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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母女 ...

  •   云州今日惠风和畅,澄意山庄盖在郊外的云山上,枫树环绕,春景甚美。乔川独自蹲在山庄门口,逗着小流浪猫。他的兄长乔岱不喜小动物,早就不知道跑哪躲懒去了。

      正在他不亦乐乎,甚至学起奶猫的叫声时,山庄外出现了一位穿紫色衣裙的妇人。妇人鬓边白发丛生,与她的不到四十的年岁极不相称。面容与发丝以两种速度老去,彰显着她内心的愁苦。

      她拍拍乔川的肩膀,吓走了小流浪猫。

      妇人半蹲身子,撩起鬓发,意在让乔川看清自己的长相,凄苦地自报家门:“公子,我姓谢,叫做谢泽兰。我来此来寻我女儿,她姓裴,与我长得很像。”

      女儿?姓裴?

      乔川被妇人的笑容瘆得汗毛倒竖,他从未听说裴雁晚有什么在世的亲人,可眼前妇人的长相,偏偏应证着她与裴雁晚的密切关系。

      “公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求求你,帮帮我的忙。”谢泽兰见乔川无动于衷,便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他手心,紧紧攥住他的手,紧接着流下两行清泪,“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带我去见我女儿。我命不久矣,只想她能认我这个娘!”

      乔川遇事易乱,难分事非。他着急忙慌站起来,把银子塞回去,推拒道:“夫人,我不要你的银子。我带你去见裴师姐就是了,您不要哭了。”

      谢泽兰一听,立刻把眼泪收敛干净,亦步亦趋跟在乔川身后进了山庄大门。她见山庄红瓦白墙,气派雅致,便夸当初设计山庄建筑的人心灵手巧。

      乔川不经夸,他听谢泽兰褒扬山庄,便觉得与有荣焉,仿佛赞美之词也落在他自己头上,于是加快了脚步,急着想让谢泽兰母女团聚。

      临近裴雁晚的小院时,乔川指着高出院墙许多的一排翠竹,道:“那儿便是裴师姐住的地方,她这会儿应该练完剑了吧。”

      他正想着待会儿母女相见是如何的感人时,小院的主人却先一步迈出了院门。裴雁晚先是看见个子更高的乔川,继而才看见乔川身边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妇人。

      她一愣,张了张嘴,迟疑地问妇人:“您是哪位?”

      裴雁晚今日心情大好,练完剑后便换了件裙子,打算去赴昨日的约定。可她知道,当这个妇人出现时,她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谢泽兰凭眼前年轻女子的长相,断定了自己与她的关系。

      她心中的胆气狂放滋长,竟使她的嘴角向下一垮,扑倒裴雁晚面前,通的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喊:“囡囡,娘终于找到你了!你救救娘吧,救救娘的命吧!”

      裴雁晚和乔川大为惊骇,乔川意识到自己一时糊涂,闯了大祸,连忙上前想要制止扒着师姐不放的妇人。而裴雁晚也竭力挣脱着“母亲”,可陷入绝望中的人一旦抓住救命稻草,哪会轻易放手?

      “你起来说话!”裴雁晚一头雾水,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娘,还跪着哭求她相救性命!

      谢泽兰一改先前的端庄大方模样,目眦欲裂地重复着央求的话语。裴雁晚心烦意乱,她觉得谢泽兰无理取闹,双手发力和乔川一起将妇人从地上拽了起来,狐疑道:“你到底谁?”

      “囡囡,你看看你自己的脸,再看看娘的脸!”谢泽兰双眼放光,急于让裴雁晚相信两人的母女关系,“我不是你的亲娘,谁还能是!”

      此处是山庄里僻静的所在,可谢泽兰这么一通闹,山庄的其他弟子也循声而来,渐渐围成了一圈,窃窃私语。

      而谢泽兰偏要等围观的弟子多了,才肯往下说。她胸中凝聚了一口气,猛地爆发:“囡囡,娘生你的时候不容易,你不能这么狠心,见死不救!”

