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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嬷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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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爷这一闹,终于让除了长子谢元和、次子谢元平和三女谢玉玑以外的其他子女们,都知道了他的疯状。这下赐婚封诰的大喜还没过去,人人心头又笼上一层忧愁。
谢元和的嫡亲弟妹谢玉珠和谢元书埋怨谢夫人道:“母亲怎么不早叫我们知道呢?”
谢夫人道:“知道又能怎样?你们父亲这个样子,是断不能让外头看见的。好在方才他没在黎公公跟前发作。元和、元平,先把你们父亲扶进屋去。元书,你去请许大夫过来,我叫他一直住在前院儿里。”
谢玉珠道:“母亲,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请太医来了?”
谢夫人道:“不成。玉玑的封诰礼要到下个月才完成,此时咱们还只是个普通人家,不能请太医来!”
在谢夫人的周密安排下,晚辈们并没有对谢老爷的疯症展露出太多惊惶。他们也都猜得到父亲这是心病,是一时被谢家的挫折给打倒了。等到三姑娘封了诰嫁入王府,他能安了心,心病自然也就好了。
几个子女们商议定了,每人每天轮换着去侍奉父亲病榻——只除了谢元和、谢元平。两位大哥哥要日日为谢府奔走,现在又要照管三姑娘出嫁之事,每日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谢夫人在黎公公宣旨的当天,便遣散众位围着谢玉玑不放的兄弟姐妹,将她独自叫进了内室嘱咐道:“下月初五,你需得进宫面圣,受封诰命,等秋时嫁入王府。你虽不是咱们家头一位诰命,也并非头一位王妃,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的头衔、婚事便是咱们家的救星。”
谢玉玑冷静道:“母亲,我都明白。只是,这样的好姻缘本该是大姐姐的……”
谢夫人摇摇头。案上烛火在她面容上跃动,她道:“玉珠不行,只能是你。”
谢玉玑愕然。谢夫人又道:“按理说,你在你姐姐们前头嫁人,是极不合规矩的。但既是太后赐婚,也就顾不得这些了。我已给你请了元嬷嬷来,她将住在这里教导你各项礼仪,直到你出嫁那日为止。”
谢玉玑想起元嬷嬷那素然端严的面容。元嬷嬷最后一次在谢家,是听了大姐谢玉珠莽然道出想嫁贤王的心事,而愤然离去的。却不想她再登谢家门,竟是为了另一位谢家女喜嫁贤王而操劳。
真是世事难料。
谢玉玑轻轻低下了头。她并不为与贤王的姻缘开心,或是难过。谢夫人察觉到她神色太过平静,也温和道:“你与贤王统共也就见过两面,我猜以你的性子,也并未对他动心是不是?”
谢玉玑稍稍红了脸颊,她的确没有。
谢夫人道:“如此也好。这桩婚事,又是太后赐婚,又是贤王指名,你嫁过去,无论如何也不会受苦。我本想着你与玉璇都不必担起家中嫡长女的职责,将来若能为你们细细挑选一位可心人也是不错,只是……”
谢玉玑眨眨眼睛,意识到谢夫人是在真心为她考虑的,遂有些小小的感动,道:“母亲,我都明白。贤王虽非真正皇室血脉,可他的贤名与权势是谁都比不上的,这对谢家来说是件好事。至于我……”
至于她自己,从来也就不指望靠嫁个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无论在哪里,只要手里有钱,心中有底气,她总能经营好自己的生活。她并不在乎所嫁之人是位王爷,还是位商贾。
当然,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就不必再说出来了。她只道:“至于我自己,只要恪守本分,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不给咱们谢家拖后腿,也就罢了。”
谢夫人难得面露慈色,摸了摸她头发道:“真是好孩子。”
元嬷嬷是在这之后第三日,便登了谢家的门。
彼时,谢玉玑正与姐妹们躲在花园子一处花架下,难得有一些小女儿家喜笑颜开的时候,一边谈说着贤王相貌如何如何好,一边想着要送些什么作为玉玑出嫁的礼物。她们拔了园子里的花来玩儿“斗草”,把些个芍药、蝴蝶兰、丁香等插了满头,笑得在地上抱成一团。三姐妹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直到玉香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向谢玉玑道:“哎呀三姑娘,可叫我好找!元嬷嬷已经来了,正在秀室等您呐!夫人说,叫大姑娘、二姑娘也一同过去听训。”
谢玉玑惊诧道:“啊?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要等明日吗?”
