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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列车规则怪谈试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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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
悠长的汽笛声如怨女哀哭,震耳欲聋的列车启动声随之而来。悠远古老的银色列车穿越黑暗,再次开启运作。
忽而,列车颠簸。依靠在车门附近的修长人影不自主地向一旁歪斜,幸而被冰冷的银色铁壁稳稳接住。
嘶——
原镜无一阵恶寒。冰凉的体感狠狠刺激了一把尚处于混沌中的大脑,他挣扎着与沉重的眼皮对抗,糟糕的状态宛若被魔鬼潘主编压榨着审核了两天两夜的新人漫画原稿。
又是加班,年假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申请。
内心的抱怨持续不到一秒,原镜无突然被浮现在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自己正依靠的支撑物是一扇银色车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许久未见的山景,披盖着幽绿树影的层叠山峦蜿蜒着向车窗一侧快速退去。车速不低。
原镜无恍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列行驶中的列车上,停留的位置非常奇怪,是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过道。一般只有上下车的乘客才会留在这个地方。
现在,狭小的车厢连接处空气沉默,唯有自己一人滞留此处。
原镜无眯起眼按了按太阳穴,完全找不回断片的记忆。
奇怪……难道真的是被主编压榨狠了喝了疯酒跑到火车站买票旷班了?
不好!全勤!
原镜无焦急地低头摸索手机,猛然发觉自己一身装扮尤为陌生,红白的血渍T恤加上破了洞的牛仔裤,活像一位丧尸片演员。
是…合作公司新送来编辑部的恐怖漫画周边吧。竟然也被他拿来偷穿了,看来逃不过主编一顿骂。
陌生的衣物里自然摸不到熟悉的手机。
原镜无内心一阵绝望,条件反射地摩挲左中指的戒环,指尖忽然传来的凹凸触感令他心头一紧。自己的铂金戒指明明是素环,怎么会有花纹?
他立即抬起手。
本该银白的戒指渗透了不详的黑。就着良好的眼力,原镜无看见漆黑的指环上镌刻着一行花体字母,自然得仿佛天生就在那里一样。
【SAN-30】
像是小众设定里经常出现的理智值。负数的理智值?意思是疯了吗?
不吉利的黑与【SAN-30】在手指上显得极为刺眼。不安从心底爬起,原镜无企图拔出戒指,不想,黑色指环竟像是长在了手指上,一动未动,“-30”的数字甚至在不安滋长下闪烁变成了“-32”。
不科学的场景一出现,原镜无不敢再动了,他慌忙垂下手,手指僵直。事到如今,身为频繁接触奇幻题材的漫画编辑,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喝酒误事”了。
认知逐渐清晰的那一刻,他终于从周围看似平常的环境中逐渐察觉出诸多异常。
怎么会发现不了呢?首先车门就开始不对劲了。
车厢连接处一共三扇门,通往外部的银色车门暂时察觉不出异样,有问题的是另外两扇进入车厢的门。
狭小对称的空间内一红一绿两扇车厢门相对而立,红色的门板上绘满了鲜花,绿色的门板则是密林彩绘。两扇车厢门的正上方均有一块长方形电子屏,亮着数字“12-13”。
原镜无歪着头稍稍凑近,车厢门是大块完整的金属门板,没有镶嵌玻璃窗,完全看不见车厢内部的情况。
而问题就在这了,一站在两扇门中间,犹豫便产生了。
该去哪扇门?现在,他连两扇门通向哪节车厢都确定不了。
“12-13”是什么意思?日期?无论从温度和窗外植被判断,都应该是夏天。
自己一个人在车厢连接处待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有乘务员出面指引?
身上没有电子设备和车票,检票员出现了怎么办?
下车?怎么下车?
铺天盖地的问题积攒在脑中,压得原镜无喘不过气来。
思考被淹没之前,“滴滴滴”三响,近侧的红门开了。他立即循声望去,还未看清门内的景象,一个人影喘着粗气从红门冲了出来,就在人影出来的一瞬间,红门贴着人影的脚跟迅速关闭了。
原镜无激动地歪头望去,是熟人!
