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生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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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卓率先出了审讯室，却未与弟弟做过多的寒暄，她道了一句自己要进宫见父皇，便匆匆离去了。
由她做主，把嫌犯放出了天牢。但由于不能完全排除劣兵案与澄意山庄的关系，故而若有需要，她及刑部随时可能再提审山庄的任何人。
裴雁晚走出审讯室时，江允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她停下脚步望去，少年即使置身昏暗无光的阴影里，也仿若有光芒万丈。
但在少年眼中，闪闪发光的那个人是裴雁晚。
狼狈的女子思绪万千，难以从同门的死讯里自拔，她为此无法从少年澄澈的眼神里揣摩出什么东西，只有苦笑道：“你要去哪？”
“你去哪里，我跟着你。”江允为停滞在她眼眶的泪水而哀痛，他走近眼中含泪的女子，犹豫再三后，用衣袖拂去了裴雁晚的泪水，颤声安慰：“不要哭了。”
他从前在裴雁晚的脸上见过愤怒、张扬、喜悦，独独未曾见过她失落甚至流泪的样子。
原来裴雁晚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不是天神。
剑客往后退了一步，豆大的泪珠打在自己掌心，她终于肯把呜咽声释放出来：“我该和他们一起去……我若同他们一起，他们兴许就不会死……是不是？”
死去十六个人，与她有多年同门之谊，唤她一声师姐或师妹，更有亲近者曾拉着她的裙角喊她的小字，怎会在忽赴黄泉、阴阳两隔？
“不怪你，雁晚，这不是你的错。”江允命一侧的狱卒取来他留在天牢中的大氅，鼓起勇气把裴雁晚抱进了怀里，想要给她一点温暖、一点支撑。
他轻拍裴雁晚的脊背，感受着女子的每一次的呼吸，每一颗滴落的泪水，这一切将他的心扯地疼痛不已。但他也清楚地明白，若论起伤痛之情，他远不及裴雁晚。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
而裴雁晚很快清醒过来，挣脱了温暖的怀抱，摇头拒绝：“不合适，算了。”
若是旁人抱着她安慰，她或许能多温存一刻，可江允不行。
她方才后退的举动，与现在的拒绝，像一把利刃，割开了江允的皮肉。江允险些咬破下唇，眉头拧成一团。
裴雁晚痛心入骨，她擦干眼泪后，终于抬起了脸，声若蚊蝇：“我要去找我姐姐。”
孙妙心是她是义姐，也是她的心乡。雁晚曾窝在姐姐怀中撒娇嬉闹，如今突逢变故，京城里最亲的人便是姐姐，她理所应当地想回到姐姐身边去。
狱卒在此刻取来了大氅，江允为裴雁晚披好，未等雁晚反应过来，便拉起了雁晚的手，领着她从昏暗天牢朝外飞奔：“我带你去！”
天光倾洒在两人头顶，裴雁晚惊愕地看着少年清俊挺拔的背影。她来不及思考，只能任由江允将自己牵引出这座囚牢，仿佛是要奔赴一场逃亡。
她与少年初见时，还曾开过少年身量年轻，不如自己高的玩笑——江允是什么时候长到这么高的？
江允带着她上了马，柔声嘱咐道：“你可以抱着我，免得摔下来。”
“你会摔着我吗？”裴雁晚问道。
“不会，”江允微微扭头，确认她已经坐稳，“我们走了。”
云山初遇时，裴雁晚与他同乘一匹马，为了不让他摔下去，尚且能把他圈在怀里，两人过分亲密。今日，裴雁晚却连一个轻轻的拥抱都不愿意答应。
两人都缄默不语，江允心中酸涩时，忽然感到自己腰际贴上了一双手。
只是那双手，仅停留了一个眨眼的瞬息，便离开了。
*
入冬之后，万物枯萎，慈幼坊门前的半百银杏树也脱光了叶子，光秃秃地挺立在孩子们中间，任一群幼稚小童围着自己玩耍。
江允策马直至孙妙心家门口，他担忧裴雁晚因为失去同门手足的痛苦失神，会不小心跌倒。因此他下马后便伸出了双手，欲把裴雁晚搀扶下马。
“不用扶，我自己可以。”那个令裴雁晚不安的念头，像哀鸣的群鸦，在她头顶盘旋不散。
她忽视了江允伸过来的手，孤身跃下马，并解开江允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递还给它的主人，神色坚定道：“我们就此别过，您请回吧，小殿下。”
若说裴雁晚拒绝江允的搀扶，只是在江允脸上轻轻扇了一掌，那么这刺耳的称呼，则无异于以利剑贯穿了他的身躯。
“你唤我什么？雁晚，你唤我什么？”江允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为裴雁晚交付喜悦与哀乐，居然只换来一句“就此别过”，与生疏的“小殿下”？
他不死心，又问道：“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愿意对你好——你不愿与我做朋友了吗？”
裴雁晚静默片刻，漠然地反问：“难道我唤错了吗？”
原本正在不远处嬉闹的孩子们见一男一女伫立着，好奇心油然而生，纷纷跑过来围住一男一女。
有一个眼尖的小女孩认出了裴雁晚，知道这是孙妙心的妹妹。继而她砰砰敲起孙妙心的家门，嘴里叫嚷着：“孙管事！你的妹妹来啦！红红认出了管事的妹妹，红红要吃糖葫芦！”