谢玉璇紧张道:“我、我也要去吗?”
谢玉珠垂首道:“我感觉没脸再见她了。”
姐妹们一下兴致缺缺起来。玉香帮她们将花儿一支一支捡起来道:“总之,姑娘们快去吧,夫人说不能让元嬷嬷久等。”
于是各人都只好叫来随身服侍的丫鬟,整理好衣裳头脸,便匆匆赶去二门内秀室。里头元嬷嬷正在与谢夫人品茶说笑,见了她三个进来,便收料笑容,放下茶盏,先仔细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谢夫人起身道:“那么嬷嬷,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女儿就交给您了。您尽管管教,若不成时,或打或罚都由您,我绝不插手。”
元嬷嬷点头道:“这个自然。”
谢夫人又嘱咐女儿们要听从嬷嬷教导,便径自走了,她还要赶着去听许大夫给谢老爷诊病。临走,还极贴心叫人将秀室大门紧闭,命令服侍她三人的丫鬟绝不准进去。
现在,三位姑娘全没了方才说笑打闹的样子,一个个鹌鹑似的,垂首捏帕在地下站得规矩,只齐声向这位皇后身边的嬷嬷细声细气道:
“见过元嬷嬷。”
元嬷嬷也不说话,先细细看这三人。
只见为首的大姑娘谢玉珠,细眉凤目中已隐隐有些她母亲的意思,多些凝重与明白,而少些天真;站在中间的二姑娘谢玉璇,桃腮面含惴惴,杏眼波中带愁,那是对自己前途未卜的担忧;立在最边上的三姑娘谢玉玑,面如春月凝露而眉眼飞扬含笑,似乎永远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要说起来,都是极好的姑娘。元嬷嬷暗自在心中点了点头。
她终于开口道:“老身就开门见山了——此番老身前来,一是为教导三姑娘如何做一个王妃,同时也教导另两位姑娘如何在未来家业中安身立命。我会严厉,但你们不能记恨。不过我也不勉强,若有人受不住了,可以随时退出。明白了?”
三人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嬷嬷是极认真的,都齐声答道:“明白了。”
元嬷嬷道:“好,那么现在就开始——你们都跪下。”
三人愕然,但抬眼看见元嬷嬷面容肃然,便都依言跪下。可她们膝下连个软垫也无,就这么生生跪着,很快便跪不住了。元嬷嬷厉声道:“不准动!”
秀室中本为着会客的礼节,坐台下放置有两座莲花纹三足香炉,随女客身份而燃香接待。今日为迎宫中贵客,燃的是她素喜的乌沉香,此香微苦,厚重绵长,老嬷嬷喜欢,但对于年轻闺阁女子来说,实在略显辛辣。
不过须臾,她们不仅膝盖疼痛,连鼻息也不顺起来,额上背上都开始渗出细汗。可元嬷嬷不为所动,只看她们身形是否稳当,脸色是否沉静。
等足过了有一个时辰,元嬷嬷才终于放过她们道:“好了,不必跪了。”
她冷眼瞧着:大姑娘谢玉珠咬住银牙,将两手不动声色撑在又酸又麻的腿上站起,饶是双脚已如枕扎,她仍站得端正,面上不露一丝痛色;二姑娘谢玉璇一下歪倒在地上,泪光盈盈,却不曾在外人面前掉落下来;而三姑娘谢玉玑——她根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头一个向嬷嬷发了话——
“嬷嬷,敢问为何要我们跪这么久?”
元嬷嬷瞧她道:“怎么,三姑娘不服?”
谢玉玑声音清朗道:“凡事都要有个因由,否则便不能服人。我们做人有三跪——一跪天地,二跪天子,三跪祖宗父母——敢问元嬷嬷,今日要我们跪了一个时辰,是为的什么?”
谢玉珠不动声色轻碰了她一下,叫她闭嘴。但谢玉玑就不。元嬷嬷怒而发笑道:“好!问得好!你果然是个爱出头的性子。既如此,便叫你姐妹们陪你再跪一个时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