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落梦尘》晏宁

38、第三十七章 情却

　　修养了一阵子，紫洛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虽然还有些虚，但太医院派来的几个老御医来看过都说已没有大碍，剩下的只需静静调养即可。紫洛本想这么一直修养下去，但没过几日父妃便上门了，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念叨了一番，言下之意就是让她早日回去帮助母皇料理朝政，要不然风头全被她那个十项全能的妹妹盖过去了。

　　妹妹吗……
　　紫洛接过小侍递上的软绢，细细擦去手上的水渍，放回托盘。想起父妃的话，头又有些疼，今日就要上朝了，离开这么久，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好在母皇念在她身体刚好，并没有将太难的问题抛给她，立在朝堂上当了两个时辰的人形雕塑，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了，才听到那一声又尖又细的“退朝——”。

　　快步走出大殿，紫洛只想早些回府。就算没费什么心力，身子还是有些受不住，要不是身边有个精明的小侍跟着，也不知出了多少洋相了。心中虽这么想着，可这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不为别的，这还没走出偏门呢，她就被一群朝中大臣围住了。要知道，能在这种地方站住脚跟的，哪个不是人精？不管是哪党哪派的，明面上都要拥护她这个身份尊贵的皇太女的。见了这位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皇女，不管平日里是怀了哪种心思的，这会儿都纷纷上前问候。
　　就是不知道她这皇太女还能做多久……

　　意识到自己想远了，紫洛连忙回神，见眼前各位大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自己，连忙端出一副温和大方的模样，客客气气的和大家问好。

　　这个说：“殿下大病初愈就重操国事，这等勤勉精神实在让老臣惭愧！”说谎话都不打草稿，今早我立在那儿打瞌睡谁朝我吹胡子（？）瞪眼来着，死老太婆，别说我没看到你……
　　嘴上还得谦虚道：“哪里哪里……”

　　那个说：“殿下智慧聪颖、文武双全，最最难得的还是小小年纪就胸怀天下，实乃庚耀百姓之福啊！”听听这说的，多么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干儿子，不过上个月是谁在母皇那打小报告来着，说我沉迷男色玩物丧志，不是太女的最佳人选，现在来勾搭我，哼哼哼——看我不踢死你！
　　“过奖过奖……”——个鬼啊！

　　还来：“听闻殿下前些日子病重，下官终日茶不思饭不想，忧思日重，神情恍惚，面目憔悴，形体消瘦，以至于差点、差点就不能侍奉殿下了……呜呜……”少来，谁不知道你才娶了个貌美体妖的夫郎，每天那是美酒美人样样不缺，小日子滋润的很，还好意思谈什么‘忧思日重’，感情您老是化忧思为情／欲了……

　　可也没办法，这人演技甚佳，连带着周围几人也开始以袖拭泪，紫洛无奈，心里正琢磨着该如何劝慰，目光突然穿越重重人群，落在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压抑的红色宫墙下，她的身形越发显得挺拔修长，若雨后青竹，悠远宁静。远远的，胸口一朵重瓣牡丹国色天香，不增雍容，只添风姿。

　　听说她随李大人治水有功，母皇大喜，封赏只是早晚的事。
　　就在紫洛以为她会上前与自己寒暄几句时，却突然见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甩甩袖子，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了。
　　靠……紫洛暗自咬牙。
　　这个妹妹，最讨厌了。

　　◇◇

　　回到府邸，灵素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还没等紫洛坐稳，他已经如小燕儿一般扑了过来，白嫩嫩的小手端着一碗凉茶，紫洛接过喝了，心里的燥热感消散不少。
　　忙着思虑刚才的事，没注意到周围的人事，任凭小侍们在她身边忙来忙去。猝不及防间，额头一凉，顿时一股凉滋滋的感觉直入心尖，舒服的全身每个毛孔都要张开似的。

　　紫洛抬眼，只见灵素拿着浸了凉水的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渍，见紫洛看他，灵素一张小脸立马变得红红的，手一抖，一滴水就这么落到紫洛新做的袍子上，迅速地化成一滩深色的印记。
　　灵素小脸一白，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字：“殿、殿下……”

　　紫洛看了看身上，还好只是沾了水，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一会还要更衣，回家就不用穿的这么正式了，实在热死人。见周围一干人都小脸惨白的样子，紫洛才突然想起她以前是最厌恶别人弄脏自己衣服的，病了一场，这些毛病该改的都改了。便随和的笑笑，扶起几乎站不稳的灵素：“没关系，叫他们拿件干净的来，本太女快被这衣服热死了。”