      “把话说清楚,别搁这儿添油加醋。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认女儿,还是因为命不久矣,想抓救命稻草,你自己心里清楚。”裴雁晚冷着脸色,对妇人的哭闹毫不动容。

      她自幼不缺少关爱,哪怕父母在她的人生里缺失了十几年,她也不曾有一丝记挂。而谢泽兰今日突然出现,显然不是要认女,而是目的性极强烈地要她搭救性命。

      与她而言,谢泽兰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裴雁晚完全不能从谢泽兰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母女情分,于是又问:“我在慈幼坊长大,无父无母。那么我当年是与父母走散,还是你们抛弃了我?”

      谢泽兰被问住,但她精明的凤眸中眼波一转,顿时又有两颗泪珠落了下来,哭道:“囡囡,这不能怪我和你爹。娘虽然把你生了下来,但我们养不活啊!娘无能为力,才把你送走的!”

      她试图用这话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助的母亲,以此来博取同情,果然如她所愿,立刻奏了效。

      人群中有一个弟子开了口,她心肠柔软,又不知内情,只觉得谢泽兰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可怜极了,便说道:“好可怜,裴师姐,你帮帮她吧。”

      裴雁晚的额角为师妹的话一突一突地跳,她怒瞪一眼,呵斥道:“要你多管?她要我以命换命,我也答应?”

      师妹被她的眼神唬住,不再说话,默默退回人群之中。

      谢泽兰见有人为自己说话,便道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我不要你拿命来换!你弟弟生了怪病,快要死了。娘寻了个神医,说要以兄弟姊妹的手指头做药引才能治好!”

      此话一出,每一个人都大为惊骇。谢泽兰居然要裴雁晚的一根手指头!方才替谢泽兰说话的师妹也惊讶地捂住了嘴,为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暗暗自责。

      寻常人失去手指,生活尚且要受到影响,何况是握剑的剑客?

      裴雁晚因震惊而沉默,她忽然觉得衣角被人轻轻一拽,扭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轻功落地的程芙。程芙蹙起两道细长眉毛,轻声说道:“别答应她。你先离开这儿,我来处理。”

      程芙说这话,是怕裴雁晚受制于母女情谊,一时心软。哪怕裴雁晚只有一成的可能答应谢泽兰,程芙也不允许这样荒唐的事情发生。一个剑客,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双手,她如何能不知道?

      谢泽兰一听女儿要走,立马慌了神,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抱着裴雁晚的腿不放,哀嚎道:“你不能走!娘走投无路,才来寻你!那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忍心?”

      “我是你亲女儿,你尚且忍心抛弃我。那我为何不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冷心冷血?”裴雁晚冷笑,一根一根掰开谢泽兰的手指,“你若要钱,我尚且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而你居然想要我的手指头,简直异想天开。”

      春日的太阳渐渐升高,轻轻炙烤着在场的所有人。正在此时,人群外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接着,不知是谁高喝一声:“景王殿下来了!”

      随着这声高喝,围观的人们居然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纷纷看向负手走来的“景王”。有人认出,他是半年之前被庄主捡回来的少年人。一时间,议论的中心又转向了这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身材修长,一袭螺青色锦衣,气度不凡,优雅俊秀,如谪仙降临烟火人世,引人瞩目艳羡。

      裴雁晚望着他一步步走来,默默咬紧了下唇。谢泽兰原本嚣张的气焰立时萎靡下去,她在越来越近的年轻人眼中看到了愤怒、厌恶——她仿佛要被一个人了的眼神生吞活剥。

      而裴雁晚也更有底气,在场的没有一个同门支持谢泽兰,都不愿意庄主以手指为代价去换旁人的性命。

      更何况是江允。

      她又感到身后的程芙拉了了她的衣角,听程芙低声说道:“你跟他走,这里我来处理。”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裴雁晚眉头一皱,轻轻在程芙手臂上掐了一把。

      江允昨夜辗转反侧,今日起了个大早,在王府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意中人的影子。他心烦意乱,索性亲自来找人。没想到,他一进山庄大门,便看到几个弟子急切地往前跑。他拽住一个询问,才知道裴雁晚从天而降了一个母亲,要取她的一根手指做药引。

      太荒唐了。

      他没有立时去关照裴雁晚,而是盯着跪倒在地上谢泽兰,皱眉道:“本王初至封地,这里是怎么了,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她辜负养育之恩,违背孝道!”谢泽兰听江允以“本王”自称,以为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便抓住他的衣服下摆,哭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只要她一根手指而已,便能救她亲弟弟性命,她怎能如此薄情!”