“潘…主编……”
目光接触的一刻——
“噫!”潘主编倒抽一口气,尚未减速的庞大身体咚得一声大力冲撞在靠近绿门一侧的银色墙壁上,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惊恐的双眼即将瞪出眼眶。他回过头,嘴唇颤抖着看了眼红门,又瞟过原镜无,咧开的大嘴里牙齿打颤。
原镜无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着装对胆小者不太友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地上的庞然大物连滚带爬地起身冲进了绿门。
绿门的关门速度如出一辙的快,原镜无的眼睛根本赶不上信息获取的速度,但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从潘主编的表现可以了解到红门背后的东西绝对算不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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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前——
巨大的砰响如春雷一般惊醒了末列车厢昏睡的五位男士。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漆黑空濛的瞳孔中闪烁着如出一辙的陌生和熟悉。然后,五双眼睛开始挣扎,变换成截然不同的模样,它们警惕、它们惊恐、它们审视、它们猜疑……它们扭曲相对。
终于,其中一双眼睛的主人,保安老刘率先受不了凝滞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他噌一声站了起来,惊慌之下起猛了,踉跄一下双手猛撑在五人共享的方桌板上。
“咚——”
巨大的撞击声让其他四人条件反射地向后缩了缩,几双眼睛齐刷刷投射了过来,似警惕又带埋怨。
手心火辣辣的滋味瞬间让老刘眉头一皱,庆幸自己皮糙茧子厚,面上却不免带上了点出丑后的尴尬。但很快,羞耻带来的脸热从他的面孔中一扫而空。
冰冷从大脑灌注到胸膛,直通四肢,眼前的一切虚幻如泡影。就着起身的优势,老刘看清了车厢的所有。
空荡荡的车厢没有别人、没有人声,除了列车运作的铿锵,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目力所及,黑里夹着灰,那是车座的颜色,灰里混了锈红,那是车壁的面貌。
这节车厢像极了任何一座被大火吞噬过的灾后建筑,被光阴侵蚀过的斑锈牢笼。但凡有一点眼力都能察觉出这节车厢已经被弃置过许久,那是被丢弃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任其风吹雨淋后的锈迹斑斑与破败不堪。
褪色既是车厢的底色。
可——
身下的座椅分明是再崭新不过的蓝。
被鲜亮颜色包裹着的老刘腿一软,整个人咯噔一下笔直落回长椅。
他惊觉空荡荡的包厢,唯有他们五人挤做一堆,挤在面对面的两张长座椅上,也唯有他们几人停留的地方还有一丝“人”气。东西是崭新的、仍富有鲜亮的色泽。
但五人包围圈外,所有东西就如同被时光机疯狂加速到了濒临腐朽的阶段。
老刘产生了一个明确的预感,要想在这古怪的地方活下来,必须和其他四个人相互依靠。
想到这里,他极力控制被恐惧僵硬了的脸孔,颤颤巍巍地扯出一个讨好的灿笑。
是了,只有互帮互助才能解决困难。幸运的是这几个人他凑巧都认识。
在座几人都是就职于新都国贸大厦各公司的成员。
原本一座大厦几千名员工身为保安的老刘不可能一一记住,然而这几位可都是拥有过突出事迹的“鬼鬼怪怪”。
20层IT男金涛,烟鬼。明明自己公司距离天台就间隔了两层,偏迈不动两条腿,经常违规在楼道里偷偷吸烟,被老刘抓到批评教育了好几次,死活不改。
16层恐怖漫画家裴墨,怪胎。听说是长期拖稿才被编辑抓到公司本部亲自监督工作,经常滞留公司,半夜在办公室游荡习惯性不开灯,导致其三番五次被保安当成小贼误抓。他的临时员工通行证还是老刘给办的呢。
16层恐怖漫画家2号新田,倒霉鬼兼话痨。来不了大厦几次,次次碰上电梯故障,被关在电梯就疯狂按着紧急求助开关和保安室聊天话家常,从来不紧张维修。保安室的成员暗地里纷纷祈求着这位祖宗别再来了。
16层漫画编辑张林,2号的头头,是个刻薄鬼大刺头。从不动手打人,却凭着一张破嘴经常把人气得动手打他。真挨打也没几次,因为最后都由保安室出面拉架制止了冲突。这种人,也只有他的直系上司潘主编治得了。
仔细一想,老刘忽然觉得这帮小伙都靠不上谱。奈何多个人多份力量,谁也不想做独狼。
老刘沉浸在对四人的盘算之中,突然,背后传来刺响——
“吱——啦——”
好似指甲勾划金属表面的尖锐刺鸣只响了一刻,却像是实打实地穿过了寒毛直立后背、刮上了森然颤抖的脊骨。
老刘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了。他背脊挺立丝毫不敢靠近身后的靠背,犹豫再三才一咬牙微微偏过头悄悄观察。
什么都没有。
想象中的凄厉女鬼、失智丧尸通通不存在。腐朽的长座被窗外的阳光照射出一层灰蒙,赤红的锈斑散发出与血液相近的味道。
老刘不敢离开座位,也不敢移开视线,生怕在自己没有察觉的瞬间有致命危险从难以察觉的阴影中猛得窜出来。
恐怖片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啊!!!我受不了了,你们这群人都在打什么哑谜,半天不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刚刚那个怪声是什么?”
