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空》文雨

6、第 6 章

　　姜小丽有位同事，叫孙北江，皮肤白净，个头高挑的女孩子，取了个男孩名。她家是老上海，在城隍庙那边有套30平米的老破小，搭出了三层还加一个顶楼的小阁楼，一家三代五个人住着。

　　“转个身都要先打招呼。”孙北江是这样形容自己家的，还用闪闪发亮羡慕的神情说着：“还是农村好啊，有房有地，山青水秀。唉，我家要是农村的就好了。”

　　但是姜小丽知道，孙北江跟她是不一样的。孙北江是硕士毕业，正在读博，是妇科医生，是医院的重点培养对象，只要不晕头不犯错，以后就是副主任主任医师一路升上去。她是职校毕业，大专文凭，是护士。孙北江会画漂亮的人体结构图，会化妆会搭配衣服还会跳拉丁舞和广场舞，就是不会煮饭熨衣服。她的日常生活就是点外卖下馆子再就是去洗衣店送衣服取衣服。

　　孙北江刚到医院的时候，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在护士宿舍里将就过三个月。姜小丽看她总吃饭外卖工作又忙，怕不健康不卫生，炖了汤或是做了好菜，顺手给孙北江留一份。孙北江拿了条裤子要去洗衣店，说是短了要放一放边。姜小丽说这点事还要跑一趟，我来吧。

　　孙北江在一旁玩手机，姜小丽打开针线包，熟练地拆线缝边，又支起熨衣板，熨斗几个来回之后，她把裤子交给孙北江。

　　“穿上试试。”

　　孙北江穿上之后惊呼。“天啊，姜小丽你也太能干了！”

　　一来二去，姜小丽和孙北江熟悉起来。孙北江教姜小丽化妆打扮。后来孙北江租到了合适的房子，从宿舍里搬了出去。姜小丽就经常过去帮着做饭收拾之类。

　　有同事说闲话，说孙北江在占姜小丽的便宜，把姜小丽当傻子。

　　姜小丽笑一笑摇一摇头，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觉得，说这话的人，也是出于善意，出于好心。只是，她有她的生活经历。她一路走过来，自己的大多数的善意也确实被人笑话成傻子。但是，偶尔的回馈，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在让她受益终身，一点一滴地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不，她能以极低的价格租下走路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到达医院的，一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还有阳台的电梯房，就是因为孙北江。孙北江的出租屋和杨老太太的家，是门对门的邻居。

　　孙北江疑惑姜小丽的日子过得那么节省，居然舍得拿钱出来租房子。姜小丽解释说，想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孙北江兴奋地说，是不是从此就要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了。

　　也许吧。姜小丽是这样期待的。妈妈这一辈子，虽然脾气不好，说话也难听，但是到底还是闲不住的勤快人。

　　姜小丽抱着电饭煲坐过高铁后换地铁，下了地铁，再步行十五分钟，花了几乎三个小时，才到达姜浩诚的公寓。她有哥哥公寓的钥匙，会时不时过来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把姜浩诚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好。上班要穿的西装衬衫搭配出来，熨烫整齐。姜浩诚从小到大，不会洗衣不会做饭，没有做过任何家务，连地都没扫过。妈妈说起这事的时候，总是一幅骄傲的神情。

　　“如果，姜浩诚有了女朋友就好了。有了女朋友，结了婚，这些家务事就不需要我来做了。”类似的念头在姜小丽脑子里闪过，让她有隐隐地罪恶感，仿佛陷害了别人，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但是，当她打开姜诚浩的衣柜，看见抽屉里放着的女性内衣时，她心一沉，马上拨打了姜浩诚的办公室电话，七位数的固定电话。

　　当社区警察们的防犯电信诈骗的宣传资料，发送到家家户户的同时，很多人习惯了不再接听固定电话——一律当成诈骗骚扰电话处理——姜小丽特意确定并牢牢记住了姜浩诚的办公电话。硕士毕业之后，姜浩诚换过两次工作，姜小丽记住了三个固定电话。这是个秘密，姜小丽不说，姜浩诚不知道。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姜小丽说找姜浩诚。接电话的人不耐烦地说，今天周末不上班然后挂断了电话。

　　姜小丽为了确定自己的记忆无误，打开了微信，姜浩诚明明是这么说的，今天加班，在办公室走不开。

　　姜小丽放下手机，把姜浩诚所有的柜子抽屉都打开，借着换床单的机会，连床底下也没有放过。越来越多的证据出现在眼前——现在，姜小丽能够肯定：姜浩诚确实有女朋友了，交往的时间，至少超过三个月。三个月，对于爱折腾的城里人来说，也许没有特别的意义，但是对于出生农村的姜家兄妹而言，是要考虑结婚了。

　　姜浩诚有了女朋友，可能考虑结婚的消息，排山倒海一般，再一次，成为了姜小丽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