      “一根手指,而已?”江允为妇人不痛不痒的一句话震怒,咬牙切齿,“你既口口声声说着母女之情,不如你也剁一根手指,才显得你们母女连心,同甘共苦。”

      “我的手指头若能让她答应我,换回我儿子的命,那又算得了什么!”谢泽兰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说完就将自己的手伸进口中,居然真的要咬断一根手指头下来。

      裴雁晚见谢泽兰疯疯癫癫,唯恐她真的咬断了手指头,马上一记手刀打在谢泽兰脑后。妇人双眼往上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她看向乔川,厉声道:“赶紧弄走!”

      乔川方才闯了祸,现在想竭尽所能地弥补,于是伙同几个弟子把谢泽兰弄到自己背上,嚷道:“找许大夫看看去,兴许他儿子也能有救。”

      他又冲裴雁晚点头致歉,道:“师姐,我犯糊涂了,给你添乱了。”

      “再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山庄里领,我打断你的腿。”裴雁晚捏紧双拳,凶神恶煞地斥责。

      乔川尴尬地笑笑,背着昏倒的谢泽兰一溜烟跑开,程芙也跟随他一起离去。裴雁晚见还有人围着不愿走,便清清嗓子,怒道:“都围着干什么!自己的事情做完了?”

      弟子们畏惧庄主的火气,陆陆续续散开,其中还有人诧异地回头望了几眼突然造访的景王殿下。

      人们各自离开,江允终于敢轻轻拉起裴雁晚的手。他眼神坚定,语气却柔和如春风,道:“跟我走。”

      跟他走?

      裴雁晚见四下无人,便没有甩开江允,而是任江允握住她的手,困惑地问:“你带我去哪?我还有些事,需要弄清楚。”

      “我等了你很久,但始终没等到你来。我以为,你不愿来见我,便上门来见你了。”江允微微加重手上的力度,摩挲着剑客指腹与虎口上的茧子,“你不能一直让我煎熬着……”

      他委屈失落时,会垂下眼稍与耳朵,可怜巴巴,惹人恋爱。

      裴雁晚忍俊不禁,晃了晃被江允握着的那只手,笑说:“我已让你牵我的手了,你还煎熬什么?”

      忽地,一阵柔风拂面,江允就站在这阵风里,低头浅笑。他松开剑客,喜不自胜地转过身子,捂住发烫的脸庞。

      原来真心日日聚沙成塔,是这样的感觉。

      “江允,你乐疯了?你把手放下,让我看看你乐疯了是什么样。”裴雁晚见他乐得说不出话,便强行掰下他的双手,笑逐颜开,“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真想多看几眼,可我还有要紧事,你乖乖等我。”

      她飞速地撂下一句话后,脚步轻快地往药庐赶去。

      *

      许成玉诊治病人时不喜人多,她将能赶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程芙与乔川做帮手。

      她为昏倒的谢泽兰施了几根针,妇人立时转醒,仰面躺在床上流泪,虚弱地喊着:“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程芙闻言,往痰盂中淬了一口,冷笑道:“裴雁晚怎么如此倒霉,摊上你这个娘。”

      裴雁晚一跨进门槛,就听到程芙没好气地骂。她没有理会,而是坐到谢泽兰跟前,望着那张与自己五分相像的脸,问道:“你叫什么?”

