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徒离忧（杨逍同人）》亓官容与

3、折芳馨兮慰所思

　　他说，要是害怕，可以抱着我。
　　声音温柔地划过耳畔，如微雨弹落山涧，正沿着她流云般的黑发，宛转地，缓慢地，一直流到脚下，汇成了一泓荡漾的清泉。
　　三百年来蒙蒙昧昧的一点灵明，蓦然开成蓬蓬的花朵，从泉水里逐下缤纷的落英来。
　　“我不怕。”她忽然开口，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怕。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说“人”的话。
　　日后的那些平淡朝夕，如年永夜，每当回味起自己口吐人言的那一刻，她心内总是无限欢喜的，自以为从此得到了这世上不可予求的奇珍。
　　那，又是什么呢？
　　是三月里吹花嚼蕊的香气，烘烘地扑面而来，同时又是“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遥不可及，勾动得路人刚站定了脚步张望，转眼却又曲终人散了，于是淡淡地怅惘着，终不能走近了去。
　　乍喜又悲，一步一惊，尚容得这般慢条斯理的彷徨顾盼，又谁知一面交错，究竟是缘是劫？
　　她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感情，向来都只如昙花一现，便虎头蛇尾地流进缓缓的梦境中去。当时还懵懂，后来回过神来，心却只是阴雨天时森凉无声的灰败，极其萧索的颜色，有苦说不出来。
　　然而此时，对着此景此人，却是无心做那等远虑的。
　　“还冷吗？”那人振了振身上的湿衣，看看她，又看看天，露出遗憾的表情。
　　天是慢慢晴了，但经过这场泼天盖地的雨，火是无论如何生不起来的。
　　她摇摇头，反问道：“你呢？”
　　他一笑，从怀中取出样东西抛给她：“接着。”
　　是个扁扁的银色酒瓶。她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一股醇香蒸然欲出，凑在唇边饮一小口，极辣，也有一丝绵绵的甜，却是极冲，那酒气蓬勃得像有生命一样，不由分说跃然扑面，微微的醺然。她咂舌：“像你。”
　　在她为数不多的情感阅历中，这酒所带来的感受，便是他了，看着极为韶秀清雅的一个人，眼角斜挑的时候却带了三分煞气。淡淡含笑的眼神，却是一眼能看碎女儿心的，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就再也忘不掉了。
　　此时夜空如洗，一弯淡月纤纤挂在西方的天际，竟是满天繁星，照得不远处几株合欢袅袅绰绰，斜影婆娑。花梢暗滴，清风淡扫，只觉心旷神怡。
　　而后便絮絮地谈起天来，说及这昆仑山上古灵精怪的传说，西王母、穆天子、五色玉、千劫水，还有那些个紫翠丹房、金阙玉扃、灵禽异兽、珍花奇草……
　　“莫非你也是神仙吗？”他忽然向她问道。
　　她垂下眼睫，忽而微微一笑。
　　“魈。我是魈。”
　　这般长及脚踝的乌发，杜衡薜荔的披挂，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个凡人的样子吧？她就是传说中那墨瞳红唇的山间精灵，既是山的守护者，也是山的一部分。
　　“山一直睡着，我就在它梦中。”她抱膝坐在一方大石上，娓娓地描述着：“犹如人间十载寒窗一举高中，便有千年苦修历劫升仙呢。”
　　她微微一顿，目光掠过方才被暴雨涤荡过的山中草木，含笑又道：“只是你们人间的书生们，便不登科，也不至伤筋动骨，照旧是三餐一眠，悠然度日；而我们既是化生，若过不了这天劫，便只有烟消云散了。”
　　他一怔，继而略低了头，目光转盼似有所触动，再抬头时，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淡淡的，倦倦的：“人间的那些惨淡纷杂，不可言明之处，你并没经过，又怎能懂得？做人，自有做人的欢喜；神仙，也自有神仙的自在。”
　　她不觉抚掌笑道：“这话不错，果然我非人，莫言人生之苦乐。”
　　又一阵清风吹过，几片残瓣悠然而落，她一时兴起，扑过去捉那些落下的花瓣。
　　他玩心顿起，遂跃上枝头轻轻一摇，那花便如新雪般纷纷飘下，她咯咯笑着飘在半空中打了个旋，任那飞花和残雨落了一头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