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君子》甜墩儿

4、罚蹲

　　梁安发现许念有点像一台电脑，你不能让她的脑子长时间处于空闲的状态，不然她就会自动进入待机模式，人话就是发呆。
　　她的发呆已经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除了一动不动那种，踏步踏太久了会发呆，跑操跑太久了会发呆，只要你让她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最多十分钟后，她就会开启自动化生产，像复制黏贴似的长续航、高标准地输出。
　　梁安觉得她很像一个机器人，连唯一的缺点都很符合机器人的特性，那就是她待机的时候会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比如教官喊完停，她还要反应几秒才能停下来，就像是开机重启要花费点儿时间。正是因为这个，她被教官骂了好多次了，但是没用，任教官怎么狰狞地咆哮，嗓子都给她骂哑了，许念她自岿然不动，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尝试改正但没改成还是压根儿没理，又或者是还在发呆。
　　原本呢，教官是很少骂女孩子的，倒不是出于怜香惜玉，主要是因为骂哭女孩子很棘手，你继续骂吧，她能给你哭得更厉害，就跟你比是你骂的更凶还是她哭得更凶，很难收场；你不骂了吧，又有点儿损面子，开了个坏头，后面个个女孩子都靠哭咋办。所以呢，对待女孩子，教官是能不骂就尽量不骂的，但许念这种屡教不改，还特别欠揍的，换谁都给她骂个狗血淋头，这要不是学校军训，在军营里管你男的女的，先揍一顿再说。
　　教官可能也已经忍她忍到尽头了，打算把她调到其他队去算了，骂完了也不叫她归队，让她在旁边大太阳底下罚蹲，他自己回去继续操练梁安他们。
　　罚蹲是军训里最难受的项目之一，上半身挺直，重心前移，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后脚的前脚掌。它比站姿难受得多，主要是因为站姿好歹有两只脚承重，而且整个人是笔直的，气血是通的；但是蹲姿几乎一只脚掌能使力，而且因为膝盖弯曲折叠，导致下半身气血不通，腿部肌肉不仅会酸软，而且会发麻、刺痛，蹲久了脚都可能废掉，当然，前提是。在废掉之前你还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倒。
　　学校军训没有那么严格，教官嘴上说着不能动，但你偷偷换只脚，教官眼角扫到也会当作没看到，毕竟也知道你几斤几两，只要你下动作不要做的那么频繁明显。
　　所以教官让许念蹲三十分钟，其实是预算了她可能会偷懒的时间，但他没想到蹲得那么难受，许念还能发呆，真的就完完整整地、一动没动地给他蹲足了三十分钟。只不过，在教官让她起来的时候，她一屁股“duang”地坐在了草地上，仰起头没有表情地对教官说，“起不来了。”
　　教官：“……”你的表情能更真挚一点吗？
　　要是换个不熟的，绝对以为她是装的，但教官跟她打了那么久交道，知道她这个没有表情的表情就是半永久的。
　　他回头招人，见梁安离得近，就叫他过来带许念去医务室。
　　至于梁安为什么离得近，因为在刚才看见许念摔倒时，他下意识地往前冲，虽然他立刻反应过来停下脚步，但在整齐的方阵里也显得很突兀了。
　　他过去想把许念扶起来，但许念的左脚还麻着没恢复知觉，腿软得愣是站不起来，教官在旁边看得不耐烦地说，“你背她啊！还扶什么，别磨蹭了，赶紧的!”
　　梁安转过身去蹲下来，示意许念趴在他背上。许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攀住他的肩，贴近，两条腿垂放在他腰间。梁安托着她的腿弯站起来，快步向校医室走去。
　　许念是第一次被人背，轻微的失重感后，梁安走得很稳，他宽厚的肩背能给人安全感，许念放下心来，攥着他衣服的手慢慢松开。她低头看到他平整的领子，目光一偏又看到左右两侧各有一团被自己抓得皱巴巴的布料，在他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上，这两处就显得很突兀了。
　　许念想了想，用掌心按住那两团布料，打算用体温和压力把他们稍微熨平一些。当梁安把她放到校医室的床上时，她的手还贴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梁安疑惑。
　　“皱了，压一下，会变平。”
　　梁安斜眼去看，看不到褶皱，只看到在深绿色的军训服上，一双很白很白的手，紧贴着他的肩。像被烫了一下，他一耸肩，将那双手抖了下来，随机掩饰般地对她笑了笑，说：“没事，穿一天了，是该皱了。”
　　这时，校医走过来，问了情况，让许念脱了鞋子，看到她的脚有些发紫，应该是血管阻塞太久，恢复比较比较慢，便戴了手套帮她按摩。
　　许念不太舒服，脚上像被针密密麻麻地刺扎，她紧抿着唇，但细微的哼声还是从鼻腔里泄露了出来。
　　校医抬头看了她一眼，“是比较难受，很快就好了。”
　　梁安也看她，见她还戴着帽子，便问：“要不要把帽子摘下来？你不热吗？”
　　许念肯定是热的，刚才在大太阳底下蹲了半个小时，现在又被按得出冷汗，她都能感觉到帽子里的头发肯定都湿了，只是她的注意力都在脚上，听梁安说起，她才想到要摘帽子。
　　她颊边散落的碎发都被汗湿了，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梁安递了张纸巾给她，她接过后跟他说谢谢。
　　梁安再去看她的脚，已经恢复了血色，十个脚趾头都粉粉嫩嫩的，小巧圆润，微微蜷缩着，十分精致可爱。
　　非礼勿视，梁安移开了目光，但过了几秒，控制不住，心痒痒，又挪了回去。
　　盯了会儿，他开始觉得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十分碍眼，突然开口：“医生，可以了吗？”
　　校医用抬起手臂调整了一下眼镜，问许念：“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没事了。”
　　校医站起来一边摘手套一边说：“那你们可以回去了。”
