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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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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再过几日,便跌进了腊月里。虽离过年还早些,可宛城里稍有些门脸的家庭,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过节的事情了。林家这个年虽不能像往年那样殷实丰厚,可诸人也都想借这个节冲冲霉运,所以家里上下,倒都是充斥着浓浓的年味。
可惟独半夏这个身子却是好的极慢。喂了不少药下去,却难见起色。这整日只能卧病在床,连稍一动气便是要咳上大半天的。所以大家也都很避讳,尽量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些烦心的事。
只是这一日清晨,仆人刚喂半夏吃过早饭,收拾着得时候,无意似得说,“这今儿一大清早,不知是谁打电话找三小姐的。我听声像是你的同学,我只说是你身子不舒服,不能起身接电话的。那边就有些急了,非要问你是怎么了。。。”
“你怎么说?”半夏微微提了些神。
“没说什么,那时大少爷唤我呢,我就挂了电话出去了。”
“哦。”半夏紧了紧外套,说,“以后再有找我的电话,别说我病了。就随便寻个理由打发过去算了。本是不打紧的病,却反倒让人过分操了心就不好了。”
“知道了。”
这三两句日常的话,半夏也未放在心上。只是依往常一样,披了厚厚的小袄,安静的坐在床上看书。屋子里烧着炭火,着得旺盛,将整个房间烘熨的像是暖夏。屋外零零星星的能听见炮仗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在玩耍。
这一直快到晌午的时候,忽然便听见楼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许多人突然的涌了进来。夹杂的还有大哥零碎的说话声,“。。。岳公子,你这会进去真是不方便,还是请先到前厅候着,我。。。”
“林大少爷,我敬重你是半夏的大哥,才对你这样客气,若不然。。。”这个阴沉冰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半夏的心猛地漏掉一拍。想是自己听错了,可再听,那脚步声便越来越近了。“常沣,你带着他们在下面看着。。。”除了他,那个魔王,还能有谁?她紧张的脑子里刷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怎么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找了过来?没有顾忌不知避讳?
半夏慌张的四下里看了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是不想见他。她情愿自己现在瞎了聋了,只要能躲着他,怎么都行。可是他就在门外,她哪里躲去?
脚步声没了,他就站在门口。只要一伸手一推门,她就暴露在他眼前。四周突然无比安静,静的都只能听见心怦怦跳的声音。
“半夏。”她也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她林小姐的。只是这两个字,尾音一直拖进了半夏的心里。
此时,她也静了许多,没了刚才那么的不知所措。她轻咳了一声,提着声音说,“岳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想来看我,也不必这样劳师动众吧。”
那边像是微微顿了一下,才带着歉意说,“是我贸然了。”说完便对常沣示了眼色,“你们去门外等着。”
听楼下杂七杂八的声音都退了去,半夏这才说,“岳公子若不在意半夏这失礼的样子,那就请进来吧。”
他像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的推开门。
依旧的黑色毛料西装,外头罩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大衣。头发上沾着雨水,湿塌塌的贴在额头上,肩上还落着几片未来得及化去的雪片。外头下雪了吗?在屋里待得久了,对外面的天寒地冻全然不知。也不知这雪下的可如那日般遮天蔽日?
他也不看半夏略有尴尬的神情,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了一会,才说,“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半夏微微转了头,将视线移向别处,“这几日还好了些,只是病来如山倒,谁又能料到呢?”
他自责的叹了一声说,“是不是那天晚上冻着的?要真是那样,可就是我的不是了。只顾着自己的心情,倒从未为你想过。”
半夏轻轻的笑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才说,“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听她这样说,他微怔了一怔,才又说,“若真是有不妥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见怪才是。这次我确实是有些贸然了,今早打的电话,谁知就听说你病了。这才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没顾虑太多,反倒给你添烦扰了。”
听他这样诚恳的解释,半夏心里才略微觉得好受了些。便缓了缓语气,指着一旁的凳子说,“坐吧。”
见他落了座,半夏才又说,“倒不是怪你,只是真的太突然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哪是敢随便见人的?不是说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人前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在我跟前,就不要说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我不在乎这些。”说完这话,再看半夏这羸弱不堪的样子,才满脸忧色的说,“病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好好吃药了吗?”
