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原来我是这个作用 ...
-
(三)
忽然有一天,那扇紧锁的院门被推开了。
彼时我正坐在院子里,望着院中的枯树发呆。慕临推门走到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而我只是看着那棵枯树,丝毫不想知道身边的是谁,来做什么。
太累了,琢磨这些太累了。
我们一起沉默地待了一会儿,期间他一直在看着我,只是我感受不到他视线里的情绪。
或许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像这棵枯死的老树一样。
最后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天帝今天在神族设宴,你一会儿跟我和天玄一起去。”
我本不想搭话,却听他提起了天玄。
说来,到底是因为我,她才会被忘川水腐蚀灵魂。
“天玄……”
上千年没有说过话,一开口的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要随着轻风飘散了,音调也不甚清晰。
我静默一瞬,加重了语气,放慢速度,一字一字道:“天玄,好了吗?”
“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慕临说。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见我没有动作,又说:“你代表的是冥族公主,必须要去。”
公主?
我轻声笑了,说:“被,囚禁的,公主吗?”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我基本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毫不怀疑,再过一些时日,我可能连行动的能力也要丧失了。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我的话,反正他对我的拒绝态度是视若无睹的,最后还是强硬地把我带到了神族。
以前我还占着神族战神这个身份的时候,来过神族很多次,最喜欢去的就是太上老君那里。
那个只知道闷头炼丹的老头儿,是唯一一个不会因为“战神”而跟我拉开距离的人。
其实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神族的神仙们,跟我拉开距离,不是因为战神,而是因为我不是战神。
不知道那老头儿知道了我其实不是战神,会不会也像那些神仙一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我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里,听着他们觥筹交错的谈笑声,忽然觉得很吵。
也许是那一千年独居惯了,我一个往日最喜欢繁华热闹的人,竟觉得这一个小小的宴会吵闹得令人无法忍受。
于是我便溜了出去,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去留。
神族我来过很多次了,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可如今出了宴会的大殿,我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天宫内游荡,先是走到了花园。
我在花间小路中漫步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蹲在花圃中种花的两个小仙子的谈话。
她们背对着我,密集的桃枝遮挡了我的身影。她们丝毫没有发现我就在她们身后,于是谈论起我来,也是肆无忌惮。
“你今天看到沉辞公主了吗?”那名粉色衣裙的仙子问。
“看到了。”绿衣仙子答。
粉衣仙子挖着土,叹了声气,说:“我觉得她好可怜啊。”
绿衣仙子无奈地说:“她可怜什么,人家可是冥族的公主。”
“你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当公主吗?”粉衣仙子嘟囔着说:“这公主给你你当不当?”
绿衣仙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我算了,我没有那个福气。”
粉衣仙子恹恹地挥着手里的小铲子,问身边人:“你说她知不知道那件事啊?”
“哪件?”绿叶仙子头也不抬地说:“你是指神族和冥王拿她给战神当养料的事儿吗?”
“哎呀,什么叫养料啊,你说话真难听。”
绿野仙子不以为意,“本来就是啊。她本来只是一滴忘川水而已,结果运气好,被战神点化了。不过运气也不算好,刚被战神点化,战神就战死了,她就成了跟战神渊源最深的那个,更要命的是她还吸收了战神残存的神灵。你说说,不拿她复活战神,拿谁?”
粉衣仙子叹了口气,说:“可那又不是她想的。她要是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一个能提供力量的媒介,那得多难过啊。”
“她不知道更难过。”绿衣仙子说。
“什么意思?”
