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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雾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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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溪的房东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自然的,眼神不太好。她的先生在前些年因为脑淤血去世,她的儿子现在加拿大有份稳定的工作并且有位不算美丽的加拿大妻子,因此她家里的空房间便用于出租。房租算是比较便宜的,不仅是因为老人是位虔诚的基督徒,还有陆子溪每日念一个小时的报纸再做些家务什么的原因。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这已经是很合算了。
陆子溪走进屋的时候老人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上攥着滑落到膝上的报纸一角,另外几张散落在脚下,鼻梁上的老花镜因为头的倾斜而向一遍歪着。老人的心脏不好,微微打着鼾,陆子溪轻手轻脚拾起地下的报纸,拿来羊毛毯盖在老人的身上。
在她的手完成那样一个覆盖动作的时候,她不可抑止的想起自己的父母。虽然不似她这么年老,但却早已不是个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年龄了。而对自己的父母却从未这样过对吧?就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所以就可以无偿得到关怀却不需要任何方式的回报,于是乎,便将最起码的关心也都一并省略了。对吧?
老人显然只是在打个盹,她感觉到了陆子溪的动作便睁开了眼睛,浑浊的蓝眼睛。陆子溪总执拗的认为孩子的眼睛之所以明亮清澈是因为他们内心的纯洁,他们看的大多是美好的,所以他们的眼睛也总是反射着美好,而伴随着我们生命的蔓延,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再是这些,他们的眼睛便与这个浑浊的世界同化了。
“你回来了。”老人扶正了眼镜,撑着扶手坐直。
“是的,艾德丽太太。”陆子溪微小,将拣起的报纸放在她的膝上。
“我的眼神还真是不行了,看份报纸都会累到打瞌睡。”艾德丽太太把报纸搁在桌上,“你吃过饭了又?”
陆子溪点头,她知道天还没黑就吃晚饭对欧洲人来说是太早太早了,她却依然像上高中那会样在六点钟左右就匆匆解决掉晚饭。食物在某些层面上,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延续的手段。
“那好吧,我待会也要准备晚饭了,你去帮我看看冰箱里牛奶的保质期好吗?”
陆子溪照她的要求做了,其实她每天都会像家政服务员一样把牛奶依照保质期的先后摆放好,她今天只是重复这样一件事,仅仅是做一个好房客,没什么其它。再然后,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用那一小扇门将自己与外界暂时隔离起来,直到艾德丽太太晚饭结束后喊她念上一小时的报纸,便再度回到房里。
她不善言辞,所以面对一个标准的英国老太太,除了保持友好之外她可能做不了更多,但这并不代表艾德丽太太是位好人,也不代表陆子溪就不说话不爱热闹,她同样喜欢Mazaro那样活力四射的人。
掩上门,把哈苏联接电脑进行照片处理,这可能是最后一组照片了,因为她的伦敦之行在吃了Mazaro接近一个月的打折面包之后即将划上句号。
这里的美丽也的确让她明白了莎翁那句“To go or not to go ,that is not a question.”可更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在触景生情,这一点让她在为自己进行的专题能否成功又增加了一道风险。
她做的专题应是向未曾来到这里的游客做宣传的,并且还要角度新颖,立意脱俗,能让被赶鸭子上架的游客们心甘情愿的掏腰包最好还能赞不绝口。陆子溪觉着在某种程度上有点欺瞒了那些被飞机拉货般拉来的游客。
旅游永远都只是旅游,游客们花出的钱大多是“上车睡觉,下车小号,到了景点一通拍照”的三段论,结果还心满意足打了几个文化饱嗝打道回府。他们那么短短几个小时是明白不了这土地的意义,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几个小时听这导游拿着个喇叭大吼,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去别的街区轧轧马路。