半夏点了点头,“吃了,家里人都很尽心的。”
“那有没有请西医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我认识一位西医,很不错的,我下午带他来看看你?”
“不用你烦心了,岳公子,哥哥嫂嫂们待我都很不错,该想到的他们都能想到。你这样反倒让我觉得亏欠你更多了。”
半夏认真的看着他,过了很久,像是下了莫大的勇气,这才狠了狠心,换了语气说,“岳公子,其实不是我拒人千里,只是你我真如隔着万重山水。以你我的身份,实连做朋友都难。。。”
他没料到半夏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我忘恩负义也罢,说我过河拆桥也罢,你我,实是不能再见的。”见他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而她的心,已如窗外那寒冬里的天气,下着满天满地的雪,落得缝隙不留。“我今天客客气气的请你进来,只是想为大哥的事说一声多谢——”
“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那些话?”他突然打断了她,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露出急迫来。
半夏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多想了,岳公子。你我之间发生过什么,旁人不知,我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的很。我只是为了救我大哥,陪你做的一出戏而已。我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风言风语?”
只是一出戏,话说出来,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心力憔悴,身若冰窟。原来不过都是一场戏。她嘲笑自己,狠起心来的时候,竟能说出这样让自己都心悸的话。
他像是也被半夏这句话给狠狠的刺痛了,呆滞的看着半夏,不觉间连身形都有些佝偻。“一场戏?你真是这么想?”
半夏点了点头,“不管这之后发生过什么,都是岳公子多想了,半夏绝无丝毫它意。”
“那为什么?为什么连朋友都做不得?”他直直的盯着她,只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
半夏被他这种眼神给吓得有些怕了,便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见半夏不答,这过了好一会才带着冷冷的笑意,缓缓的说,“好。。。好。。。我是知道的。”他只连说了两个好,字字都想是从牙缝里被狠狠的逼迫而出,带着股冰冷的恨意。“原以为你摒弃世俗,有勇有谋,是与旁的女子不同的。可现在竟是我岳某人眼拙了。”
“岳公子,你若真这样想,我也不做否认。就当我们彼此看错了,只是他日有缘再遇,心里不要存着记恨才是。”她面无表情的说。随后便又张口唤了外面的仆人,说,“你去告诉大哥一声,让他把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仆人去了,想是杜仲就站在厅下,听见声便三两步上了楼。半夏接过他手中的一个红木匣盒子。然后递给岳良琛,“这是家里这几日筹的钱,想是够还你支给九爷的那笔了。你收下吧,这样我心里就会好受些。”
岳良琛只是呵呵苦笑了两声,神情沮丧,也不接盒子,“你何曾欠过我?你林家救我哥哥一命,就当是我岳良琛还了回来罢。这样想,你心里是不是就会更舒坦?”
半夏的心一恸,但面上依旧平静的说,“一码归一码,我们林家虽比不上岳家家大业大,但我们个个知道,欠人分毫,定当倾力而报。你收下这笔钱,你我两清,从此后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他嘿嘿冷笑了两声,突然起了身,接过盒子,“好!林半夏,你说的,再无瓜葛。”
半夏点了点头,“再无瓜葛。。。”
这四个字还沉在喉咙里,他便已经摔门而出。蹬蹬的下楼声,决绝而去。
杜仲连忙赶出去善后。听见他出后厅的声音,半夏不知为何,慌忙起了身,打开窗子。忽然,漫天的雪顺着风呼得一下涌了进来,那凉气像把毒箭,直直的刺入半夏的心里。
窗外雪花漫天,透过纷纷扬扬雪片的隙瞭,她看见他的背影。被风雪卷裹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老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株梨花,每年到初春的时候,都能开出像雪一样的白花,满园皆是。母亲很喜欢这种苦涩味很重的花,时常给我做梨花膏。可我当时很不爱吃,现在想想,那味道却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后来我就想,若有一日,我娶了妻,时日平安,我定然会带她回老家的院子看看,让她尝尝母亲做的梨花膏。。。后来,母亲去了,这愿望远是不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