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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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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顾知端坐于案后,手中正拈着苏潋歌的“罪证”,即茶壶和茶碗。
碎在地上的时候还瞧不真切,现在单拎出来,任谁看见那断口整齐的横截面都得心惊。至于方桌,那切口就更直观,只是体积太大,不方便搬来。
他垂眸看了半晌,指尖轻拂过瓷片边缘,还用指甲敲了两下,确认是真瓷无误,这才抬眼望向案前并排垂首的两人。
“说说,”他的语气还算温和,“这是如何做到的?”
苏潋歌快速抬头又低下,供认不讳道:“拿刀砍的。”
顾石头在旁忙找补:“应当说是刀风,刀风。 ‘呜嗡’一声就过去了。先生不是故意的,”说完他自己又不信了,偏头小声问苏潋歌:“先生……确实不是故意的,对吧?”
苏潋歌先给了他一肘子,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要死啊,没事砍班房的桌子作甚?”
于是顾石头立转头,神色郑重道:“大人明鉴,绝非故意!”
“……”顾知眉梢微挑,目光落到顾石头身上,“石头,你何时这般护着你先生了?”
顾石头闻言两眼倏地亮起,说书人的魂魄仿佛瞬间附体,“大人是没亲眼瞧见那一刀!”说着话,就见他一步上前,顺手抄过镇尺就是一“啪”:
“那一刀,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夺世间百般造化,无人可掠其锋芒!别说这茶壶,这茶碗,便是那华山当前,也得叫它劈开———”
顾知:“……”
顾知显然习以为常。
只见他一脸闲适地往后靠进椅背,袖手听着。
苏潋歌却是听得脚趾都要抠穿地砖,一把将人拽回身边,食指急急比在唇前:“嘘!嘘!”
顾知见状,唇角勾起一抹笑,随即款款起身,衣袖一摆。
“既如此,”他走到苏潋歌面前,眸中笑意清浅,“我是否有幸,亲眼一观?”
“啊?”苏潋歌茫然抬眼,下一秒头摇得就像拨浪鼓,“别别别,要是再弄坏什么,我可真赔不起了。”
“放心,”顾知又走近半步,笑意似湖光潋滟,“不用你赔。”
苏潋歌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人还没回神,头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又点。
“……”
再这么下去,早晚死在美人计里。
*
顾知说了不用赔,却也不敢真任苏潋歌在县衙里施为。只瞧茶壶茶碗的“死状”,便知威力小不了。
趁着晌午空闲,他领着苏潋歌和顾石头去了县衙后边的小树林。
初春时节,枝头才抽出嫩芽,满地仍是去岁的枯叶。踩上去松松软软,会发出细碎的“嘎吱”声响。
待寻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顾知侧身一让,袖手含笑道:“请。”
苏潋歌抱着佩刀,却是刚迈出两步就折返,朝顾石头一伸手,“还是把棍给我吧,”说着她先把刀递过去了。
顾石头平日里毛毛躁躁,看个热闹倒周全。
顾知只说要看刀,他却是连棍带锁链的都扛来。
苏潋歌一伸手,他便将肩上扛着的水火棍递过去,并顺手接回佩刀。至于锁链,还如项链般虚挂在他颈间,乍眼一看,活像个押解途中的重刑犯。
长棍一入手,那股血肉相连般的通彻感再度涌上心头。
苏潋歌只觉臂腕之间生来就有这根棍,随手一抡,那长棍便如冷风吹过的纸风车,“呼——呼——”转了起来。
“棍为百兵首,”她声起棍随,“不是抡,便是扫!”
话音落地,长棍平扫一圈,顿时掀起一片倒飞而起的枯叶雨。
她身形不停,口中继续:
“或刺——!”
棍端顿时如毒蛇吐信,疾刺而出,瞬间洞穿枯叶无数。
“或挑——!”
腕底微转,短促发力,只见棍端侧向一突,击碎枯叶无数。
“或点——或绞——!”
于是棍身又如风车转,掀起一阵一阵枯叶雨。而她持棍点击又轻又快,却是比雨更稠密。最后用棍画圈圈,缠着绕着枯叶雨,像被裹挟进龙卷风里。
顾知和顾石头正站在数步开外,瞠目结舌地望着枯叶仿佛生了脚,旋转,跳跃,不肯停息。
然后就听苏潋歌扬声道:“长棍既无刃,可砸亦可劈!”
听话音就知这是最后一着。
顾知和顾石头忙忙退避三舍,躲到树后。
仰头望,就见枯叶如龙腾身起,而苏潋歌痛打落水狗般,手持长棍连续劈砸————势如虹,力如山!
寻常木棍哪受得住这一遭?
待枯叶碎作齑粉,纷纷扬扬落定,那根长棍也裂成牙签,散在她脚边。
顾知:“……”
顾石头:“……”
半天闭不上嘴巴。
直到苏潋歌找过来,伸手帮他们合上。
顾知如梦初醒,忽然问了一句:“阿苏,你老实告诉我,若世间真有吃人的龙,你打算干什么?”
这问题若是问以前的苏潋歌,还真不好说。但问现在的她,那真是问着了。
就见苏潋歌眉梢一挑,一脸倨傲:
“都吃人了算什么祥瑞,必然是邪祟!”
“我自当将其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顾石头闻言刚合上的下巴就又掉了。
顾知则是倒抽一口气后,尤自庆幸:“好在世间绝无异物,所谓 ‘龙’,也不过是《搜神记》中杜撰的存在。”
苏潋歌:“……”
苏潋歌可疑地沉默了。
沉默片刻,忽然就抓住顾知衣袖。
“?”
顾知一愣,“怎么了?”
苏潋歌手上轻轻一拽,道:“借一步说话。”
顾知见她垂着眼睫,瞧不清神色,心里忽然就生起不详的预感。于是别说借一步,他主动借多两步才催促:“快说。”
苏潋歌没说话,却是取下腰间荷包,拉过顾知的手,给他倒了一掌心的珍珠。
顾知的喉结就跟珍珠一般滚了又滚。只听他语带艰涩道:“我是不是说过……出门得跟我说一声?”
苏潋歌道:“我没出门。”
顾知心头一跳,愈发感到不详,“没出门,这珍珠是哪儿来的?”
苏潋歌说:“鲛人给的。”
顾知:“……”
顾知一下就碎了。
不论是三观、常识、还是信念。
本来一个苏潋歌,一场棍打枯叶就够让他怀疑人生,结果还有鲛人?!
他没问出声,但他眼底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苏潋歌就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里,飘在海里,点头道:“这世间,有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