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记事》紫湖映月

12、第 12 章

　　青草遍野的山坡是孩子们游戏的好场地，六月的天蔚蓝如海，白云如棉花糖一般懒洋洋地游移，草地的昆虫调皮地跳来跳去，不知疲惫。
　　“杨弦……”身后是钟晴晴无助的哭声，杨弦皱眉回头，稚气的脸上写满不耐烦：“你又怎么了？”
　　“一只小虫爬到了我的小腿肚上。”钟晴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手指向小腿。
　　杨弦两下把毛毛虫赶走，看着她无奈地说：“叫你不要跟着我嘛。”
　　“不要，阿姨说过要跟着你，不可以走丢。”她嘟起嘴，固执地牵着他的手。
　　杨弦额角冒汗，他好想告诉钟晴晴，为了甩掉她，他七弯八拐，把自己都弄丢了：“好了，不要哭，走吧。”
　　“哦。”她乖巧地点头，牵着他，紧紧地，“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鬼知道！”他气恼地擦汗，“我们迷路了啦。”
　　“什么？”惊慌的泪水迅速蒙上双眼，她大哭，“我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知道啦，爱哭鬼！”他拉着她的羊角辫，威胁道，“再哭我把你扔下自己走了哦。”
　　这一招真管用！钟晴晴迅速收起哭声，强忍泪水地说：“不要扔下我啦。”
　　“好啦好啦，快走！”他嘟嚷道，埋怨自己跟了个麻烦，偏偏他的手被牵得死紧，想挣脱都不行。
　　风在微微地吹，阳光照在两个迷路的孩童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倒影下，那两只牵着的小手，一刻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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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十岁生日，家里请了很多小朋友，他们在院子里打仗，疯玩，气喘吁吁。
　　他第五次躲避“敌人”的搜索失败，禁不住埋怨身后的跟屁虫：“喂，你不要老是跟着我啦，目标很大，我很容易被发现，你都害我坐了六次牢了！”
　　“五次。”她小声更正，委屈地嘟着嘴。
　　“哎。”杨弦叹气，“你干嘛老跟着我啊，你可以找女孩子玩嘛。”
　　“我不。”钟晴晴固执地牵着他的手，他试图抽回，却被她死死拉住。突然心生一计，他凑到钟晴晴耳边说：“我们两个来捉迷藏吧，我把眼睛闭上，然后倒数六十秒，你先去藏起来，我来找你。”
　　“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钟晴晴歪着头，满脸天真地问。
　　“不会的，我保证，如果你藏的地方连我都找不到，我就把我最心爱的飞机模型送你。”
　　“嗯！”她笑弯了眼，重重点头，然后在他闭上双眼时藏在了房间阳台最隐蔽的角落里。她躲得太急，不小心带动阳台的门，“啪！”一下门被反锁，她心下一紧，不过瞬间就安心了，她想，杨弦一会儿就可以找到她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杨弦趁此机会玩了个痛快，快到晚上吃晚餐时，他才想起那个女孩还等着他去寻找。
　　找到她时，天都黑了，她娇小的身躯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见到他就如同公主见到拯救自己的王子，她飞奔到他身边，紧紧牵住他的手：“你总算找到我了！”她抬头看他，眼里流转着惊喜。
　　杨弦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尝到内疚的滋味，他扯了一下她的羊角辫，骂道：“你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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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夏末，天气仍嫌炎热，街上没什么人，偶有汽车飞奔而过。
　　杨弦一脸郁闷地甩着书包，本次考试成绩只能以稀烂来形容，而且老师强调一定要家长签字才可以。想到妈妈好不容易答应让他周末和同学去野外烧烤，如果把这考卷呈上，计划八成泡汤。
　　“哎呀！”他大叫一声，恨不得将考卷撕个粉碎。
　　“你怎么了？”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杨弦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钟晴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见你叹气，我就出现了啊。”她顽皮地笑着，舔着手上的草莓冰激凌。
　　杨弦白她一眼，真无聊。
　　“喂，到底为什么叹气？”钟晴晴推他一下，睁大眼睛看他。她眼睛本来就大，这么一睁，更显水灵清澈，杨弦初次发现这个打小就爱跟着他的小跟班渐渐长得漂亮。
　　那是十五岁的她。
　　哀声叹气地将事情说给她听，没想到她却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来帮你签字。”
　　“啊？”看她得意的模样，杨弦瞠目结舌。
　　她的字迹娟秀，“已阅”二字写在考卷上，确实有点像大人的字，杨弦心花怒放：“等下请你喝奶茶！”
　　钟晴晴不假思索地补充：“周末还要带我一起去烧烤！”