　　见紫洛并没有生气的样子，灵素放下心来，转瞬就甜笑着吩咐想儿去拿衣服，自己则腻到紫洛怀里，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灵素今儿跟张爹爹新学了几道清淡小菜，想做给殿下吃……”
　　紫洛了然一笑：“素儿真乖，那本太女就在檀灵苑等着了，可别叫我等急了。”

　　灵素一听，脸上迅速升上一抹红晕，眼睛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凑过嘴在紫洛脸上软软的亲了一口，然后飞快地跳下紫洛的膝，脸红红的跑掉了。
　　这个孩子……紫洛摸摸侧脸，笑的有些无奈。
　　周围人全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个灵素主子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主子就是喜欢他那娇俏的小模样，要不是在身份上差了正妃一截，凭着主子对他的宠爱，这太女府早晚被他翻过来。

　　换好衣服，紫洛却并没有立刻去檀灵苑，只叫人带了话去，说自己晚饭时过去，自己则往书房去了。今日上朝，短短一月，朝中形式已然变了这么多，若是她再不小心防范，出了什么差错，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身体不适”的借口就能糊弄过去了。
　　因为他大病初愈，办公的活就都移到了自家府里，这点说起来，母皇待她还是不错的。
　　可是这世界上最怕的就是比较，她固然优秀，可怕就怕在有人比她更优秀。

　　生长在帝王家，她自小就明白，能登上那个位子的，从来都是人中之凤，强者中的强者。稍有差池，便是地狱与天堂之隔。

　　自小父妃就告诉她，要超过所有的兄弟姐妹，要努力让母皇喜欢自己，却一次也没问过她，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
　　大概，那个人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她的快乐，从来比不上那些世俗的虚荣。

　　心头沉甸甸的痛，目光在字句间游移着，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疲乏的感觉袭来，不知不觉间，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了过去。

　　梦里在下雨，淅淅沥沥，很冷。
　　少年的面容被雨水打的几乎看不清，只有那双凄楚的眼，里面充盈的痛苦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他就这么站着，手中的伞已经被风吹去好远，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他却仿若什么也不在意，只是仰头看着楼上的某个位置。

　　他没有在乎身边人指指点点，也看不见他们古怪又怜悯的眼神。
　　他只记得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清晰无比。

　　她总说他羞涩又可爱，她也说过在这个世界最喜欢他了，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一字一句，都像最温柔缠绵的乐音，在他的耳边回响着。
　　原来，那些话，不论多么荒诞不经，他都是相信的。
　　喜欢到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心情，他也是一样……

　　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身边的人聚了又散。
　　没有人会想象到这幅场景，T大有名的才子，温和清雅中又带着傲气的少年，如今却是这么一副狼狈绝望的模样。叹息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看热闹者亦大有人在，可是少年的眼中没有他们，他只定定的站着，执着地注视着某一个方向，雨水进了眼也顾不上擦拭，深怕眨眼间，那个人就从眼前错过了。几个女生想上前去帮他撑伞，却被他哀伤空洞的表情吓到了，均犹豫着不敢上前。

　　过了很久，终于从楼道中冲出一个打着伞的女孩子，少年迷茫的黑眸霎时燃起了光彩，待那女孩跑到面前，他才发现并不是那个苦苦想念的人，眼神一暗，那簇光亮又一点点湮没下去。
　　那个女孩跑到他面前，举高伞帮他遮住细密的雨帘，见那少年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不由心痛，劝道：“你还是回去吧，洛洛她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她……唉……”

　　少年固执地摇头：“我相信洛洛，她、她只是……生我的气，等气消了，就会出来见我了……”
　　那女孩想说什么，但见他一脸坚决，劝慰之语都堵在胸口，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直被他气得背过身去，又不忍心放着这个傻子不管，跺了两脚，气呼呼的陪他一块在雨里傻站。

　　梦未醒。

　　又是一个雨日。
　　少年似乎更加清瘦了，身子单薄的如纸片一般，脸色苍白，两颊有淡淡不正常的红晕，他紧紧抓着眼前长发少女的手，一声一声的唤着：“洛洛……洛洛……咳咳……”
　　那声音，全是极致的痛苦。

　　少女却用力甩开他的手，如受惊小鹿一般扑到身边那个清俊的男子怀中。
　　“你——你别缠着我了，我喜欢的是尹学长，我们当时是因为误会才分开的，现在误会解开了，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不会背叛学长的，求求你……别再缠着我了，我真的很苦恼——”

　　听完少女这些话，少年怔住了，许久，他弯下腰，低低地笑起来。
　　“误会……那我们之间的又是什么？也是误会吗？”他捂着眼睛，感受着手心灼人的热度，渐渐笑的不能自已，“苏紫洛，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现在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作者有话说

　　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