陆子溪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写了份自认为还算有主见的旅游与旅行的文章交了上去,结果遭了一通好骂,编辑怒发冲冠发脾气“都像你这么说还有旅行社肯跟我们合作吗?交不出一篇像样的我们是不会和你签约的!”:然后义愤填膺的关了视频。
其实好像有预感会这样,陆子溪不难过,只是有点好笑,还是对自己的。
几天之后,邮箱里躺了一份电子邮件,有关本期稿件的大体范围——欧洲之旅,陆子溪撇撇嘴,就算是个老掉牙的专题也得给个好点的标题呀。不过她现在尚且需要为了饭碗而争斗,只有生活保障了,才可以不管编辑杀猪般的尖叫把自己喜欢的文在最合适的时刻投给你喜欢的杂志社。
她为了她的饭碗奋斗到了伦敦,时间紧俏,而就算是被人逼着陆子溪还是决定投入已热情并且慢工出细活的自我安慰。巴塞罗那的专题便托了一位挚友——哈苏的原主人夏天亮。
替艾德丽太太念完报纸后已经过了十点,灌了一大杯白开水后睡得死了一样。哈苏就搁电脑上充电,屏保图案已经换成了半路杀出个自行车那张。
睡觉睡到自然醒是相当不错的生活状态,可至于数钱数到手抽筋在可遇见的未来里是连一星星可能性都没有的。
可陆子溪今日已顺利完成了前面一半,对于与闹钟如胶似漆的她来说实属难得。
于是乎心情很好,翻出手机来发信息问夏天亮秦箜到了没有。夏天亮说安顿完毕,回问她那里几点,陆子溪说往后15小时随时待命。而后忽然一拍脑瓜想起虽说国家不同,但巴塞罗那和伦敦好歹也在同一个失去呀,那厢又是不自知的脱线了一回。水货手机在此时中文输入法突然罢工,陆子溪不可不想发去一串腓尼基文字再被夏天亮嘲笑成假洋鬼子。
扔了手机开窗透风,哈苏现在是精神饱满了,她做坐在窗檐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在街巷中穿过,车里仍是大大小小的纸包。她笑笑,因为她在这趟旅途中,收获了另一份额外的意义。
艾德丽太太的房子在一个较高的小山坡上,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视野并不算狭小。红泥砖瓦,铁艺的风向标,爬满整面墙的爬山虎,错落有致的小洋楼,远方教堂的尖顶……钟楼钟声敲响,陆子溪将身体向窗外仰。一手哈苏一手窗框,再一次定格一个瞬间。
如果现在身后飞过一群鸽子,那该多好,陆子溪想。不过正因有点缺憾,才显得真实。
几天之后,便会离开这里。
两本绿皮烫金的莎翁作品,上方压着透明的玻璃杯,斜插着一枝紫色的康乃馨,桌上一张Mazaro的素描,淡色素描,因而看起来清爽明朗,画纸右下角签着陆子溪的名字,中文名。
已经像艾德丽太太告了别,并陪她吃了一顿晚餐,最近很少吃到除了面包以外的东西,要知道交了房租买了机票以后,陆子溪的口袋里只有73美元,换成英镑的话就更少。不过这一切并不妨碍陆子溪过得充实。
Mazaro向面包店请了假送她去机场,行李很少,几件衣物,常年携带的笔记本一台哈苏一架,在本地街角书店购得的书籍两本,不过如此,Mazaro却坚持要求提行李。
门铃响起的时候陆子溪开始关上行李箱的盖子,然后她听到Mazaro客客气气的与艾德丽太太交谈的声音。陆子溪提这行李箱出来,房间已经清理的很干净,艾德丽太太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在门廊处目送他们两走出视线。
Mazaro的建议是骑自行车带陆子溪去机场,他说他骑的风快。陆子溪当然相信,但陆子溪更相信如此一来她的机票会因晚点而成为废纸一张。她果断拒绝。
为了弥补下小子的自尊创伤,陆子溪在到达机场的时候将那张画塞给Mazaro,画已经卷好,那支紫色的康乃馨用胶带粘在上面,尽量让这个廉价简陋的礼物看起来要顺眼些。Mazaro自然也有礼物,只是这礼物也太有他个人风格了——一个红枣面包,一个毛茶面包。只是在纸包外面又多了一层漂亮的包装纸。陆子溪很想笑,他是想象力受限还是怎么着?意大利人明明想象力极为丰富的。那就是他的脑子让面包给同化了,这可能与面包点文化的潜移默化有关。
笑归笑,面包却是转眼就吃掉了。包装纸折成了一个漂亮的形状后就可以成为那两本书的书签,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就要上飞机走人,不过这半个多月的交际也并非是转身就忘了对方姓甚名谁,更何况Mazaro给她的记忆增色的不少。可陆子溪就是个旅者的命,所以要个固定的联系方式也是不可能的,小子大学毕业同样不知道会去向何方。想了想,小子便在书签的签上了他意大利家中的地址和电话,陆子溪明白,他们都是风筝,线的那一端,连的就是家。
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准备去过安检,小子拿着画站在那里挥手,他笑得并不像是在别离。哈苏此刻自然不在手里,可她用眼睛记下了这一刻。
相逢何必曾相识,她是这样想的,也这样无声念了一句,Mazaro自然听不懂也看不懂口型,不过没关系。
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