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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三之二 金风玉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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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浩然焦急地看着怀中女子,她气若游丝,眼中不再有方才的光彩。唇角鲜绿色的液体仍是断断续续流下来,积在衣襟处已是一片湿润。
金浩然抬起头,向半空中的重锦怒喊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既然那么珍惜她,为何现在伤她那么重?!!而且,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有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重锦笑道:“哼!我早知你根本不可能是那位殿下,你只不过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而已,心思却连他的一半都不到。也难怪你会傻傻地卷进这里。我本无意伤你,是你自己撞到枪口上来的。若你真是那个人,那会作出如此呆傻的事情?”说着轻蔑地对那女人道:“可怜你这愚钝的妖精尚不自知,还以为他化为凡人前来寻你。谁知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哈哈哈哈~”
听到重锦的嘲讽,女子努力睁着双眼,虚弱地对金浩然微笑道:“不要怕,我的血液本来是绿色的,因为我、是花妖……”
是了,只有花妖和树精的血液是绿色的,难怪她生得如此美丽出尘,眼眸若水,原来不是俗世之物。金浩然心里一沉。原以为只要跟着靖舒两人,寻宝之路不必很辛苦。没想到刚一出故土就遇上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除了凡人和仙灵,还有妖魔的存在。
见她伤重,金浩然急忙搂紧她,问道:“告诉我,该怎样才能救你?”
女子重重咳了一声,抹去唇角绿色的鲜血,微弱地回答:“不行了,我的妖力因为结界被破的关系早已消耗殆尽,刚刚遇上他那一掌,元神已经碎了,可能立刻就会神形俱灭……不过,我很高兴,能在最后一刻、遇见你…虽然你不是他,但,能看到这张相似的脸…我已经满足了,呵……”
金浩然一脸无奈道:“可我却一点也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女子听罢愕然,未几便又无奈一笑,眉眼浅浅,眸中竟闪现些许星彩。金浩然正欲说话,又见一股鲜血立时从女子的唇中涌了出来,湿润了嘴角和下颌。女子默默摇了摇头,然后颤巍巍抬起右手,金浩然脑中一热,连忙伸出左手接住了她的右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中涌入无数个声音,无数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无数感觉使他仿若身至水深火热之中,无法超脱,头疼欲裂。金浩然大喊一声,以空着的右手抵住额头。这时一个形象慢慢在脑中清晰起来,柔柔弱弱,纱衣漫卷荡漾,桃李一般的面容,俨然一位娇美的女子。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慢慢地唤着:
“芷罗。”
“芷罗……”
“芷罗——”
重锦双手握拳,愤怒地看着金浩然和芷罗一人一妖,看到金浩然双眼忽然变成了深邃的金红,身形凝滞仿佛被定了身一般。左手紧紧抓着芷罗的右手,两者之间忽然爆发出银色的光芒,一瞬间笼罩住了金浩然和芷罗的身影。平地之间生起两股银白狂风,互相交缠冲撞,摩擦出凄厉的凤鸣声,飞沙走石,越卷越大,硬生生向重锦逼来——
幽暗的森林里忽然从半空中放射出一团光雾,朦胧间凝聚成一朵赤血红莲璀然绽放,渐渐地,红莲降落于森林中央。光华渐退,一个颀长瘦削的青年男子一步步从莲花上走下来。自他踏上林间草地之刻,红莲便又朦胧成一团光雾,最后消弭在空气中。那人沉稳地走在林间,但脚步似乎从碰到草木分毫,身后也没有半点脚印。仔细一看,他仿佛是在踏风而行。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伫步。男子看见了林间不远处,一个俊俏的女孩倒在了地上,身旁的少年正束手无策间,抬头却无意间看见了自己。
靖舒见紫烟倒在地上,却始终无法唤醒她。正寻思间,忽然看见东南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一件墨中透紫的华服恰到好处地穿在身上,冰蓝的长发垂到肩侧,面容白皙,淡淡的眉毛隐在缕缕额发间,湛蓝眼眸清明得似乎没有一丝情感。紫气升腾,一番清气满乾坤。
靖舒初见便觉惊为天人,但一见那人秀玉一般的脸,顿时大吃一惊。
“……浩然?”忍不住疑惑地喊出了声。那青年亦是一惊,抬头看着靖舒。
靖舒可以断定,浩然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玩一次超级变变变,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皇族贵胄。其次,他所认识的金浩然绝不会有眼前那人如此沉静的表情和优雅的举止。
可是,那人的面容简直和金浩然一模一样。即便如此——
靖舒略微低下头:“得罪,认错人了。”
那人恍惚间露出了一副斯文笑容,眼眸中仍是一片清明,态度温文尔雅却不是很亲切:
“原来你在这里。”声音犹如穿林清风,清脆悠扬。
靖舒愣道:“我们见过面吗?”
