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古怪》漫天狂沙

14、十四个洞【已修】

　　谷雨时节，草长莺飞，舟山大陆各派热闹非凡的“仙门择子”也落下了帷幕。

　　经过考核筛选，天衍宗本次加入内门的弟子共有三十名。

　　单纯以个数来看，相较往年也已经是非常杰出的数字。过去的十年中，还出过连续三年合格者加起来不足五人的灵根衰竭之年。

　　或许天地孕育灵根灵脉就跟果树结果类似，有欠收之年也有丰收之年，而今年恰好就是丰收时节吧。

　　外门虽房屋众多，也没有想到今年会一下子合格这么多人，光是今年的外门弟子就已经把新校舍住满。紧急安排也不现实，反正是小住几日，外门师兄师姐们便往原先备好给内门新弟子的两人间内又各多添三张床铺，变成五人间。

　　毕无谓是家中独子，早就向往和别的孩子一起住多人间，青云镇那会虽然也是跟观乡小伙伴们睡大通铺，但有大人在旁边跟没大人在旁边，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嘛！

　　第二日就要去内门参加拜师典礼，也使得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外门的大棉被很快把毕无谓捂出汗，他避开受伤还在恢复的手，掀起一部分盖被，“你们都睡了吗？”

　　奉君尧的作息向来规律，到点就犯困，睡着就很难被吵醒。两人住同一间房时，大部分时间毕无谓都很识趣，知道他体弱需要静养，从没有趁奉君尧睡觉的时候在房间胡乱玩耍，狠狠遏制了好些天他属于山野的调皮天性。

　　换做前几日，奉君尧定不可能现在还醒着。

　　不过第二天日子特殊，就是奉君尧雷打不动的生物钟也不管用。

　　奉君尧隔了一阵才用特别小的声音回应，“没——”

　　估摸着是顾忌会吵到新加入的另外三个男孩。

　　新来的三个男孩，白日里瞧着也没有特别不好相与的，毕无谓便不怕招人嫌地重复一遍，“你们都睡了吗？”

　　有人在被子里轻声假咳，更有直接踢走大半截被子跳起来的：“没有！我也睡不着，咱们来聊天吧！”

　　既然都醒着，毕无谓在被窝里便呆不下去了，也跟着掀掉被子。

　　最后干脆演变成五个小鬼头披着棉被躲到同一张床上。

　　“我太想去剑峰了，想到能拿到自己的本命宝剑就激动到睡不着觉！”踢飞被子给予毕无谓热烈回应的名叫严武，是个自来熟，初来乍到就跟所有人说了自己是金火双灵根。

　　假咳的小子叫傅仲石，他特别怕冷，就是跟其他人挤在一块也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还有一个比奉君尧还文静的叫王涛，别看人不怎么吭声志向却不小，他正为不知该投入哪个峰而烦恼。

　　虽说不一定有他选择的余地。

　　但是万一呢，万一有两到三个峰因为看中他的资质而争相邀请他加入，那会他还是得选一个呀！

　　傅仲石得意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天衍宗最厉害的是无峰，听说只要拜入无峰就有机会当下任天衍宗宗主！”

　　“哇！那我要加入无峰！”王涛心比天高。

　　“不过天衍宗最强心法在卦峰耶，据说就连剑峰第一人霓光君所用心法也是卦峰所传。”傅仲石补充道。

　　毕无谓瞪大眼：“难怪霓光君这么厉害！”

　　傅仲石：“那可不，谁不喜欢霓光道君呀！”

　　“什么？那……那我要加入卦峰，不对不对，剑峰也很强。”王涛重新陷入抉择泥沼。

　　严武勾住王涛肩膀，“嗐呀，不要犹豫了兄弟，跟我一起去剑峰吧！剑峰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们俩说对不对？”

　　毕无谓和奉君尧都是内定的剑峰弟子，对此当然毫无异议。

　　“嘁，今年可有三十名候选人，年年五峰弟子都是均分，人人都去剑峰，剑峰岂不竞争激烈。”傅仲石伸出一根手指，故作深沉道，“选择适合自己的分支比选择喜欢的更重要。”

　　“比如我，土灵根的最佳归宿……”傅仲石皱眉苦思，“比悟性我不差，记性又绝佳，无卦剑器法，好像哪一个都跟我的灵根不是特别有关系……靠啊，我那会是不是应该先去玄牡门做测试？他们的土系功法很有名诶！”

