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云朵糖

14、第 14 章

　　射击课程告一段落，靶场主人招待老爷一家喝茶谈天。
　　我站在木棚外阴凉处打发时间，被阿茹突然找上。

　　“帮我收着。”她递给我一双白色手套，郑重嘱咐道，“别让其他人看见，回庄园后还给我，要是弄脏弄坏了我可不饶你！”

　　这抹白色刺进我眼睛中，我回头看了一眼凉棚内的夫人。
　　果然，她手上那双蕾丝手套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和她衣服颜色相近的皮质手套。

　　“这不是夫人的东西吗？”我向阿茹确认。

　　阿茹抿嘴，纠正道：“是夫人不要的。”

　　“不要？”我疑惑翻看手套，“它坏了？”

　　可下一刻，阿茹按住我的手，阻止我检查的动作，“关你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凌厉：“你少管那么多，总之，帮我带回去，记着了！”
　　她急着离开，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跑走了。

　　我低头看那双手套，图案精美的勾花从手指一直延伸到腕处，做工精良，没有任何破损。
　　这么一对漂亮的手套，夫人竟不要了？

　　正奇怪间，林庄蹑手蹑手靠近，小声询问我：“他们都在里面？”

　　我点头，又问他：“你来找夫人吗？”

　　他没说话，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走进去。我收回目光，乖巧将手上蕾丝手套收进篮筐。

　　几天后，庄园里竟真来了位新老师。
　　林豫是个贫穷画家，他局促站在夫人面前时，像风尘仆仆的乞丐幸运得到有钱贵妇人垂怜。我人生中第一次闻到颜料的味道，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劣质化合物气息。
　　但当他谈起绘画时，整个人的气质便会完全改变，眉飞色舞好像自己站在世界顶端。

　　可惜的是，从他口中讲述的绘画史无聊得令人昏睡。我神游天外，顺便分神数到夫人打了第四个哈欠。

　　“……你的学识真是令人叹服。”趁着他讲述告一段落，夫人站起身，顺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不过绘画这种东西，都需要实践不是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画室，你可以尝试开始教学。”

　　“那当然！”林豫激动起身。

　　下一刻，夫人看向一直在发呆的小姐。
　　“周月，好好跟着林先生学习，我有点乏了……回去休息一下。”

　　小姐点头。

　　去画室的路上，我和小姐咬耳朵：“夫人肯定不喜欢林豫先生，她只有文学课的时候才不会陪你一起。”

　　小姐看了我一眼：“我也不喜欢。”

　　“啊？”我偷偷看走在前面的瘦弱男人的背影，“那怎么办？”

　　“只是试课。”小姐轻声道，“如果不适合的话，母亲会辞退他的。”

　　我若有所思点点头。

　　到了画室，林豫先生总算不再侃侃而谈绘画史，而是开始教授起绘画的实操。我看着他在颜料板上随意调制出深浅不同的颜色，寥寥几笔就在白纸上绘画出一片漂亮草坪。
　　“绘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我经常一动起笔就会忘记时间和周围的人，真的很抱歉。”他停笔看向小姐，“如果是你的话，你会给这片草坪添加上什么美好的事物呢？”

　　说着，他将手中的颜料板和画笔都交到小姐手中。

　　“……”小姐学着他用画笔在颜料盘中蘸取色彩，动作肉眼可见十分僵硬。

　　“呃，你调的这个颜色……”林豫欲言又止，“你，你想画点什么上去？”

　　“……”小姐继续沉默。
　　可能是气氛太过压抑，她停顿片刻后，终于拎着笔往画布上花了一道。

　　我就站在她身后，亲眼看着她在画布上涂出一道浑浊——那颜料没完全混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灰色，比用来刷墙的泥灰还要惹眼。

　　“这些……是什么？”林豫问。

　　小姐：“花。”

　　林豫瞪大眼睛，表情像受到惊吓：“什么？”

