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我不做了》严雪霁

1、那个女人突然出现

　　（一）

　　我叫沉辞，是冥王的王后，也是神族的战神。数万年前，我于一场大战中负伤，醒后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和一身可单枪战天地的神力。

　　这是冥王告诉我的。

　　冥王待我极好，事事以我为先，知我冷暖，察我悲喜。对他，我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所以，对于他是我丈夫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那天是三月初三，人间的上巳节。

　　我托冥使帮我从人间捎几本诗集，他给我回信说，三月三那天会回冥界。我便早早的，站在奈何桥旁，忘川河畔的扶桑树下翘首以盼。

　　忘川河源于无尽深渊，流过冥界，走向天地尽头。

　　河上的奈何桥，每天走过的灵魂不计其数，有将入轮回的，也有打入地狱的。

　　我无聊时，常会坐在扶桑树下观察那些路过的灵魂，感受他们的情感，琢磨他们的言行。

　　那天我在扶桑树下等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那个一身红衣的女人，就在我的注视中，一步一步地走过奈何桥，笑着跟呆愣的孟婆打了个招呼，而后便朝着我的方向来了。

　　她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额间的印记也丝毫不差。只不过她是红色的，而我是淡蓝色的。

　　她注意到我后停住了脚步，神情中似乎有些惊讶，片刻后又有些了然。我与她隔着一丈的距离两两相望，她对我微笑颔首，而后便路过我，径直往冥王的宫殿去了。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六神无主。

　　我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身边的鬼差们，静默地站在一旁，神色敬畏地目送着那个女人，甚至有些鬼差的眼睛里竟然满含泪光。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

　　我来不及思考，便由着身体的本能跟上了那个女人，而后便看见了我的丈夫，冥王慕临，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我。

　　那一刻仿佛倦鸟找到了归林，我飘浮的心安定了下来。

　　只是我料错了，他等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

　　我就站在他们身后，是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可他却视若无睹，当着我的面，把那个女人拥进了怀里。

　　我看着他眼泛泪光、爱意深沉的样子，忽然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疼。

　　自我醒后的这数百年来，他对我总是温柔的，偶尔我调皮犯了错，也只是佯装凶狠地吓唬我。

　　他在我面前总是带着笑容的，是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明明流露出的是那么脆弱的模样，却诡异地让人觉得，这样的他才是完整的。

　　那个女人温声安慰着他，可我却已经听不进去他们说的什么了。

　　我只觉得慌乱。

　　尤其是当他情绪稳定下来，看向我的时候，巨大的恐慌裹挟了我。所以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转身跑开了。

　　当时不懂是为什么，后来想想，大概是怕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没有那种深沉的爱意。但其实，在过往的几百年岁月里，他的眼中从来都没有过对我的爱意。

　　我离开了冥界，沿着忘川河，漫无目的地走，心想如果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到达天地的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离冥界有多远，我忽然觉得累了，于是便停下，坐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看着那张茫然无神的脸，我忽然觉得很陌生，于是伸手拨乱了，那令人窒息的感觉才随之消减。

　　我在河边坐了许久，直到一个人停在了我身边。

　　彼时我抱着双膝，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听见动静时抬头，便看见了慕临无奈又担忧的神情。

　　他蹲下身来，半跪在我面前，像往常一样，温声对我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看着他，问：“那个女人呢？”

　　要是一场噩梦就好了。

　　我想，如果他否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那我就说是我调皮跑到了这里，虽然他会生气，但是我对他撒撒娇，他就舍不得凶我了。

　　可他好像知道我不想听什么，却还是专挑那些我不想听的说。

　　“她是我的爱人。”他说。

　　爱人吗？

　　我问他：“那我呢？”

　　我是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我，似乎是不忍，垂眸躲开我的视线，轻声说：“我一直拿你当妹妹。”

　　妹妹？

　　我笑了一声，回过头不去看他。

　　多可笑啊，竟然是妹妹。

　　难言的酸涩从心头一路跑上眼眶，再次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行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落了下来，连开口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在哽咽。

　　“可是……我是你的王后啊。”

　　我当了他数百年的王后，如今他却告诉我，他只是拿我当妹妹。

　　他微蹙着眉头，神情似有不忍，“抱歉，那只是一个名头。”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恍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

　　“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他沉默不语。

　　我抓着他的手，不敢置信地问他：“你对我的好，对我的那些情谊，都是假的吗？”

　　他摇头，说：“不是假的，只是与你想的不同。”

　　他的话忽然让我想起了我看过的人间话本。人间话本里说，夫妻之间，会亲吻、拥抱、行欢。

　　可是我跟慕临，我们连牵手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我突然冷静下来了，缓缓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垂眸望着静谧的忘川，低声说：“人间话本里说，夫妻之间，会亲吻、拥抱、行欢。可是这些，我们都没有过。我原以为，是冥界和人间的夫妻不一样，但是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而已。”

　　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跟我回去吧，以后你会是冥族唯一的公主，你依然是在冥界备受尊敬的存在。”

　　冥族，唯一的公主？

　　我只觉得可笑。

　　他要跟他生活了数百年的妻子当他的妹妹，当冥族的公主。

　　“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长着我的脸？”我质问他。

　　他收回手，微叹一声，“她叫天玄，是神族的战神。”

　　天玄？

　　她竟然叫天玄。

　　愤怒油然而生，我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压着怒气跟他说：“可天玄，是我的本名。”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残忍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改名叫沉辞吗？”

　　见我不答，他便接着道：“因为她才是天玄，而你，只是被我创造出来的、跟她有着同一张脸的精怪。”

　　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他温柔呢？

　　明明他这么残忍。

　　“所以你，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个人。”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悲伤更甚，还是愤怒更甚。

　　“你拿我当替代品。”我抬头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风度翩翩”的人，“你拿我当她的替代品。”

　　他沉默半晌，说：“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从未混淆过。你是你，她是她。”

　　他这话说得认真，我几乎要信了。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们不是团圆了吗？来找我这个赝品干什么？！”

　　令人愤怒，无止的愤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那天的最后，他到底是没有回答我。

　　我空有一个精怪的壳子，没有法力，无法反抗，被他强行带回了冥界。

　　他跟冥界的一众鬼差宣布，以后我就是冥族的公主。而鬼差们皆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这让我的心再次坠入了冰川。

　　原来他们都知道，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一个赝品。所以这些年，我的所有行径，在他们眼里，或许就像看了一出可笑的小丑杂耍。

　　我不明白慕临为何非要留我在冥界，还要给我安一个公主的名号。但是我没有力量，我反抗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