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雨》游园入梦

1、重逢

　　汪小雨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正是江平的父亲江潮。

　　汪小雨不日前从教育机构离职，现在是一名自由教师。
　　江平是他辅导的学生，今年二十岁，因为之前出过车祸，腿部受伤，耽误了考试，眼下正值高三。
　　平日里江平的学习情况都是和其母周蕊沟通，至于其父江潮，未曾见过一面。
　　只是听周蕊说起，他近日手臂有伤，连带着叮嘱汪小雨劳逸结合，越是年轻越要注意身体。

　　“你好，我是江潮！”
　　汪小雨看到这条好友申请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恍惚。
　　记忆中，那个分别了十年，也想念了十年的影子，忽的就和手机屏幕上的这两个字重叠起来。
　　那个人也叫江潮！
　　十年间，他们彼此杳无音信。
　　汪小雨很少追忆往事，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短暂的回想起来。
　　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字的好友申请，让他一时片刻，鬼迷了心窍！
　　总不会这么巧的！

　　汪小雨自我安慰，手机上却早已蹦出了好几条同样的申请内容。
　　汪小雨赶忙通过，未及措辞开口，信息已来。
　　“在哪？”
　　“刚到地下车库。”
　　“好，我在B区18号。”
　　“好的，我马上过来。”
　　顺着指示牌，很快就到了附近。
　　可是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18号在哪里。
　　汪小雨是极其没有方向感的人，一旦失去了精确的指引，就会迷路。
　　比如此刻。
　　转了很久，汪小雨急得出了汗，还是没见到18号在哪里。
　　不得已，他还是给江潮发了信息。
　　“江先生您好，我没有找到18号，您可以发具体一点吗？”
　　发完消息，脸颊似火烧。
　　不止一次，因为不识路，汪小雨被讥嘲过，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再来一次。
　　可是过了很久，仍是没有得到回复。

　　“嘿！”
　　汪小雨刚鬼打墙了半天，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地下室异常空旷，回声幽远，听得他后背发麻。
　　轻轻揩了一把额角的汗，汪小雨回头，便见一人从身后的车上下来。
　　那人半开了领带，两只袖口挽了上去，漏出结实的手腕。
　　头发似乎有些长了，但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他上身敦实，黑色衬衫既不松垮也不显胖，这让他显得异常饱满；下身是一件米色的休闲裤，两侧各镶着三粒纽扣，有种精致的美感。
　　汪小雨当先被江潮的打扮吸引，等看到他的脸时，他才觉得自己刻意揣出来的成熟稳重，顷刻间分崩离析。

　　真的是他！
　　十年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
　　有些变化，又似乎没变！
　　十年前，他还有些瘦削；十年之后，他挺拔了许多。看上去不仅没有老，反倒比十年前更加年轻。
　　再加上这样一身装扮，更是让汪小雨不敢置信。
　　可是除了时光流逝之外，让汪小雨难以置信还有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
　　江潮结婚了。
　　他有了儿子。
　　他的儿子是自己的学生，名叫江平，今年二十岁。
　　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十年前，他和江潮分别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十岁了。
　　而这一切，汪小雨浑然不觉。

　　“喂？”江潮大声唤道。
　　汪小雨从迷愣中苏醒：“啊...怎么了？”
　　江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汪老师？”
　　“嗯。”
　　江潮笑道：“平常只听家人说起你教学很是厉害，没想到这么年轻。”
　　汪小雨不答，只含糊点头。
　　“你大学毕业了吧？”
　　“毕业了。”
　　“你今年多大了？看着跟我儿子也差不多。”
　　“二十二了，我上学比较早。”
　　江潮又看了他一眼。
　　汪小雨自然也发觉了，可他还是装作不在意，只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父亲对于家庭教师的正常考量罢了。
　　若是江潮认出了自己，他肯定早就开口了。

　　二人行至车边，可江潮却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偷偷瞥了一眼，江潮似乎在出神。
　　“江先生，有什么要我帮您拿的吗？”
　　江潮打开后备箱，里面全是他买的拜访朋友的贵重物品。
　　“汪老师，辛苦你帮忙提上去。”
　　汪小雨点头，弯腰仔细拿东西。
　　他本就高，又因为江潮分了神，起身时正好撞在顶上。
　　“当心！”江潮道。
　　痛感没有，倒是一片柔软。
　　汪小雨一看，江潮用手掌护在他头顶上方。
　　汪小雨垂眼，低声道：“谢谢。”