　　“花。”小姐又重复一遍，同时用看怪人的目光看向他，大概在疑惑他为什么听不懂自己说话。

　　“噗嗤。”我实在憋不住，在两人身后笑出声。但我很快意识到这个行为太不礼貌，于是咬着牙憋住剩余笑意。

　　林豫脸涨得通红，他松了松领口：“你，你先画一会儿吧，想画什么都可以。”
　　边说，他边往外走：“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他离开画室后，我终于不再强忍着，弯腰笑了出来。

　　小姐站在画布前：“……你笑什么？”

　　我凑到她身边，眨着眼睛问：“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小姐微蹙起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没有吗？”我指着画布上那块斑驳的颜料，“那你为什么戏弄他？”

　　古怪的灰色像一块顽固污垢，大剌剌横陈于深浅有序的绿色之间。当然，这并不是问题，如果周月说那是想象中的山石或其他建筑，依旧说得过去。
　　可偏偏，她说她画的是花。

　　“我没有戏弄他。”她开口，同时看向画布，“……画得很丑吗？”

　　我愣怔一瞬，顺着她的话回答：“不是丑不丑……”我看着那团格格不入的颜料皱起鼻子：“哪有花是这种颜色的？”

　　“哪种颜色？”她眨着眼睛，“……不都这样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透出无辜光芒，清澈到一眼能望见底。被那双眼睛凝望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相信她说出口的任何话语。

　　“也有这种颜色的花吧……”我开口呢喃，“可能是我们还没见过。”

　　她眉头一皱，突然把颜料和画笔塞到我手里。
　　“我不喜欢这个。”

　　“那……”我的头脑有瞬间空白，“我们，我们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吗？”

　　她别开脸，深呼吸找回理智：“至少得坚持两节课才能更换课程。”

　　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哄她：“那先应付他一下。”

　　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看我，又转向面前画布。

　　我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朝她勾起唇角：“我帮你画。”

　　照顾周月，满足她的一切需求，不正是我的职责所在？何况只是一点小小的代劳？
　　我重新在颜料板上选择颜色，避开那团灰黑色的斑驳，在纸上涂画起来。一开始，我仅仅是抱着帮她应付课程的目的随意涂抹，可渐渐地，调色的过程竟让我获得巨大趣味。

　　阿爸是园丁，栽种花种时，他总要细心规划每种花的位置和数量。从我记事起我就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侍弄花园。
　　他喜欢逗我说话，经常会蹲在花圃边问我：“天星，这一块应该种哪种花？”

　　每一次，我总是不假思索将手伸向我认为对的答案。

　　他会笑着问我：“为什么是这个？”

　　我说不清所以然，只会重复两个字：“好看！”

　　调色的过程好像在复现这个过程，当我将画笔伸向调料盘时，耳畔好像响起他的声音。
　　“天星，紫色鸢尾旁边应该种点什么？”

　　我不假思索将画笔伸向那团黄色颜料。

　　等我回过神，密密麻麻的彩色已经差不多覆盖画布的一半，衬得那团斑驳浑浊的黑灰色越发违和。

　　“你画的……花吗？”周月在旁边，突然开口。

　　我点头，蘸一团黑色，糊弄得将那团黑灰涂抹成栏杆的形状。锦簇的花团在黑色的栏杆内自由盛放，深深浅浅的绿色一直延伸到天边去。

　　林豫回来时已经收拾好心情，只是他佝偻的身形依旧显得窘迫。
　　他向小姐道歉，说自己找不到洗手间，差点在庄园内迷路。

　　“你可以向别人问路。”我下意识开口，“一楼不是有其他仆人在吗？”

　　“她，她们都在工作，我，我不太好意思去打扰。”他捂着有些发红的脸，越过我快速往里走。经过画布时，他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小姐，目光亮起如星辰。
　　“这是你画的？！”

　　小姐目光落在旁边颜料上，轻轻“嗯”一声。

　　“天呐，你真是个天才。”林豫正正看着那块画布，“作为初学者，你，你这也画得太好了……这片花海，说实话，我在现实中都没看过色彩这么艳丽和谐的花园。
　　“你以前真的没接触过绘画相关内容吗？”

　　小姐没说话，转头朝我看来。

　　我咧嘴偷偷朝她笑，还在为顺利将林豫糊弄过去感到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