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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第十六章 兰浴洗污祛邪思,斗落星芒坠酒影

      入夜,南御行宫后殿外,蜿蜒入秘的石阶两旁挂起了琉璃盏,盏中镶入浑圆散发荧光的夜明珠,为这林中漆黑增添了几分虚实难辨的迷幻之感。

      热泉水雾缭绕蒸腾,今夜却没有了浓郁的仙药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兰草香气。

      一股清风稍稍吹散重湿的热雾,泉中有两道人影,一者以雷打不动的姿态盘膝坐于池中,一者却状态随意,仰头靠在池边滑石之上。

      热泉四周挂上了镶了斗大夜明珠的镂金盏,似明而昏的光芒仿佛明月自天宙摘下挂于林中。池顶并未被林木完全覆盖,露出一片黑绸夜空,月缺光微,便见星芒璀璨,亘古不变挂于天幕之上,烁烁生辉。

      靠在滑石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天顶上北斗之华落在金黄瞳孔之中,斗魁之贪狼星星芒本见衰微,如今已重现盛芒。

      看来时候差不多了。

      二人在行云布雨后便离开了碧云峰,驾云回到南御行宫。回来后应龙便吩咐备下兰汤,洗尘祛毒。妖毒虽不能伤其根本,但对这副元婴之体毕竟有害,以兰草煎水浴身,可祛邪气除恶毒。

      兰汤备好,应龙居然也来了兴致,脱去衣物一并入浴。

      天枢也无不悦之意,这行宫是应龙的,热泉也是应龙的,他在自家的后院泡自家的温泉,本就无可非议。

      于是他二人各据一方,热泉本也不小,然而两个身形皆属高大的男人一同入浴,虽说不致碰手撞肩,但多少有些拥挤之感。

      泉边端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果品糕点以便取用,更有一小壶酒及紫玉酒杯。

      “哗啦——”水声作响,便见泉中健臂探出,提起碧玉酒壶,往杯中倒了半杯酒。强健肌体大半浸入热泉水中,取壶的动作不大但亦难免令水面荡开波漾,蜜色皮肤在水波起伏间隐现墨色的龙鳞,似实还虚,待再细看,却又不见踪影。

      修长指间捏着紫玉酒杯,杯中酒色橙微见翠绿,清凉透明,馥郁酒香之中又协以阵阵药香。

      他却并不着急于一口饮尽,一双金瞳带着极大兴趣打量对面坐得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贪狼星君。

      “星君可要喝点蒲酒?”

      端阳之日以菖蒲冷酒,可有辟邪解毒之功,若以酒染额胸手足心,则能驱虺蛇之患,又以洒墙壁门窗,以避毒虫。按理说,蒲酒乃鳞虫所恶之物,如人饮砒霜之毒。龙为鳞虫之长,自也不例外,故四海龙君殿中,纵藏有天下美酒,却独独没有这蒲酒一味。

      然而这位处南极的上古龙神,却是狂妄得以砒霜为饮。

      被邀的人不为所动,只当对面坐着的男人不过是另一具用以装饰之用的人形雕像,不过若与应龙相比,连表情都欠奉的这位其实更似一尊雕像。

      对方不理不睬,应龙也不以为忤,把玩着酒杯,杯中珍酿摇曳,一颗明亮无比的星辰倒影其中。

      “此酒乃舜王所赠,以历山脚下开凿泉眼初现之水酿造而成,便是九霄云顶,也不见得能喝上一杯,星君当真不要?”

      “不必了。龙王请自便。”

      天枢仍是双目闭合,不动如山,但总算给了句不怎么令人满意的回答。

      应龙抬眉一笑,也不纠缠,举杯一仰,饮尽美酒。爽口的酒液穿喉入腹,随即翻起绞腹的烈痛,血腥的滋味涌上喉头,他一并咽下,仿佛尝到了极上美酒般满足地叹息。

      又斟一杯,应龙问:“今日一游,不知星君可有尽兴?”

      天枢虽仍不语,但终于张开了眼睛,荧黄光晕下,黑砾双瞳清明透彻:“龙王一日之约,究竟所为何因?”