　　匆匆上楼，电梯刚开，门就已经打开了。
　　江平探出头来：“怎么这么慢？”
　　汪小雨没好说是自己找路花了很长时间，只问：“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江平起身：“先放书房吧！”
　　放完东西后，双手旋即变得空落落，人也跟着空落落。
　　江平歪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小雨哥，你怎么了？这些东西也不重啊，不会拿这么些东西就累成这个样子吧？”
　　江平和他年纪相仿，二人处的更像是朋友，汪小雨做了家教之后，江平干脆开口叫他哥了。
　　“我就这么弱？”
　　“确实也不怎么壮，肉净长在个子上了！”
　　说这话的是江潮。
　　随着江潮进门，汪小雨又开始别扭起来。
　　江平唤了声：“爸。”
　　江潮走近了来，蹲在一边，用手轻轻碰了碰江平腿上的石膏：“最近感觉怎么样？”
　　江平瘪瘪嘴：“老样子。不过还好有小雨哥，我也不闷得慌！”
　　江潮看了一眼汪小雨，抽回的手背正好擦着汪小雨的裤腿。
　　明明隔着厚厚的衣服，可汪小雨却一阵颤栗。
　　“你自己悠着点，别没轻没重的。”江潮嘱咐道，“好好上课，我先去休息一会！”

　　看着那扇门关上，汪小雨的心稍稍放了放。
　　江平凑到跟前来：“我帮你捏捏！”
　　正说着，他已把双手架在了汪小雨的肩膀上。
　　“你干吗，想谋杀老师吗？”
　　江平讨饶：“苍天可鉴，我巴不得你天天在这呢，怎么舍得谋杀你呢？”
　　汪小雨“嘁”了一声：“就知道贫嘴！”
　　江平觑着他的样子，问道：“怎么样？”
　　“还行，像那么回事吧！”
　　江平不满：“我之前打篮球的时候，我这手艺可是连咱们教练都夸过呢，偏你不识货！”
　　汪小雨无奈摇头：“行行行，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吧？”
　　江平喃喃：“一点也不真诚！”
　　汪小雨起身：“行了，我们该准备上课了！”
　　江平一阵哀嚎：“我讨厌语文。”
　　“上次不是还考了前十吗？”
　　“你以为我愿意？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学！”他后一句说的很小，嗡嗡的。
　　“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江平乖觉闭嘴，“我是说我的古文已经背完了，随便你怎么抽查。”
　　汪小雨没理会他。
　　关起门，很快前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就过去了。

　　江平伸了伸懒腰，拿着杯子出门倒水。
　　汪小雨刚要闭目养会神，江平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帮我个忙呗？”
　　汪小雨睁眼：“什么忙？”
　　江平嘿嘿一笑，拉着他踉踉跄跄的到了浴室外。
　　汪小雨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爸非得让我休息的时候给他搓背，他嫌弃我妈手没劲，又说我敷衍，偏偏我妈又不在家。要不是可怜他这段时间手不方便，好不容易今天能松快松快，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汪小雨头皮发麻：“那你找我干嘛？我也没干过啊！”
　　“就当帮我个忙呗，随便糊弄两下得了！”江平把头蹭在汪小雨胳膊上。
　　此时江潮喊了一句：“江平！”
　　“哎，来了！”
　　汪小雨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平推了进去。

　　门一关，汪小雨整个僵在原地。
　　江潮双手搭在浴缸边沿，后背立在身前。
　　他将澡巾随手一扔，吩咐道：“搓吧！”
　　汪小雨手忙脚乱接住，抿抿唇，蹲下身。
　　他看着面前这人的背，十年过去了，反倒宽厚硬朗了很多。
　　汪小雨咬咬牙，伸出手。
　　他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赶紧搓完出去。可江潮倒是一震，他缓缓张开眼。
　　汪小雨估摸着是自己的力度大了些，索性放慢了些动作。
　　可是越慢，那种奇怪的触感更加鲜明。
　　汪小雨闭上眼——只当自己是一个搓澡机器！

　　没过多久，他听到江潮的粗粝声响起：“你往哪搓呢？”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被江潮紧紧握住。
　　睁开眼，汪小雨当即要昏死过去。
　　他明明是在搓背，怎么搓着搓着就跑到前面去了？
　　“江先生，不好意思。我这是第...第一次。”
　　江平一怔。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汪小雨一双慌张的眼神。

　　而此刻的江潮头发湿漉漉的，前额的发往下缀着水珠，越过那熟悉的粗重眉眼，在水面上溅起涟漪。
　　眼角藏着汪小雨未曾窥见的风霜。
　　再一看他的眼神，疑惑中带着平静。此前些微的错愕，很快消散。
　　汪小雨的腿早已麻了，此刻脚一痛，整个人便朝前方跌去。
　　那只带着澡巾的手被江潮攥着，情急之下，汪小雨只能攀着江潮的肩，稳住自己。
　　好像行走在峭壁间的山客，攀上的一刹那，江平才觉得这并不是幻觉。
　　十年前的分开是真的，此刻的相遇也是真的。
　　水汽氤氲，很快就钻到了汪小雨的眼睛里。
　　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攥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