　　梁安过去扶许念，许念试着走了两步后，轻轻挣开了梁安的手，“谢谢你，我可以自己走了。”顿了顿，又说了一次谢谢。
　　梁安暗暗搓了搓手指，说不客气。
　　“哎对了，那个同学，”校医叫住许念，“你是不是还低血糖啊？我看你嘴唇也有点发白，有没有头晕恶心？”
　　梁安回头，见校医把摘下来的手套放在桌上，而他脚边就有一个垃圾桶，梁安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有一点。”天气太热，运动量又太大，她最近中午都没什么胃口，前几天还勉强吃一点，但今天连食堂都没去就回宿舍洗澡睡觉了，从早上七点吃了两个包子到现在，她不低血糖就怪，也就她能撑到现在。
　　“这有葡萄糖粉，去冲点喝。”
　　校医一说，梁安就拿了纸杯去冲，冲完递给许念，看她喝了一口，才问她：“够甜吗？”
　　太甜了，能齁死人那种程度，不敢想象他加了多少葡萄糖。许念含着那口糖水很慢很慢地往下咽，艰难地咽完了才说：“嗯，够了，谢谢。”她觉得咽喉细胞可能在高浓度溶液的影响下失水过多，现在有点干痛。
　　梁安看到她的脸非常不易察觉抽搐了下，这在别人脸上肯定是看不出来，但是在她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那就是镜面上的裂缝，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这杯糖水不对劲。
　　“太甜了？”不够甜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许念低头咬着杯沿，没有说话。
　　梁安有了答案，对她笑，“你可以告诉我的，我去冲淡点。”他伸手去拿她嘴边的纸杯，轻轻拽了一下，她才松口。
　　梁安一边稀释那杯糖水，一边想，自己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明明前不久还被这女孩盯得发毛，觉得她怪异来着，可才没几天，他又觉得这人好像哪儿哪儿都可爱，比如她刚才咬着杯沿的样子。所以，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脑中突然闪现这句话，让他猛然惊醒，心情变得复杂。但他面上是不显的，仍然是一派和煦，看她喝完了糖水，再和她慢慢地走回操场，只是一路无话，他在想事情。
　　教官让梁安继续回去训练，又让许念在旁边休息，反正他已经对许念彻底死心了，这人没救了，明天就给她调去医疗队，让她去那儿摸鱼算了。
　　梁安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有几颗巧克力，便跟教官借口说要喝水，又返身回去，从书包里找出那几颗巧克力，直接放到许念手上。
　　许念猝不及防被塞了满手，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梁安。
　　梁安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再次感觉到了力不从心。明明刚才回来的路上想好了，管她哪里特别、哪里古怪、哪里有趣，随她去吧，不能再靠近她了。他放了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就像是玩火自焚，最后很可能把自己都给搭进去。可这才一转身，他又给忘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必须得及时止损，下次，不能再有下次了！
　　梁安再次暗暗下定决心。
　　“低血糖也可以吃点巧克力，你试试，很好吃的。”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许念想把巧克力还给他，他却不接。
　　“没事了也可以吃，我书包里还有很多。”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的书包里一颗巧克力也没有，而且不止书包里没有，家里也一颗不剩。
　　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是他最喜欢的，整一颗的甜度都刚刚好，可可豆的味道比普通市面上流通的都要醇香、都要浓厚，可能是某个私人种植园特产的。巧克力里还混合了一种很特别的奶香味，闻起来完全不逊色于可可豆，在香味的醇厚度方面两者是不相上下的，但吃起来这种奶香味又被可可的味道单方面压制，只留下很清淡但很特别的甜香。十分奇妙的碰撞和融合，让人吃过一次就很难忘掉那种唇齿间留下的香味。
　　他记得他第一次吃到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大概是在十岁的时候，梁泊年的一个朋友从国外寄了很小一盒回来，他记得清楚，只有两块，他吃完还偷偷去查哪里能卖到，但最后连这个外文牌子都没有找到。他试探着问过梁泊年和李聆兰，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答案，他也就只能放弃。
　　后来梁泊年那朋友不定时地会寄一些回来，大都一年只有一两次，而且量都很小，可能是这巧克力真的非常珍贵，以至于送礼都是以块为单位计算的，不过后面一次总会比前面一次递增几块，一两块或者三四块，多的也再没有了。因此，梁安一直觉得梁泊年这个朋友不够大气，好礼都舍得送了，还这么抠抠搜搜，有损自己的形象，还不如不送。
　　不过梁泊年跟他一直都还有来往，关系应该还不错，今年送来的这一盒巧克力有四十三颗，吃完了可能又要等一年。想到这，梁安有点肉疼，他刚才怎么就那么冲动呢，这么一大把给了许念，至少留一颗给自己解解馋也好啊。
　　他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许念，隐约能看到她手中熟悉的巧克力包装纸，以及她弯起的眉梢眼角……
　　她又笑了，果然，他的巧克力是很好吃的。
　　梁安看得费劲，早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为了巧克力跟她斤斤计较，这时却只是可惜没能离她近一些，把她的笑容看得更真切一些。
　　他见过的，她笑起来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