第一位破防人士出现了,他是老刘身侧的金涛。IT男双手抓挠着头皮,两眼赤红。
“噗嗤——车厢这么破,兴许是金属疲劳了才发出的吱嘎声呢。”
老刘惊讶地打量过去,发出笑声的是对面三位16层中的新田。恐怖情景中出现惊慌或是冷静的情绪都再正常不过,还没见过偷笑的。
新田毫不避讳继续捂嘴偷笑着说:“楼上互联网公司的金涛对吗?我郑重提醒你——你!完!了!你说出了无限流标准1号炮灰的标准炮灰台词。现在起,时刻看管好自己的脑袋!首杀欢迎你哦~”
“你在开什么玩笑!”
金涛像是一只被突然踩中了痛脚的小兽,激动地蹿了起来。
“拜托。互联网行业工作者至少该有5G冲浪速度吧。无限流竟然也没听说过?土狗!”一旁的编辑张林紧蹙着眉头语气刻薄地应和着。
“你!你们!”金涛扯紧领带与对面三人逐个对视三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态度一松,“……抱歉,我心思太乱了,没控制好情绪。我是做医疗软件的,太忙了,实在挤不出时间关注年轻人的圈子。你们有什么线索可以聊聊吗?”
嚯!这一下能屈能伸让老刘有点刮目相看了。不过想想也是,对面三个16层关系一定更为亲密,剩下的老刘与金涛也并不熟络,贸然把关系弄僵实在不理智。
新田上下端详两秒,点头道:“看你这发量,工作确实辛苦。那我好心为你解释一下。无限流其实类似于真实版的密室逃脱,寻找线索,逃脱困境,就是这么简单。当然了,也有许多其他私设,你等等。系统?主神?小助手?咦?怎么没反应?直播间开启了吗?观众朋友们有没有在看?对!我就是提前预知了有直播间功能的天才新人,快给我狠狠投喂!”
怪里怪气的发言听得老刘一头雾水。
“抱、抱歉。新田他就是中二病,别对他生气。”
发言的是另一位漫画家裴墨。
他腼腆地瑟缩着,声音细小如蚊吟,幸而车厢内部足够安静才能让声音精准地到达每个人的耳膜,“新田的意思是,我们已经不在正常的空间里…起码不在新都了。发生任何异于常理的事,多听多看多推理,少慌少叫少冲动。就是这样……”
“不在新都?”老刘诧异地张口,把头转向窗的方向。
光映之下,崇山峻岭,没有一点高楼大厦的影子,也不似新都郊区的平原地貌。列车在不知名的地方,正开往未知之处。
老刘条件反射地立马掏手机检查。
有电没网没信号,GPS完全定不到点,时间也显示不出来。
一旁的金涛焦虑地划动着手机,唉声叹气,多半也是同一情况。
“……天都亮了。”裴墨远望着窗外低喃,“你们还记得醒来前发生了什么吗?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晚上十点,国贸门口的公交站台,我们五个人似乎都在……”
“对!”金涛激动地插话,“我想起来了!那个点起了浓雾,我正准备打电话给公交公司询问班车会不会取消,电话还没通,远处的雾里就透过一阵强光。然后……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老刘的脑子一阵阵抽疼,回忆片段灌入脑海,与二人的诉说类似,只是到关键时刻又卡顿住了。
“呜——”
仿佛是为了提醒他们一般,汽笛声响,迎来了所有人的震惊。
卡壳的齿轮开始运作。
老刘全都想起来了。
昨夜,随着汽笛声来,白茫一片的浓雾突然温顺地打开,放行了一列银色列车。通过锃亮的列车灯,老刘清晰地看见国贸西路平坦的大道消失不见,代替了柏油马路的是深不见底的渊。列车在没有轨道的虚空滑行,越行越缓,最后停泊在站台前。
摇铃响,车门开。有人下来了,有人上车了。黑色的、红色的。花香的味道、铁锈的味道。
老刘被铃声牵引。轮到他了,他向乘务员递上车票,乘务员亲切放行。还有人上车、又有人上车,那他,再向里一点……
……
科学世界哪有什么虚空列车呢?支离破碎的回忆成为了打破老刘唯物主义认知的最后一击。
他没有被绑票没有被威胁,他是自己举着车票上车的。
等等?