那人双眼弯成两个轻松地弧度,几个字随风传到靖舒的耳边:
“以后你会知道的,你我之间。”
然后他一步步走到靖舒身边,细草微扬。靖舒皱眉,看着那人俯下身查看李紫烟的手腕脉搏。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树干枝桠抵摩出风擦过枯叶的声音,仿佛来自亘古河山一般沉郁而悠远的话语从男子口中说出,深情又好似情人耳间的呢喃,回音绕梁而不绝于耳。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世人都说天长地久才最幸福,平生不得金屋藏娇颜、治国平天下,必是最痛苦的;殊不知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求不得、舍不得,放不开,才是最痛苦的。”
靖舒见他一脸平静,眸中仿佛经历过无限风雨,对人生早已波澜不惊。
只见那人自然地转过头对靖舒说:“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抿唇微微一笑,竹林清风一般行云流水。
“她吸取了幽冥石的大部分灵力,风毒侵入四肢百骸。”
靖舒问道:“无药可解吗?”
那人笑得云淡风轻:“世上只有一种东西可解。”
“是何事物?何处可寻?”
那人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和忧伤,“解药只在此间可寻,不过要稍等片刻。待我寻得那人,完成了我的心愿,她自会给你解药。”
靖舒了然地点点头:“多谢指点。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你却帮了我一个大忙。敢问兄台高姓?等我找到另一个同伴,定当再次拜谢。”
那人兀自笑得潋滟生姿,道:“你我的缘分不会如此淡薄,这次我帮你,亦是在帮我自己,你不必谢我。”说着他蹲下身,伸出手掌罩在幽冥石上方,冰蓝色的玉石在厚积薄发的白光中慢慢地消失在那人的掌心中。
“至于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上官未央。”
狂风直逼猝不及防的重锦,他飞也似地退到了百丈之外,险些被狂风扯碎了三魂六魄。风里隐隐有震铄山林的虎啸之声,夹在风里有着说不出的令人胆寒。重锦不敢再向前,只在百丈之外蓄势待发。
金浩然刚碰到芷罗的手掌肌肤,顿时眼前被大片花瓣遮挡,待得再次耳目清明之后,只觉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芷罗的世界。
内心惴惴,隐约间看见了一个女子于风中伫立。
“殿下,殿下。”一声声温柔的呼唤,暖进了心里,却疼的肝肠寸断,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下,日思夜想却求而不得。无端的华美,翩翩的多情,不过是一个精致的梦,精致到她不忍醒来,每一次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心里总会疼得泪流满面,相思欲狂。
五百年前,她只是普普通通的花妖,吸收日月精华初成人形,内心澄净得如同千日湖的湖水一般。娴静而美好,清水出芙蓉。
如若不在那个平淡的夜晚,无意间听到清脆的沉香琴音,然后无端地沉溺于那个人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若不是那天重锦生气,将自己赶了出去,自己也不会赌气跑到皇城里玩耍,就不会遇到那个鸣琴抒怀的少年了。
起初只是觉得琴音柔婉悠扬,似低低诉进了自己心里,听了大半宿的古曲,芷罗虽不是凡人,没有经历一世悲欢,不懂世间爱恨,却兀自为琴音之中那些流逝的华年,消殒的容颜而堪堪低泣,沉醉其中。
良久,哀婉之音渐止,芷罗隐在暗处,只听见那位琴师收了琴,转身的一刻,目光却是盯着自己所藏身的树丛,一抹微笑转瞬即逝。
此后,夜夜前来。琴声不绝。
重锦说,芷罗是自己在江南梅园园主手里寻得的,生得花容月貌,得天独厚。日后若飞升得道,必定如那月宫嫦娥一般神仙美人。
重锦说,自己和芷罗会住在辉煌的锦罗宫里,不问世事,俯仰之间淡看百年,长生不老。
重锦说,自己是芷罗的父亲,是兄长,也要是她的如意郎君。
然而芷罗却日渐沉默,不再为重锦的偶尔的怜惜而快乐不已。令她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刻唯有夜晚。
唯有夜晚,那个人会焚一炷梵香,端坐在卷云台上,指尖轻轻一拨,心弦就这样兀自颤起来。凡间世事如流水,盈盈润润,在琴弦下沉醉的花妖痴痴然不知何往。
直到那人蓦地止了琴,一把夺了她的腕。眉眼间是止不住的笑意和柔和。
逃不脱,亦不愿逃脱。或许早就想到了今天,想到了他的含笑眼眸。
“你的琴,弹得很好。”