      “天下之事有因必有果,然而偶尔无因而为,随意随心,有何不可?”

      酒香醉人,不必饮下已叫人微带醺意,龙性喜水,在热汤泉中的应龙更见慵懒之姿,只是一双金睛却依旧锐光迫人,“所谓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星君难得下凡走上一趟,为何不借此机会,体会一下凡间七情六欲?”

      “无此必要。”

      “为何不必?”

      天枢冷眼看他,显然觉得他的提议极为荒谬,“凡人生,对见、听、香、味、触、意之欲执着,故惧死。你我既非凡人,于六欲无求,何来必要之说。”

      “呵呵……仙凡纵是有别,但六欲无求,倒不见得。”他玩弄着手中杯盏,“神仙位居天极,衣霓裳,宿雕阁。成仙并非目盲舌断感观全失,嘴要吃,舌要尝,眼要观,耳要听,鼻要闻。若是当真无所求,何需受凡人三牲酒礼?若不惧生死……”

      语中略顿,目中精光暴现。

      “又何惧天覆地亡?”

      池水暗生波动,涟漪荡开。

      然而应龙却收回了一闪而逝的锐芒,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全然不似曾说起叫人骇人生畏的话题。

      他忽然涉水而来,凑近天枢身侧,“不沾六欲,那么七情呢?”抬手撩起一丝被泉水濡湿沾在天枢肩上的湿发,意味深长地打量这张刚正严明,完全不带一丝私欲的面孔,“本座看来,星君并非不知,而是……不愿懂。”

      七情之念,乃有喜、怒、哀、乐、爱、恶、欲,贪狼星君并非不闻世事、只知闭关修练为求万年长生的仙人,入凡降妖看尽世情的星君,又岂有不知之理。

      却恰如应龙所言,知,却不愿懂。

      对方咄咄逼人,天枢不由略皱眉心:“仙人司天,要的是公正,而非情念。”

      奔波一日,不过是杀了几只小妖,本来是寻常不过,却不知是因为兰浴热气蒸熏之因,还是应龙那几句说话,让他觉得异常疲惫,然而他仍强打精神,正言道,“神者本非常人,岂可因情念无常,而至随心所欲,丧失公允,大乱纲常。天君亦曾颁下天规,严禁仙众妄动情念。”

      自古仙凡有别,仙人高高在上,主宰凡生,却又与尘世隔绝。然亦不乏仙子偷入凡尘,与凡人两两生情,只是千岁仙人如何能忍受凡尘世俗、生老病死,每见情郎生死徘徊,便轻易施展法力,或借灵芝仙药为其续命,却不知,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有生方有死,有死亦有生。

      生死簿上早有载,凡人岂可脱轮回?

      应龙却是不以为然:“什么天规森严?他自己参不透,却要别人陪着糊涂。”他凝视天枢,“星君怕是担心自己意志再坚,也敌不过情念无常吧?”

      “荒谬。”

      天枢神色未变,然而话中已有不悦之意。

      能让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星君心念动摇的机会实在不多,应龙又岂会放过,他不紧不慢地娓娓言道:“尚记得星君曾言,逆天无赦。然而星君却多次放过堕仙为妖者,是何道理?星君所言之公允,看来也不外如此。”

      天枢无言,笔挺的身躯仍如以刚劲之力直插入水的木桩。

      应龙强健的身躯伏身而近,凑到天枢耳畔,耳语轻喃:“若是舍不得,又何必放手?”嘴角挑起一丝邪魅至极的笑意,“只要星君点头,妖帝宝座,本座唾手可得。新的帝座,尚需一副兽皮铺椅,上古雷兽,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那位巨门星君,自会毫毛不差地交到星君手中——”

      “嗡——”泉水表面被骤然破分而开,一道锋锐的冷芒直指在应龙咽喉,没有任何预兆的杀招一闪而现。

      电光火石间,玄黄乾坤钺破出虚空,一左一右夹击盘古凿,只闻金刃交击声震耳欲聋,两弯利刃险险夹住了剑尖,阻了这已刺近咽喉要害的一剑。

      神兵交锋,这池水瞬即被轰出一道五丈之高的水柱,待水柱哗然落下,只溅得水花四溅,四周一片狼藉。

      池面嘀哒嘀哒弹跳水珠,如珠玉坠盘。

      那双深如墨髓的眼瞳中,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绝杀之意:“本君仍是奉劝龙王,安分守己,性命无忧。”