绿衣仙子放下手中的铲子,看着她说:“复活战神这件事,是神、冥两族路人皆知的事情,毕竟两族因为这件事达成了同盟。你想想,神、冥两族路人皆知的事情,就她这个当事人自己不知道,那得多惨啊。换我我就疯了。”
后来她们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那句“养料”。
原来如此啊。
难怪慕临要防着我逃跑,要关我关得严严实实的。
原来都是为了天玄。
我以为我会悲伤,会愤怒,可实际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平静的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两个仙子还说,这次宴会,就是为了庆贺战神归位。而我,作为她的“养料”,当然要一起跟着战神留在神族。
我可能再也回不去冥界了。
罢了,那个地方不回也罢。
反正我现在这个处境,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离开了花园,我继续在天宫内转着,不知不觉间,竟转到了太上老君的府邸门口。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便听见身后那座府邸的大门响了起来。
我便顾不了那么多,手比脑子快地敲响了老君的府邸大门。生怕晚一步就会被身后府邸出来的人抓住。
无他,只因我曾在神族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我好动、爱闹,闹得神族鸡犬不宁,天帝头疼不已。最后无法,便把我送到了太白金星那里做学生。
而太白金星,是一个令神、冥两族闻风丧胆的存在,连天帝都怵他三分。
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冷冰冰的,而是因为他变态的教学。
如果他想打败你,那么他会教育你,你将不会被他打死,而是会被他烦死,或者被他说服,最后羞愧而死。
如果说老君是我在神族最喜欢的老头,那么太白金星,就是我在神族最恐惧的老头。
更巧的是,老君对面就是太白金星的府邸。
那段日子,我至今印象深刻。而那位一板一眼的老头儿,也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极其深重的阴影。
于是在我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趋利避害地敲响了老君的大门。
令我感到慰藉的是,老君依然待我如初。
他在丹炉房里炼丹,我就坐在他旁边,撑着脑袋看着那个大火炉。
“天帝不是设宴了吗,你都来了,怎么没去?”老君问。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缓慢地说:“跑出来了。”
他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我,见到他便止不住话了。
我问他:“你怎么,不问我,来干什么?”
他说:“你来这儿,除了盯着我的炉子,还能干什么。”
我笑了笑,觉得他说的也对。
我又问他:“我,不是战神,你知道吗?我只是,一滴,忘川水。”
他拿着扇子,轻轻给丹炉扇着火,沉默片刻才开口:“是战神如何?是忘川水又如何?你不是一直都是你吗。”
我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叫过我“沉辞”或“天玄”,每次称呼我,都叫我小丫头。
方才在花园里听到的那些话,到了此刻才开始翻涌。那股情绪来的如此迅猛,我压制不住,让它涌上了我的眼眶。
我含泪笑了一声,趴在小桌上,轻声问他:“你也早就知道了吗?”
老君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手中的摇晃的蒲扇却逐渐慢了下来。
半晌后,他忽然放下扇子,站起身来,嘴里还念叨:“梓竹这臭小子,又跑到哪里去偷懒了,看我抓到他……”
他的背影略显蹒跚。
梓竹是他之前的童子,但是很早以前,就因为犯了天规被贬下界了。
也不知道老君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炼丹房里,看着丹炉里翻腾的火,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无聊透了,这该死的命运。
我的生命,我的人生,为什么要被他们拿去牺牲?
如果命运注定就是这样了,那往后苟延残喘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生命,应该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我看着那诱人的真火,第一次觉得它真美。那么奋力地燃烧着,热烈又疯狂,好像要拼死冲出丹炉的束缚。
活着已然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但是死亡,我要自己掌控。
真火的力量可以燃尽世间一切,哪怕是战神,更何况只是一点残存的神灵。
只是我低估了他们。
我不明白他们是如何把我从丹炉里弄上来的,又是如何治好我的,毕竟我都已经感受到被真火灼烧的痛苦了。
我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
直到我被带到金銮大殿上,听着天帝训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太白金星救了我。
果然太白金星是我克星。
我抬头寻找着他的身影,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挺直的身姿,健硕的身板,还有那冰冷的气场,在他们那一堆老头儿里,还是那么格格不入。
跟千年前相比,一点儿也没变。
几乎是在我看到他的同一瞬间,他抬眼看向了我。
我以为我会怕他,毕竟他留给我的阴影太深刻了。但奇怪的是,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害怕。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平静了,不似以往那般凌厉的样子。
于是我便向我曾经的老师颔首打了个招呼。
但很明显,我的老师并不想理我这个不省心的学生。
他把头撇开了,对我的示好置之不理。
我收回神,刚巧听见天帝说,要找人看住我,不让我再作妖。他问众神有没有自愿看管我的,没有一人吱声。
静谧的气氛里,我听见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她这么闹腾,谁看的住啊。”
我往那人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视线掠过太白,发现他竟然在看我。
沉静无声的目光,仿佛传达着某种力量,让我的心再次被难言的情绪席卷。
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他毕竟当过我的老师,而且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老师,在他面前,我还是想要顾全我的脸面。
我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看到我像个废弃的陀螺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可有人偏偏不让我如意。
气氛焦灼的时候,我听见慕临说:“让太白看着她吧,她最听太白的话。”
我倏地抬头看着他,时隔千年再面对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愤恨。
他是在报复我吗?
想磨掉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
也对,从我第一次在冥界醒来,他告诉我,我是他的王后,是神族战神的时候,就注定没有尊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