　　其他四人：……这话没法接。

　　毕无谓只好强行换个话题：“那你知道灵根是怎么区分的吗？赐字又是什么意思？”

　　担心又被人看稀奇，他和奉君尧只跟新来的小伙伴们交流过各自的灵根情况，并没有说明他们就是赐字之子。

　　但凡入门的新人，只要稍微有点家底，对这些仙门知识或多或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傅仲石显然就来自这样的家庭，问这些问题他一定能回答得上。

　　傅仲石果然道：“你们怎么连这些基础理论都不懂呀，八大仙门知道吗？”

　　王涛和严武摇头跟摇拨浪鼓似的。

　　好在毕无谓和奉君尧来得早，外门师兄这几天给他们讲过许多门派更迭史，这种基础知识他们还是知道的。

　　傅仲石充当起临时科普员：“八大仙门是指玄牡门、乾阳派、养心派、太极正宗……”说了四个，他便有意停住，显然是希望有人能接话。

　　毕无谓继而掰着手指头数：“波若贝多罗佛宗、锻天谷、天衍宗……呃，还有一个什么来着？”

　　奉君尧替他补充：“海纳教，经常出没各地救灾的那个仙门。”

　　“噢对对，海纳教，内务那边还有个海纳教的外派师兄，每次看到他都给咱们发糖吃的。”毕无谓恍然。

　　傅仲石吁口气：“没错，海纳教与咱们天衍宗关系融洽，常有交流……具体的我就不多说啦，感兴趣以后有机会可以去门内的藏书阁看相关书籍。”

　　“听好啦，最基本的灵根由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组成，当然灵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有特殊机缘，一些灵根会产生特殊变化。比如火灵根演变而来的攻击性超强的雷灵根，以及你还有你，”傅仲石指毕无谓与奉君尧，“你们俩一个风灵根一个冰灵根，分别是由土灵根与水灵根异变而来，因此你们也可以使用土与水属性的功法……这是千载难逢的变异灵根，要好好珍惜老天给的资质知道吗？”

　　毕无谓双手托腮，听得全神贯注：“嗯嗯！”

　　奉君尧也抿唇点头。

　　“至于所谓的灵根品级……我也不是太清楚啦，可能跟发展潜力、灵根纯度有关系。举个例子吧。”傅仲石跳下床从地上抓起一抔土，“你们看，上品灵根在与贴合自身的元素接触时，可以轻易感受到元素间的波动，也能通过先天元力稍稍改变它们的形状，你们等我一会。”他闭上眼，似乎在专心发力。

　　四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小土堆眼光雪亮。

　　俄顷，傅仲石手心土团便从中间分开，变成两拨。

　　他顶着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得意道：“怎么样，上品灵根要做到这样简直轻而易举。”

　　严武跟王涛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羡慕，再一同看向傅仲石。

　　严武忙问：“那中品灵根呢？”

　　傅仲石摇摇食指，“不要着急，只要多加练习，中品灵根也能加深与元素的沟通，就是要花些时间。”他又抓了更多泥巴分给大家，“我家乡的妹妹是下品灵根，她做到这样也不过比我多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泥土中包含五行所有元素，只是其他元素占比不多，你们也可以试试。”

　　他这样一讲，所有人都被调动起兴致，继而踊跃尝试起来。

　　最开始是奉君尧先凝练出一颗芝麻大的小冰滴，接着是毕无谓的土堆被看不见的东西压凹下去一块，虽然这些凝练出的元素很快就消失不见，也极大鼓舞了孩子们的信心。

　　王涛是单一灵根，虽说是中品，但专注力极强，速度便比严武要快上不少，不一会便结出一滴水珠。

　　严武急得要命，四人便一齐为他加油，好不容易，他的掌心才冒出团火星子，火星的边缘泛着金属的色泽，看样子双灵根也成功了。

　　几小高兴到一时忘形，发出了不小的欢呼声。

　　愉快的多人聊天就这样在查房师兄提灯破门而入时戛然而止，小鬼们只得安分老实的各回各铺。

　　只可惜关于赐字傅仲石还没来得及讲解。

　　大概是兴奋劲已经过去，闭上眼睛没多会，众人就都陷入了沉眠。

　　拜师大典在辰时开始，所以一大早孩子们就被叫醒。

　　由于昨晚闹腾大半夜，毕无谓睡眠不足，走在路上都还半阖着眼。

　　像他这样的新弟子倒也不算少数，许多人都激动得彻夜未眠，此时不约而同，都是一副哈欠连天的模样。

　　不过就算顶着眼底的乌青，见到前来迎接内门新弟子的仙鹤，孩子们依然有精力咋呼。

　　博闻广识的傅仲石马上道：“这些是无峰的仙鹤。”