      他抖了抖手,收去盘古凿,泉水早被轰散大半,只剩下浅浅及膝。他站起身,迈步上岸。

      应龙却仍在原位,对毁泉一时竟全然不恼,反而像得了天大便宜般笑看着天枢宽厚结实的赤裸背身,看他捡起衣服逐渐穿戴整齐。

      “本座不过一时戏言,星君何必生恼?”

      “龙王贵为一方之尊,应当谨言慎行。”天枢挽起腰带,“若为一时戏言所伤,未免不值。”

      冷冽语调,全然没有为方才的拔剑相向而感愧疚,如果方才在那里的不是上古妖龙,如果他的兵器不是与盘古凿可相抗衡的玄黄乾坤钺,只怕此时池里面已剩下一具被穿透咽喉钉死池中的尸体。

      应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初见之时乃两军阵前,尚记得那副杀伐决断,毫无妥协的战书,这位位不高、权不重的贪狼煞星,临危授命率十万天兵抵御百万妖众。那一刻,纵然他身后十万天兵旌旗猎猎,战鼓喧天,然在应龙眼中,能阻碍他逆天大业者,却唯面前此人。

      如今……

      转眼间,他已穿戴整齐,回过头来,看向仍旧赤裸身躯的应龙。

      目中只余冷然:“多谢龙王赠药,眼下本君已复原如初,明日便出发前往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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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方蒙亮,南御行宫前,马匹嘶鸣之声划破晨空的宁静。

      十二甲卫整齐列道,纵然面上全无表情,但眼神却流露了不舍之意。毕竟两千年未见,如今方与君主相处半月,便又要匆匆别离。

      只是对于活了万年岁月的上古神衹,千年岁月,不过如昨夕今朝。

      应龙背手而立,玄袍风扬,一如两千年前他离开南御行宫的那一日,只是淡淡吩咐十二甲卫好生看守,便腾云而去,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仿佛不过是到哪位神仙府邸走访一宵。

      不想,此去,两千年。

      既然答应了与之同行,天枢也不会在此时提出异议,只是看着停在南御行宫前的那辆马车,不由眉头略皱。

      车驾……如果忽略那些镂金镶银的雕饰,美玉翡翠的辕身,云裳为纱凤羽为垫的奢华装裱,算是一辆比较宽敞的辒车。

      至于拉车的马匹有六,这马,看上去是马。

      然而马身长约二丈,无毛而浑身红鳞,更见举足踏地见蹄下火星四溅,喷息间冒出炽热火气。

      是犼!此兽见异于天,能飞,性凶猛,常以龙脑为食,曾闻有人见一犼独斗三蛟二龙,剧斗三日夜,杀一龙二蛟方毙。如此凶兽,竟然被当作拉车的骡马之用……见了应龙,这几头凶兽竟然收摄气息,摇头摆尾,一副讨好之状。至于天枢,则是完全被他身上煞气所摄,连看都不敢抬头去看。

      应龙掀袍摆上车,回头,见天枢仍在原处,挑眉一笑:“星君为何还不上车?莫非是嫌本座这车驾太过寒酸?”

      天枢看了那条完全不知低调为何物的妖龙一眼,掀帘,无视里面更奢华的摆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此时雎翎上前,递上马缰,不舍之色溢于言表,铁打的汉子,竟然眼中见红:“龙主,请多多保重!”

      应龙却未接过马缰:“莫非要本座亲自驱车不成?”

      雎翎一愣,尚不及会意,他身后十一甲卫倒是先行下跪,齐声请道:“龙主,请容我等随侍左右!!”

      应龙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入车,只留下一句:“准了。”

      众卫喜上眉梢,雎翎翻身踏驾,一扯马缰,六头犼兽立即扬起四蹄,带起后面华丽的车舆,腾空而起。

      而行宫之前,金光一一闪烁,十一尾神龙翔天而起,紧随车驾之后,翱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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