屋里的孙妙心听到声响，将门一开，便看见了身穿囚服的妹妹和另一人僵立着，而慈幼坊的孩子们则围着两人嬉笑打闹。
孙妙心见到妹妹形容憔悴，心疼不已，立刻冲过去拉起妹妹的手，不停问道：“怎么了，亭亭？是不是受了好大的委屈？你告诉姐姐，你有没有事？”
裴雁晚摇摇头，抬手揉了揉孙妙心红肿的眼眶，柔声道：“我没事，阿姐，我们进去吧。”
她仿佛完全无视了江允，撂下这话便自顾自进了屋。而孙妙心虽不知妹妹和江允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裴雁晚不愿多看到江允。她只有朝江允微微点头，作临别的示意，转身匆匆进了门。
孩子们依旧围着江允大喊大闹，而江允却无心回应。他攥紧雁晚方才递给自己的大氅，胸腔中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令他浑身的神经感到刺痛。
“哥哥，红红及记得你，你今天有没有给红红带好吃的哇？”红红扯扯江允的衣服，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而大哥哥恍若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木讷地扶着孙妙心家门前的台阶坐了下来。孩子们觉得无趣，纷纷散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落山，孙妙心家的门才终于再次打开，江允猛一回头，看见了穿着深红色长裙的裴雁晚。
裴雁晚身为囚徒，离开云州时当然没有带衣物。她身上这件长裙是孙妙心的，只能垂过她的小腿肚。
她洗完了澡，小憩一觉，已经准备去长乐大街的脂粉铺寻程芙与傅纤纤了，可是，江允怎么还在这里？
她叹一口气，无奈道：“小殿下，你该回去了。”
江允几乎要为雁晚的话流出泪，他站起来，屏住呼吸问道：“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江信之。”裴雁晚束手无策，她向来恣意妄为，喜厌分明，却在面对江允时，不知该把江允往哪边推。她能看清自己的心，现下的纠结在当初面对秦渊时，居然一刻都不曾出现过。
“信之，你是皇帝的孩子，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裴雁晚理好自己的袖口，微启双唇：“我感激你送我的剑和簪子，感激你在天牢对我的照顾——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江允强行忍下剖心之痛，背过身去苦笑道：“是我一厢情愿，不小心越界了。我快年满十七，可以出宫立府。以后江湖路远，你若有需要，只需一封书信，天涯海角，我必来寻你。”
*
夜深之后，江修远命人传幼子前往太极殿。
江允赶来的路上被风沙眯了眼睛，当江修远问起他为何眼眶发红时，他便如实相告，江修远却不信。
老皇帝这些日子身体好转，不再像先前那样缠绵病榻，他约江允于太极殿前赏月，二人对立而坐。
“父皇这么晚找儿臣，只是为了赏月？”江允推拒了父亲递过来的酒，道：“儿臣才十六岁，不会喝酒。”
江修远笑而不语，他边饮下杯中玉液，边观察儿子的神色，道：“你再过几个月便年满十七，到时候就能出宫立府，现在喝杯酒也无妨。府邸一立，接着就是娶王妃。你的府邸想定在哪里？公主府旁的宅院可好？”
“儿臣不想留在京城。”江允脱口而出，这等荒诞的答案，把他自己都吓得一惊，何况是皇帝？可他在江修远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讶，仿佛江修远对这个答案早有准备。
江修远不再试探儿子的心思，而是直言道：“你长姐今天进宫，说前几日被关进天牢中的姑娘相貌平常，但心有沟壑，不是凡夫俗子。”
他见儿子身体紧绷，便继续往下说：“你现在想去哪里立府，想喜欢哪个姑娘，父皇都不管你。父皇只管你几年之后身在何处，又要娶哪家的千金。”
“父皇……”江允惴惴难平地看着与自己不算亲近的父亲，迟疑地唤了一声。知子者莫若父，纵使他与父皇的关系平平，但父皇还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他浅尝一口辛辣的酒，随即就被酒呛到，剧烈咳嗽几声。
江修远拍拍江允的背，为儿子抚平喉咙中的刺激。他与明德皇后的婚姻以悲剧结尾，为此他希望儿子能在婚姻中得到一些慰藉。但他是皇帝，对江允给予厚望，他需要自己和江允都做出妥协。
于是老皇帝望着天边的冷月，沉声道：“一个寻常人家的平民女子，能做你的妾室，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江允也望着夜空上高悬的月亮，月色柔和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必定也映照着远处的的雁晚。他替江修远斟满酒，在心中暗道，不会让她受那样的委屈。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生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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