“我一直在等你。”
从此,那人的琴只为自己而弹。芷罗在每个温馨的夜里,不再躲在黑漆漆的树丛中,而是自在地坐在那人身边,看着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不知何时起,她便知道那人是破幻国的东宫太子殿下,风姿俊秀,面如秀玉,精通音律,文采飞扬。才貌品德都是一等一的,亦是无数将军府中大家闺秀们虎视眈眈的目标。
那个时候,自己从没想过遥远的将来,他是人,而自己是……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个月。
她只想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望尽天下风云,红尘芳华。
偶尔他会转过脸,对上望着那人的自己,眼中起先是调皮的笑意,然后那一抹澄净的黑倏地变得炽热,幽邃。慌得芷罗急忙回过头,脸颊灿若桃花。
偶尔两人会坐在宫殿门口谈天,没有讨人厌的公公跟着,没有太子伴读在一旁嘀嘀咕咕。那人问过芷罗是从哪里跑到宫里来的,芷罗回答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听琴之人。然后那人忽然收敛了少年的脾性,轻轻将芷罗拥到怀里道:“可是我却不希望只是这样。”
怀里的人儿轻轻一颤,却没有回话。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坐了很久。
花妖不寻常的举止行为,终于令重锦在意。他追问芷罗有关那人的一切,她却绝口不提。
仍然是重锦被气得拂袖而去的夜晚,芷罗不顾一切地飞身跑到皇宫,来到东宫卷云台前,不疑有他地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素白的衣袍包裹住瘦削的身,冰蓝的长发在夜空中淡然地飘飘荡荡,漆黑的瞳仁深不可测。此刻他正恣意地抚琴,三尺沉香琴,华音入水般洋溢而出。
风中有一丝醇香的酒香,芷罗却毫不觉察。
她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却不敢再坐下,眼中缱绻而依依不舍。
少顷,那人忽然停下手中琴,慢悠悠道:“为何不坐下?”
芷罗轻轻地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来。”
那人兀自闭上双眼,道:“却又是为何?难道是听了别人的风言风语?”
东宫太子当朝拒绝了纳吴将军之女为太子妃的请求,皇后大怒。
芷罗摇摇头,道:“殿下,我、我不该如此。如果那天没有听到你弹琴,如果那天没有被你抓住,我也不会——”
话没说完,她的手再次被用力地握住,猝不及防的腰被那人一揽,只轻轻一拉,芷罗还未回过神来,人就已倒在了他的身下。
墨中透紫的袖袍一卷,带倒了琴桌,沉香琴掉到了玄武岩造的地面,尚未摔碎,仍是震了一下,清脆的琴音迸溅出来,勾人心弦。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眼前是那人俊逸的脸。素性无欲无求的东宫太子此刻正炽热地看着自己,目光深沉而幽暗。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个诱惑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唇上忽然一暖。
那人的眸里忽然亮晶晶,一吻到深处,慌得自己闭上了朦胧的双眼,沉溺其中。
良久,当梵香燃尽最后一缕清烟,那人终于放开了芷罗,唇舌之间裹着淡淡的酒香,醉人心田。那人呵呵笑道:“不会怎样?喜欢上我吗?”芷罗脑中昏昏沉沉,凉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些,却见那人倒在自己颈间,温热的气息吹在脖子上,无限的暧昧。
“既然你也看不透,我也看不透,那不如将错就错,也不枉了此生吧!”
她耳听得那人在自己耳边低喃,正要推开他,却惊呼一声被他拦腰抱起,向内殿而去。
芷罗本欲挣脱他的怀,却在他的言语下身子软得一塌糊涂。
“殿下、”
“叫我未央。”
“未央,未央……”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直到熹微的晨光照到她的眼,她慌乱地起身,那人正在身边兀自睡得沉。离开东宫时,耳边仍是那人强势的话:“明晚的灯树烟花会,你一定要来。”
何为爱?真心真意,一生一世厮守在一起永不分离。
当时的自己,看不见世间悲欢,读不透人情冷暖,只是那么纯真。
灯树烟花会,皇后钦点的与民同乐的烟花大会,太子将在今晚给皇后一个交待,皇后将看到太子深爱的新娘。
然而这一遭,却是彻底误了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