      “……谢泽兰。”女人自知此行希望不大,只有木然地仰望天花板,行尸走肉般回答。

      “那我呢?我叫什么?”裴雁晚点点头,问出了突至心头的疑惑。

      她从前叫做亭亭,后来叫做裴雁晚,那么从前的从前呢?

      紫裙妇人沉默了,她瞪大眼睛,呜呜哽咽着。在这一刻,她才想起眼前的年轻女子不仅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女儿。

      “没有名字,是吗?是来不及起名,还是因为我是女儿,没有必要起?”裴雁晚攥紧床单,冷静地询问着生母。她知道许多父母不会在孩子一出生时时便赋予孩子名字,而是以小名相称,而是待孩子稍长大一些,甚至到了该读书的年岁,才会考虑起名的事。

      她之所问“来不及”还是“没有必要”,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曾在谢泽兰心里有一席之地。原本,她对谢泽兰没有任何情谊,但此刻当她看向谢泽兰的面容,居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谢泽兰猛地抽泣几声,她抓住女儿的袖口,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是来不及起。我和你爹是真的养不活你,无能为力,不是故意抛下你不管的。”

      “那你们就养得活我所谓的弟弟?”

      谢泽兰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又道:“我们把你扔……送走没几年,你爹便死了。我再嫁给别人,你的弟弟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孩子。如今我和他已不能生育,可你弟弟的病一定要兄弟姊妹才能救。所幸我找到了你,可没想到你如此狠心。”

      “我的确狠心。”裴雁晚冷静道,“你我失散多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泽兰唉声叹气,叙述起发生在这个春天的事。她在家中照顾儿子时,忽然听说村中路过了一位江湖剑客,与她长得有五分相似。她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人是澄意山庄庄主,且极有可能是被她曾抛弃的女儿,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的女儿还活着!

      许成玉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打断:“你儿子生得什么病?”

      “浑身发青、抽搐,一天只有两三个时辰清醒……我寻了位神医,他说,要兄弟姊妹的一根手指头做药引,才能救我儿子。”

      “什么神医?”许成玉惊诧地放下药罐,愤愤一掌拍在床头,“真给医者丢脸。”

      谢泽兰见她年纪轻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料定她是个不经世事的绣花枕头,出言讽刺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小丫头片子?

      许成玉又是一掌重重拍下,阴阳怪气道:“我叱咤江湖那会儿,你们一屋子人都没出生!”

      “鬼医”的名号鹊起数十年,谢泽兰不知江湖事,更不知道何为“鬼医”。许成玉的年岁,在场的人中除了谢泽兰,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数,他们并不为许成玉的话惊讶,反而向她投去几分信任的眼神。

      谢泽兰小儿子的病,说不定许成玉能治。

      “我要见病人,但我不会跟你走,你把病人弄到云州来。”许成玉揣起手,在屋里来回踱步,“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自己出去找个地方住,不许住在山庄里,不许扰雁晚清净。否则,我便把你和你儿子一起……”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再说下去会暴露她的真面目和昔日的作风,便不再往下说了。

      谢泽兰因许成玉胸有成竹的样子,而在眼中燃起了跃动的火光。她见新的救命稻草出现,便要下床去跪许成玉,医者却厉声呵道:“不许跪,否则不治。”

      始终沉默的乔川因自己闯下的祸得到了解决,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待江允一进门,看到的便是乔川感天谢地作揖的模样。

      许成玉没有经历刚才的风波,不知道江允的身份,只当他是当初受了剑伤由自己医治的普通人,如今又回到了山庄而已,于是诧异问道:“他怎么在这里?”

      裴雁晚看了一眼刚进门的少年,朝许成玉淡淡道:“来找我的。”

      屋内陷入寂静,只听得到药炉上咕嘟咕嘟的水声。

      程芙早就“合理地”怀疑过此事,因此她没有一丝波澜,又因眼下事情已经解决,便拂袖离去了。只有许成玉和乔川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许成玉按住裴雁晚的肩膀,无视了裴雁晚的生母谢泽兰还在此处,激动道:“我当初就说他和秦渊长得像。你就是喜欢长成这样的,是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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