“车票!”
老刘一边喊一边摸索身上所有的口袋,直到手指触及衣服内袋的长方形纸质边缘,正想向所有人互相展示——
“别拿出来。”
张林许久未闻的声音响起。方才大伙正在讨论记忆时老刘就注意过他,张林自从说了那句刺人的发言之后便心不在焉地在座位上东张西望。
此时,坐在过道边的他果断站起身走向了谁都不敢率先碰触的“死域”。
“小心!”
“喂!”
“太冲动了——”
张林从容迈入黑与锈色的世界,向大惊小怪的众人讽刺一笑,“你们想永远待在圈里等死吗?”
接着,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来到了车厢的末端,指尖搭上一张发黄发黑又沾上了锈铁的纸张。纸张面积很大,上端超过了张林的头顶,一直延伸到他腰部的位置。
“规则。”张林说,“这是个规则怪谈。”
又是个陌生的词汇。然而这个词汇却一下子点燃了新田的热情,连内向的裴墨眼神里都一下子闪过了光。
有了张林的亲身示范,新田毫无心理障碍地挤向过道,连带着坐在他外侧的裴墨也被赶出了座位。裴墨所幸陪着新田一起去往了张林的方向。
老刘与金涛一下子成为了五人中的少数派。
不够明亮的车厢成为了视觉干扰,即使视力还不错,在一片黑红黄的近似色中老刘也难以分辨纸张上到底书写了什么。金涛显然也有这番苦恼,他不再犹豫,起身跟了过去。
这下老刘也不敢落单了,挤在了最后面。
“规则三:车票是自己唯一的身份证明。请不要轻易把车票展示给非工作人员,哪怕他只想要看看。”张林一字一句的念着。
老刘听在耳朵里,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刚刚做得不对。
“既然是规则怪谈,大家就快点熟悉规则吧。额……”裴墨瞧了眼跟在后面的二人,“就是…入乡随俗的意思。遵守告示中的规则声明,可以最低限度保证自己安全。”
金涛意会,立刻点头把注意力放在了告示之上。
这可难倒老刘了,他本就学历不高,大片大片的文字串在一起简直是阅读障碍者的噩梦。一脑袋浆糊的他心中不忿,什么劳什子的规则怪谈,咋瞧不起文盲呢?万一他是个瞎子呢?虽然有英文翻译,但万一他来自小语种国家呢?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老刘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把目光投向五人中最好说话的裴墨,正准备开口求助,车厢另一头,毛骨悚然的动静又开始了——
先是一声熟悉的撞击。
“咚——”
熟悉程度大概与叫醒五人的那声巨响别无二致。
眼睛空闲的老刘第一个把头转了过去。
空洞的走廊、空荡的座椅。视觉的终点,连接车厢与车厢的金属门关闭着,一如既往。
什么都没有。
一口气还没松下去,间断的几声闷响,摩擦声、挤压声、滚落声,从高处到低处。伴随着一段段呢喃的低吟,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老刘听不清,也不敢听清。在他的意识中,这一声声低语已经化作怪物引诱猎物的恶言、咒杀人类的恶语。不该听!不该记!
他颤抖的双手还未攀上耳侧,最后一声闷响袭来。
“咚——”这是最响亮的一声。
这声之后,低语停歇。
车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老刘死死瞪着眼,一刻都不敢眨。
此时此刻他可不敢再信什么金属疲劳这类唬人的谎话。此时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东西”就在车厢尽头,在那层关闭的薄薄金属门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