也是一笑置之,对于雅马克的管理才能是不能否认的,而卡里特一家当初如同被拔了牙的病虎,适时示之以德,还怕他们不感恩戴德?
一路上,我理了理思绪,雅马克今日发赏,最后独独将我留了下来,莫名其妙给了我这块玉,要我以后若是有麻烦,可以凭着这块玉去姆桂找她帮忙,或者找赤伦?
“草原女子可以骑马,但也可以放箭”
“宫里人心险恶,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珊霓缇一定很少照镜子,镜子里的世界全都是反的”
“这次我是自愿前往,在那里,似乎更好”
“我觉得宝石比外边美,你认为呢”
到底这些是何意?貌似平常的话语中总觉得另有深意,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么多?
春风在夜里也有些冷,似是连袄子都无法御寒了,屋里也没有炭火,被子也薄,一冷丹尼微哮喘病便会发作,每每如此我都会暗自去找雅马克将丹尼微的活儿邀点去干,是否是因为这样,所以雅马克哪怕平时对我严厉得很,可临走之时,还是会有些不舍呢?
走着平时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可是今天却觉得特别远。
感觉到远处有光,我想大概是到了,便打住思绪,正想径直进屋,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门外有些许守卫挺直伫立,灯光柔和地从房里透出,房外两排石梯齐上,是我见过的最高级的直筒房,只见其顶端斜插着一面长形黄色丝绸布条,在风中招展,依稀我能看清几个字样,但并不认识。
正在愣神之际,一个石子不知从何处打落,吸引了一个守卫的注意,几人互相使了眼色,那个守卫便趋身去捡石子,石子上包着一圈白色纸包,守卫打开瞟了一眼,便对身后守卫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那些守卫们全拔出长刀互相拼杀,生死相残,期间一个高瘦的身影飞奔进屋内,半响便带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夺门而出,在夺过一个守卫递过的刀后,正想扬长而去,不料此时突然灯火通明,“啪啪”的脚步声窸窣闯进我的耳朵,听声音怕是来了百来人,长刀的寒光如暗夜森冷的恶魔,夺去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惊恐地睁大双眼,见那唯一存活下来的守卫一躬身便隐进了包围圈,火光汇集成火龙,照亮了整个宫殿,围困着两个身着胡装的男女,男子长得俊秀异常,高瘦身材,并不像是大漠男子,女子长得娇弱、柳眉蛮腰,也不像是大漠女子,我躲在树影下,疑惑皱眉。
一阵大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抓紧了领口,缩了缩身子,不敢离去,现今若是不想被发现,只能静止不动。
半响,火龙突然降低了半分,那些胡装侍卫面无表情地跪在石泥地上,头微微低着,圈中男女惶惶看向前方,顺着他们的目光,便依稀看到不远处一人一骑悠然而来,黑发在月色下泛着银光,显得有些诡异。
一时寂寥,得得马蹄声有规律传来,充满死亡的气息,风散着声响,似乎想将它们传得更远、更飘,火蛇爆出霹雳火花,打马男子的面容若隐若现,丝绸布帛翻飞舞动,如和楚歌。
风雨欲来花满楼,心里猛地有了这种想法,也有丝丝后悔,若是当时小脑袋里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该死的碰上这一幕,现在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没想到一钓便钓上了一条大鱼,塔卡暮的诡计怕是成不了了,你说呢?半月公子?”
穆占?果然,这里也就只有他才能有如此权力。他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只是声音越发阴沉性感,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如鸭般的嗓音了,我抬头望去,火光中的他高大了许多,侧脸棱角分明,下巴有一些细碎的胡渣,头戴貂毛胡帽,遮住了他丰润的额头,衬着眼睛更加深邃。
“既然你一切知晓,当日还费这番苦心?”男子在见到穆占后倒平静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地护着那位女子,女子美目圆睁,胸口高低起伏,身子有些抖。
“半月公子武功了得、才高八斗、生财有方,是难得一见的全才,若不用我费苦心,倒显得于理不合了。”说完,他鹰眸一闪而逝,目光紧逼女子,“半月公子若是治好本王的疾患,无论这女人是谁,本王保证到时候送给公子的便还是个完璧,否则到时候可别怪本王辣手摧花。”
半月听了,冷冷一笑。
“怕是可汗不敢这么做,否则爱妹到现今为何还是好好的?毕竟她现今身份早已发生转变,名誉上她是你的正妃,是塔卡暮的女儿,今日可汗阻挠在下,难道没有这点原因?”