　　经过无峰调教的仙鹤们训练有素，常常肩负在各峰驮运弟子的使命。像拜师大典这样的重要庆典，它们也会被用作飞行表演撑场面，因此无论是外门弟子还是定居在周围的普通人，对天衍宗的拜师大典都很是期待。

　　仙鹤队伍飞行姿态优雅，落地也不失仪态，缓缓舒展羽翅邀请新晋弟子们乘坐上它们雪白的背脊，载着天衍宗未来的希望腾空而起。

　　弟子们依次经过书卷气息浓重的法峰，袅袅升烟热气氤氲的器峰，以及被巨大苍翠的银杏树笼罩的剑峰峰顶，最后才来到连在一块的双子峰卦无峰。

　　卦峰与无峰两座山峰近乎比肩而坐，然而他们当中还有一块非常小的山脊凹陷处，这才使得大家将两座山峰分开命名。这两座山平顶的部分，加起来的面积都没有剑峰一半大。

　　不过历来的天衍宗宗主府都是坐落于无峰之上，而那块山坳中则沉睡着门派内不幸陨落的前辈们，卦无两座双子峰的传承人会默默守护他们地下的安宁。

　　无峰的正中央立着一块峥嵘巨石，足有四层小楼那么高，而它的基座竟然是一块盘根虬结狰狞粗壮，看不出是活物还是已经枯死的不知名古树树桩。古树托着巨石，紧紧贴合在一起，仿佛它们生来便是如此。

　　巨石之上，刻有苍劲有力的二字——“无为”。

　　是为天衍宗开山老祖留下的宗门训诫。

　　宗主杨子规此时正兀自闭目趺坐于宗训巨石之前，双手结印，他的整个人似乎都与这块宗训，与这座山峰，这片天地浑然一体。

　　不，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人、石、山，缺一不可。

　　受到这一幕深深震撼的新弟子们鸦雀无声，安静自发地齐齐下了仙鹤，又如受感召般纷纷坐下。

　　充盈澎湃的力量在周身轮转，如宇宙般浩瀚，如大海般深邃，掌管世间轮回的力量似近在咫尺，举手欲触之才发现它的遥不可及。

　　所有人都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境地。

　　那是用世上再多华丽的辞藻，也无法形容出的奥秘天地。

　　“在世当无为，先知何事不可为而后为。”

　　宗主浑厚而充满不思议力量的训话传遍整片不群山脉，连不经事的孩提也止住哭闹，闭上眼似在细细感悟。

　　毕无谓从那不可言状的冥想状态中脱离出来时，天衍宗五峰峰主已经齐聚一堂。

　　宗主扬袖：“那么姝师姐先请吧。”

　　早就做好拜师功课的众弟子脑门冒出问号。

　　妙姝乃是剑峰峰主，按惯例挑弟子剑峰该排在第三，如果是她先挑，那意思是今年三十个新晋内门，无峰和卦峰一个也看不上？

　　已经有心仪两峰的弟子内心开始流瀑布泪。

　　未成想妙姝仙子只是懒洋洋出列，单单报出两个名字就退到后头，看她样子是决定就要这两个人而已？

　　众钦慕剑峰已久的弟子眼红地盯着从人群中站起，顶着山大压力走到妙姝仙子身后的毕无谓与奉君尧。

　　严武更是羡慕到快要裂开，拼命仰头企图用火热的眼神让妙姝仙子注意到他对剑峰的渴望。

　　然而有人比他更大胆。

　　“弟子斗胆，恳请宗主，允我拜入，剑峰，乌沉子，门下！”

　　听到这有节奏的规律发音，毕无谓才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指定拜师之人是关艾。

　　她在外门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练习对话，但收效甚微，尤其人多的时候结巴的现象会更严重。后来还是有位好心师姐提议，让她试着三个字或四个字地组成句子，不要着急，慢慢说。

　　后来关艾照师姐所言日日练习，效果立竿见影，日常对话比以前顺畅多了。

　　她时常串门到男校舍来与毕无谓和奉君尧聊天，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她这样的断句方式，校舍的师兄也时常夸赞她讲话流利许多。

　　没有想到，她那么刻苦地练习说话，是为了这天。

　　宗主并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反问她，“为何？”

