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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山中红萼(29) ...

  •   念春变了。

      自从小黄狗阿春死后,她就像是失了魂魄。没有了笑,也没有哭,木着一张脸整日呆坐,从白昼到黑夜。

      一天又一天。

      少女脸上的色泽和眼中的光亮都熄灭了,变作了一具还能喘息的行尸走肉。

      红萼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陪在念春的身边,还要试着和她说话聊天,以图能把她唤醒,带回现实的世界。

      “念春,你看这衣裳好看么?”红萼把缝了大半的袄子拿在手里,在念春的眼前晃了晃。

      然而念春只是无神地看着前方,没有回应。

      “念春啊,你看,这是姐姐给你做的新衣裳”,红萼握着她的手,依旧温声说着:“等过去了这个冬天,咱们还要一起去挖野菜,像以前一样养一窝小鸡和……”

      说着说着戛然地停住了话语,红萼咽下喉间的酸楚,只是摩挲着念春的手心,默默地把那件袄子放在她身前比了又比。

      然而念春近来消瘦得厉害,袄子照着以前的尺寸做的,眼看着宽大了不少。

      “我们念春长高了”,红萼勉强地扯住一抹笑,强装着没有发现异常:“等来年春天,还要再长高一些才好。”

      她的手上没有停,依旧在缝制着。

      于是缝缝补补,补补缝缝,就在快要做完这件衣裳的时候,念春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小丫头躺在床上,眼窝往下凹陷,眉目周围的细骨都显露痕迹。那双眼睛是空洞洞的,只是间或一轮,显示着是个活物。

      医师来看过,只是摇着头连连叹息。

      红萼扑簌簌地流下泪来,她预感到,自己似乎就要失去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妹妹了。然而无论自己怎样,也叫不回那天与小黄狗阿春一起死去的魂魄。

      念春的情形愈加地糟糕。

      红萼固执地没有缝上袄子的最后一条袖边。

      她总认为,只要这件衣裳还没做好,那么念春就会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穿上衣裳的那一天。

      尽管,尽管……

      红萼徒劳无功地死死拉住最后的希望,祈求着过一天,再过一天。

      等到春来,一切都会恢复生机。

      念春想必也会吧。

      *

      是夜,天又下起了雪。

      府城在这一天的冬夜是寂静的,肃杀的寒气被冰冻,随着雪花飘飞四处。苍穹下白雪悠悠,将天地染成一片茫茫。

      豆大的烛火幽幽地窝在墙角,照得室内不甚分明,昏黄的光亮带着清浅的暖色。红萼趴在床边上,双眼紧闭着已经睡去,然而眼角眉梢还带着丝丝缕缕哀愁。

      躺在床上的念春睁开了眼。

      她细细地看着红萼熟睡的脸庞,像是想把那张面孔上的每一处都看得清清楚楚,印刻进不灭的记忆里。

      烛火跳动几下,灯芯又变长了些,瞬间室内光就亮了起来。

      然而那蜡烛也燃得更快了,烛泪沿着蜡身一颗一颗地往下坠,积聚在已经所剩无几的蜡烛周围。

      念春枯竭的身体似乎也突然地有了回光,返照着带来生机。

      她掀开被子,慢慢悠悠地站起了身,轻轻给红萼身上盖上被子,然后拿起那件放在自己床头的袄子,穿在了身上。

      袄子还是有些大,显得空荡荡的。

      念春微微笑着,把袄子裹紧了些,打开了房门。

      她走了出去。

      大雪茫茫,世界空旷寂静。

      念春赤脚走在雪中,雪絮在周身飞舞,仿若天空的流云。

      脚底和身上原是冰冷的,不知何时又像是热了起来,恍惚间,她想起了和红萼姐姐一起离开长安城的那天。

      那天,日光和暖,清风拂面,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那时,两个人笑得开怀,憧憬着日升日落养鸡唤黄犬的田园生活。

      真好啊。

      还有那家奇怪的微雨花坊,还有那枝神异的许久不凋零的辛夷花,以及很久之前,曾经对着花枝许下的心愿。

      如果花枝真的神奇,是不是真的会实现愿望?

      “辛夷啊辛夷”,念春面色苍白,脸上浮起憧憬的浅笑:“保佑姐姐余生康乐。”

      “我愿付出一切,来实现此愿。”

      她踉跄着远去。

      大雪纷飞,掩埋了一切。

      *

      念春死了。

      她被发现在小黄狗阿春被砸死的那个小巷里,赤足靠坐在墙角,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兵卒认得这是府君家夫人的妹妹,赶紧上报,于是张寻匆匆回了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正急的团团转的红萼。

      红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

      她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过去,跪坐在地,手足无措地指着那件被念春穿着的袄子,口中喃喃:“还没缝好呢,还没缝好,我还没缝好……”

      颤抖着摸上还余下半截没收口的袖子,慌乱地站了起来就要往回走:“我要去取针,取针,取针……”

      她反复地念着,脚步虚浮。

      倏而倒了下去。

      “夫人!”张寻大惊失色,赶紧快步上前,扶起了倒地的红萼。

      红萼忽地伸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急声大喊:“去取针,取针!我要取针!”

      她身子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动如擂鼓。而一双手却是枯瘦,似乎轻轻一掰就要碎裂。

      张寻抿紧着薄唇,他这才发现,多日不见的夫人已经瘦成了这般模样。

      “去取针啊!”红萼喊得声嘶力竭。

      她挣扎着,宛如一尾跳到岸上的鱼,远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只能自顾自地拼命,直至最后一刻。

      顺着红萼手指向的方向,张寻看到了念春身上那件袄子,还有没收好口子的袖子。

      于是心内一阵酸楚,想起了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那个被自己当做妹子的小丫头,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了。

      张寻看着红萼失魂的模样,心如刀绞,继而更紧地抱住了怀内的人。

      “别怕”,他如真沅那夜一般,小心翼翼地怀抱着她,轻声安慰:“莫要怕,我在这儿,我在……”

      红萼的挣扎慢慢弱了下来,她还是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最后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只是喃喃:“我还没缝好,还没缝好……”

      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要穿透皮肉。

      而后又缓缓地松开,低垂下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大雪纷纷扬扬,附着在地表,也附着在身上。

      针线最终还是派人取了来,红萼拒绝了张寻的搀扶,手拈细细的针,一步一顿地走向了念春身侧。

      她悉心地缝补着那半截袖口,针脚密密,每一针里都缝进了浓烈的怜惜与悔恨。

      最后一针落下,绾起线,打上一个死结,再用牙齿把线咬断。

      袖子缝好了。

      轻轻拂去落在念春面上身上的落雪,如往常一样地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汹涌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红萼将冰冷的念春抱在怀中,痛哭失声。

      她还是永远地失去了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念春,念春,等着盼着念着春天。

      却还是,没有活到春天到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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