穆占听了赞叹鼓掌,摇摇头故作无奈道:“半月公子果然了解本王,半月公子被塔卡暮利用竟还如此心甘情愿,本王实在不知,这女人真有如此魅力?”
半月眼里寒光一闪,眯眼看向穆占。
“可汗少而得名,才华应不在半月之下,塔卡暮是何目的,可汗怕是早已一清二楚,今日为何不做做好事,成人之美?他日战功赫赫,夺位各凭本事,塔卡暮也无话可说。”
穆占眼里闪过异彩,高声劝道:“公子所言极是,公子才华本王钦佩至极,不如成为本王幕后之宾,他日一同逐鹿天下,岂不快哉?”
半月听了只是冷冷一笑,显然对此不以为然。
突然,女子身子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她眼里的泪花顺着脸颊而下,在下巴断裂,啪啪地落在风干的泥地上。半月一见,眼里有丝不忍,慢慢蹲下身,想扶起她,怎料女子粉唇轻启说了一句,便生生阻断了半月下摆的幅度。
“你走!我,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也有心,你们为何如此逼我?我爱的是穆占,打从第一眼看到就喜欢,我是伽察克,不是你的妹妹,我从来就没有哥哥!”
这又是哪一出,穆占到底有什么隐疾,这女人到底是不是伽察克?那女子虽然双瞳含泪,但目光决绝,怎么也不像是传言所说的软弱的伽察克。她到底心属何人?他们的对话充满暧昧,这女人应该不会是这半月的妹子,可是为何要强说是妹子?穆占今日一举,肯定多少得知女子的身份,为何不明讲出来,难道这女子的身份过于特殊?不方便讲出?还有,到底是谁逼的她?逼得又是什么?
“走?当然可以,你也可以和他一起,只是本王好不容易请来了半月公子,本王的病不可再拖,既然伽察克,本王的爱妃,口口声声说爱本王,那么应该和本王好好劝劝公子才是。”穆占刀眉一挑,寒眼看向圈中两人。
半月站起身,冷笑一声,将刀横在腰间。
“妹子,你真真寒了大哥的心,既然妹子不想和哥走,那么便留下,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说完,便在穆占皱眉的当口,掷出长刀,趁护卫群大乱之时,闪身便投掷出青色烟雾弹,顿时一片咳声、一时朦胧、一盘乱棋,只觉身旁有一黑影闪过,转眼便没了踪迹。
我用手蒙住口鼻,轻轻咳了几下便不敢再咳,待烟雾散去,转头看向穆占阴沉的脸,暗觉再待在此处,恐被发现,便小心趋步而去。
临走时,随意瞟了眼那地上的女人,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竟看到她嘘了口气,表情轻松,仿佛嘴角还有一丝幅度,我疑惑地摇摇头,心想一定是我看错了,她的情况绝对不好。
不久但听“咻”了一声,黄色烟花绽放于上空,紧接着不远处便有几朵烟花与之附和,一时动乱闹腾,如夜里烟花般突然炸开了口,潮水从口中渗入,形成了旋风般的漩涡。
我赶紧加快步伐,暗影中,看着过往面无表情的侍卫、听着刀碰脚磨,我有些许兴奋,死气的宫苑终于有了些热闹可看,否则来此一场,一生索然无味、忧天忧地,便是佛也不做了。
于此,我只不过是个看客,迟早要找到那个小孩,势必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