　　关艾低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愿用此生，为剑峰魂。”她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颤抖或是卡顿，显然已经在私下将这些话重复了无数遍。

　　宗主偏头看了眼卦峰峰主闻五溪，闻峰主常年掐指断事，已成习惯，他若不反驳，就证明此女所言不虚。可闻峰主单侧眉峰上挑，又分明是对卦象存有疑问。

　　略加思索，宗主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关艾忽觉浑身骤冷，灵魂似被某种强大而未知的存在看了个透彻，那些上辈子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似又卷土重来。成为孔家童养媳，当牛做马，被夫君嫌弃后打断腿，被弃之乱岗，被乌沉子救下，她拜入师门……

　　不一会，杨子规便已心中有数。他所施之法与魔门的搜魂法诀不同，只鉴定话语的真伪，并不能看到原主经历过什么，被检验者除了会感到被压制的不适感外，不会有大碍。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其他弟子甚至对此毫无察觉。

　　“既是两世桃李，合该恩重如山。”闻峰主算完，话里有话地对杨子规笑道。

　　宗主点头，有这句话，这女娃的归宿便是尘埃落定。

　　妙姝仙子原以为今年只能多两个徒孙孙，还有些恹恹，没想到还能再捡一个，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这么一打岔，像严武这样有意向的弟子更是坐不住，一个个也想学关艾那样，道出对心仪派系的向往。

　　杨子规抬手虚拍几下，安抚道：“稍安勿躁。”

　　“剑峰今年已收两名赐字，按例本不能再收人，鉴于这孩子与剑峰有旧，这才破例，但也只此一例。”

　　“天衍宗不强迫各位修习不喜欢的法门，若是你们在分峰完毕后，仍有转峰意向，在向转入转出的峰主都请示过后，通过想要转入派系的考核，也可成功转峰。”

　　原来不是他们不选人，而是剑峰把今年各峰都眼馋无比的赐字之子偷偷抢收了，被各峰合力禁止再选。

　　怎么这样~！

　　隔着老远，毕无谓都能看到严武那副心如死灰的表情，只好尴尬地朝前舍友们咧了咧嘴。

　　好在日后还有转峰的机会。

　　说完上面那些话，宗主又道：“那么，我们继续罢。”

　　宗主眼神一扫，出人意料地挑走一个人：“傅仲石，无峰。”

　　毕无谓忍不住用肩膀撞奉君尧，小声惊呼：“哇！咱们这是跟未来宗主结缘了啊！我现在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就是嫉妒吗。”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奉君尧便笑着赞同道：“嗯，人不可貌相。”

　　毕无谓唏嘘：“确实，人不可貌相。”

　　最终，外门新结交的兄弟们，一个去当了宗主候选人；被剑峰伤透了心可怜巴巴的严武，则被器峰峰主领走；王涛也不用自己纠结该何去何从，孟长老决定带他去法峰背书。

　　虽然严武没能去成剑峰，但他在器峰也能自己亲手锻造本命宝剑，勉强也算圆梦。

　　反倒是身为跟毕无谓同场考核第一的洪夙星，竟然婉拒器峰峰主的盛情，转而投入了排行最末的法峰旗下。

　　气得器峰峰主直跳脚，“一个两个怎么都要去剑峰法峰，真是冥顽不灵！”

　　孟长老狂捋胡子，跟他打招呼：“欧阳，不好意思咯。”

　　器峰峰主：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哪里像不好意思。

　　器峰也算是整个天衍宗重要的后备武器库来源，其重要地位不可动摇，只是有许多孩子忍受不了炼器时的酷热与枯燥，还有极高的失败率，故而有许多人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进器峰。这也是为什么入门考核需要考教孩子们的心性，若是基础不好，修炼越到后头，会越艰难，等到心魔劫时可有苦头吃。

　　拜师大典分为三个部分，乘坐飞鹤纵览全宗门是第一步，祭拜山石是第二步，目的是让新弟子们初步感悟领会天衍之意，同时也需将宗门训诫牢记在心。

　　之后就是跟着各峰峰主回到所在山峰，在经过挑选，给名义上真正的师父奉茶。

　　要是没有亲传师父也不必感到失落，大部分的弟子进入内门后，也不是马上就有师父领进门教导的，天衍宗有统一的大课，各峰弟子都必须去学习。况且有的师父不擅教书育人，领人进门也是挂名散养，跟只上大课学习的弟子不会有太大差别。

　　毕竟修道最重要的，还是弟子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