　　“野外烧烤很热的，太阳又毒，你别去了，小心晒黑了。”
　　“杨弦！”钟晴晴气恼地跺脚，“过河拆桥，你休想下次再让我冒充家长。”
　　“呃？”杨弦语塞，万般无奈地说，“好吧好吧，早上我去接你。”
　　她又笑颜如花，在他面前蹦蹦跳跳。
　　那是初三的夏末，一条小路，两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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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钟晴晴，这么晚还不出来，害他在寒风中等了二十分钟。杨弦一边拉高外套的拉链，一边朝校门里探头探脑，嘴里还不忘叽叽咕咕。
　　在原地跺脚自转两周后，终于看见三个女孩的身影向校门口走来，钟晴晴在中间一言不发，而身边两个女孩则叽叽喳喳笑个没完。
　　看见他在等钟晴晴，两个女孩笑得更大声，其中一个冲着他问：“喂，你是不是钟晴晴的男朋友？”
　　杨弦连思考的时间也省了，直接脱口而出：“是啊。”
　　“哈哈，钟晴晴，你还说没有谈恋爱！”女孩们笑闹着跑开，剩下钟晴晴黑着脸看他：“谁说你是我男朋友？”
　　“难道不是？”他赖皮地跟在她身边走。
　　“当然不是！”她急急争辩，小脸通红。
　　“那谁是你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啦。”
　　“既然没有，我做你男朋友有什么关系？”他蛮不讲理地耍赖。
　　“你……”钟晴晴气结，“哪有你这样的！”走了两步，她又硬声硬气地说，“杨弦，你以后不要天天来接我。”
　　“为什么？”
　　“同学会说闲话。”他们高中的几个女孩 ，出了名的爱生事。
　　“那又怎么样？”他满不在乎，“让他们说呗，这样你们学校就没人会追你啦，哈哈……”语末是坏坏的笑。
　　钟晴晴瞪他，嘴嘟得老高。
　　杨弦发现她生气时，脸红扑扑，杏眼越发瞪得大，眼睛睁闭之间，长睫毛忽闪忽闪，他伸手拍一下她的肩，有点玩世不恭地说：“喂，你生气时还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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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时，他发挥超常，她临考失利，于是，他们误打误进了同一所院校。
　　她是校园里的公众人物，美丽而又多才多艺，他也是校园的公众人物，只不过他成为公众人物的原因是他是正牌公众人物身边的贴身保镖。
　　有时，钟晴晴也会无奈地说：“杨弦，你老在我左右，我会困扰的。”
　　“那你小时候，也老在我左右，怎么没问我有没有困扰？”他嬉笑看着她，一脸无辜。
　　“可是，那不一样。”她急着争辩。
　　“哦？”他歪着头，愿闻其详。
　　知道跟他说不通，钟晴晴索性说：“反正不一样。”
　　“晴晴。”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边走一边踢着路面的小石头。
　　“嗯？”她抬头看他。
　　“你真不把我当男朋友看啊？”他挫败地看她。
　　钟晴晴哭笑不得，他从高中就满口嚷着是她男朋友，没一次问过她的意见，突然这样发问，显得有点滑稽。
　　见她以玩笑的眼神回应自己，杨弦急了：“我在认真问你话呢！”他说完拉拉她的发梢，这么多年，他这习惯一直改不了，尽管彼时，钟晴晴头上已不扎羊角辫。
　　钟晴晴抚着头发，抗议地说：“有男朋友这样对女朋友的吗？”
　　“啊？不可以拉头发的吗？”杨弦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指。
　　“我会痛呀。”
　　“哦，那是不是不拉头发就可以做我女朋友？”
　　“杨弦！”他的脑子是什么做的啊？
　　“喂！”他走到她面前，收起笑脸，“晴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认真的！你别老觉得我在玩笑，我说真的啊！你回寝室后考虑一下知不知道！”说完，觉得自己可以往地缝里钻了，借口有朋友等着打球，一溜烟跑了。
　　剩下一脸怔忡的钟晴晴愣在原地。
　　那个男孩，第一次，脸跟晚霞一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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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午后，暖意绵绵，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房间的角落，一片静悄悄，只听得见微风吹动树叶时沙沙的轻响。
　　“什么时候来的？”钟晴晴从午睡中醒来，看见杨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盯着她随手放在矮柜上的一张相片，他面色不悦，眼中有妒忌的神色，见她醒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了？”她从床上爬起，坐在床沿与他面对面。
　　“他是谁？”他指着相片中一个男孩问，“为什么牵着你的手？”
　　钟晴晴瞟了一眼相片，才哭笑不得地说：“你看不出这是文艺汇演时拍的吗？我们班表演的是集体舞，手牵手是很正常的啊。”
　　杨弦侧过脸，阳光照在他微红的脸上：“我都没有牵过你的手。”
　　钟晴晴微微笑，为他的小脾气，她做委屈状：“怎么办？这个舞是文艺部的老师排的，要不下次不要排这种节目了。”
　　他冷哼一声，不去看她。
　　“那天演出完毕后我有洗手哦，用了半瓶洗手液，你看，手上一点别人的痕迹也没有！”她将手伸到他面前展示，青葱玉指间有护手霜淡淡的香味，她讨好的笑容在他眼前荡漾，差点让他心软。
　　他闭上眼不去看她，坚持让微酸的醋意在胸口萦绕。
　　两片印在他唇上的柔软让他心头一荡，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树叶，圈圈涟漪泛开，向远处漂散……他忘了赌气，忘了跟她讨要解释，他的心思都被吸引到嘴唇的微温上。
　　他们隔得这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发间的馨香，近到他可以感受到来自她心脏与脉搏的跳动。
　　窗外阳光正暖，淡淡地印在他们身上。
　　只有几秒钟，他们就分开。他没有从刚才的情景中反应过来，仍呆若木鸡地看着她。面颊上泛起的是淡淡的玫瑰色泽，她微垂着双眼，悠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知道他仍在看她，目光一刻不曾移动。她渐渐不自在，伸手推了一下他：“说话。”
　　他从恍惚间清醒，只听到她的命令，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头脑仍是混乱，滑到嘴边的字句居然是：“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啪！”一本书拍在他嘴上，力道之大，让他差点狼狈地从椅子上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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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寒意渐浓，路上的枯叶被踩得吱吱作响，一阵冷风，挂在枝头的，浮在街面的叶子全被吹了起来，合着街边的音乐，漫天飞舞。
　　“冷吗？”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
　　她微微摇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挽着他的手臂，她半撒娇地有如猫咪一般把脸贴上他的肩膀。
　　他低头望她，目光里是宠爱的神色：“晴晴，我们走一小段路就好，风太大，我怕你会感冒。”
　　“不会。”她扬起头，眼里盈满温柔，“我们很久没有散步，我想多走一会儿。”
　　“对不起。”他亲吻她的额头，工作太忙，他似乎冷落了她。
　　“笨蛋。”她笑着把脸埋进他胸口，她怎么可能怪他。
　　“以后不管多忙，一周我们一起吃四次晚餐，然后一起散步，直到我们老到走不动为止，好吗？”他帮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丝，轻声承诺。
　　“可以吗？”她仰头看他，眼里是欣喜的神色。
　　“当然。”他啄一下她的唇，然后笑着说，“晴晴，我有礼物送你。”
　　“哦。”她淡淡应声，她已经习惯这些散步时的意外惊喜。
　　“喂！”他不满地拉一下她的发梢，这个习惯还是没改，“反应也太过平静了吧，要表现得很开心才对呀。”
　　“我是有很开心呀。”她的唇是弯弯的弧度，他不知道，只要他在身边，她就很开心。
　　杨弦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红色金丝绒缎面，上面用金色的缎带绑成一只蝴蝶结，她好奇地打开，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淡淡银光，映亮了阴暗的天空。
　　“咦？为什么送两枚戒指呢？难道要一只手戴一枚吗？”虽然心下甜蜜，可她依旧淘气地歪着头问。
　　看到她眼神中的调皮，他忍不住又轻拉她的发梢：“一只手戴一枚够吗？是不是要戴十枚才算辉煌？”
　　她笑，眼睛里是灿烂的光。伸出右手，她开心地说：“帮我戴上。”
　　“好。”他取出指环，套在她的中指上，然后让她依葫芦画瓢。
　　车水马龙，行人在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却只留意到彼此眼中的深情。有风吹过，树叶在他们周围绕成一个圈，仿佛空中有欢快的音乐，它们为两人构筑别人看不到的世界。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订婚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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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寒风凛冽，风雪来袭得猛烈，冰冷的雪只要侵入他的心里。
　　眼前是模糊的街景。
　　天地一片安静。
　　他们在他面前亲吻，旁若无人。
　　他与他们隔着五百米的距离，她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他再也无法融入她的视线，哪怕只是一个侧影。
　　心在一点一点地冷掉，如同这寒冬里倒挂在屋檐的冰。
　　从此以后，他们应是形同陌路，不，应该是她将他当作陌生人，而他，则把她当作是内心深处最难愈合的伤口，轻轻触碰，流血不止。
　　中指上的指环仍在泛光，冷冷清清，只有那自胸口传出的声响在他周身围绕，那声响反复不休，直要让他窒息：晴晴，晴晴，
　　他的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