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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旌摇(下) ...

  •   两人并肩走着,葭思被挂在树上的一盏花灯吸引过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六角宫灯,葭思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上面这些画上。画上的一对男女正一同做宫灯,六个面连续记录了两人做宫灯的全过程,而画中两人手上的宫灯最终显然就是树上的这一个。
      多么眼熟的场景啊,她与庄哥哥也曾一起做过花灯。都说姑娘家心灵手巧,可葭思总觉得,比起她,庄哥哥才是心灵手巧的那一个。她以前很没耐心,每每遇到繁复的工序就尥蹶子走人,后来是在庄哥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才有所改善的。不知何时开始,庄哥哥手上做东西的时候总邀上她一起,她每次想不干了抬头看一看他,好似就多了那么一点点耐心。
      “喜欢?我摘下来拿给你。”说着,正欲踮脚去取。
      葭思回过神,立即抓住他的胳膊拦下他,摇头道:“不要。这是别人的回忆,要拿也应该是它的主人。”
      “走吧。”
      男人目光落在葭思刚刚抓他的那处,屈指弹了一下花灯,花灯轻轻摇晃起来,灯影摇晃中,他跟了上去。

      他几次试图假装无意去牵葭思的手,结果次次落空,他眼中兴趣更浓。
      葭思指着糖人,笑问:“你买给我好不好?”
      望着她今晚对自己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勾起嘴角:“好。”
      两人走走停停,男人很贴心,见葭思在哪个物件上停留时间长,便会买下来送她。
      葭思一股脑地把大件东西塞给他,不客气道:“你帮我拿。”
      没多久,他两手便都没闲着。
      突然响起一阵惊呼,不知哪个姑娘惊喜地唤了一声“下雪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驻足,纷纷仰面。
      一片接一片的雪花落在葭思的脸上,凉如玉的触觉似在提醒她:落雪了,梦该醒了。
      葭思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一片雪花趴在她的长睫,她视线模糊了片刻。
      身边的男人误读了她的眼神,以为时机到了,便低头吻向她,结果吻在了糖人上。
      “你……”他的恼意在葭思的下句话中消弭。
      葭思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笑道:“你闭上眼,我有惊喜给你。”
      对方听完眼睛一亮,随即听话地闭上眼。
      “你睁眼的话可就没礼物了哦。”葭思不忘提醒他。
      他告诉自己要耐心等,拿出最温柔的语气问:“好了吗?”
      直到耐心告罄,他睁开眼,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还哪有那姑娘的身影。
      可他对自己很有信心,自言自语道:“应是准备去了。”
      待到柳絮飘雪变成鹅毛大雪,他才真真切切确定自己被耍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之前在人群中看到她,他就起了心思,阅历丰富的他一看她那眼神便知准是跟情郎之间出问题了。后来她回抱他,看他的眼神不同寻常,便猜到自己与她情郎应有几分相似,本以为借此更易趁虚而入,偷香窃玉。
      他以为自己凭借长得像她情郎接近她,殊不知自己竟完完全全被对方当做了一个替身。用完就甩,走得毫不留情。结果自己人财两失,半点便宜没占到。
      仔细一想,他更气了。她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他的名姓,对自己的称呼只一个“你”,他何时被这样对待过!而且自己同样不知她的名字,想报仇都不知去寻谁。
      好哇!头一回被骗财骗色的成了自己!终日打雁的人竟反被雁啄了眼!气煞我也!

      这一边气得直跳脚,葭思那边却不见得丁点喜悦。
      哄骗他闭上眼,葭思目不斜视地与他侧身而过,神色自如地融入人群。
      手里的这些东西本不想要的,两次都是他自找的。
      葭思正欲找个地方扔掉,转念一想,给它们选了更好的去处。路过城边的寺庙时,她将其分给了门口坐着的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让他们自己处理。
      雪花落了她一身,她也懒得去抖落。有的钻进了领口,痒痒的,凉到心底。
      这一场梦该醒了。虽然他的眼睛也很好看,但那笑意不达眼底,与庄哥哥清潭如许的笑眼分明是不同的。她与他讲话时把他当作庄哥哥,虽是一样的话只略去了称呼,但她往日语气的撒娇与清甜同样略去了,他问出的话和做出的反应更是与庄哥哥不同。
      即便乍一看很像庄哥哥,但他不是庄哥哥,也永远不会是庄哥哥。

      葭思坐在树上,望着不远不近的两间房屋。上一次坐在这里,是那个噩梦发生的夜晚。
      这三年来的时光,一天比一天煎熬,葭思想象不出比这更漫长的日子是何模样。她与庄晓明明是最亲密的两人,却无法靠在一起取暖,各自抱着自己缩在角落等待天明。
      葭思好像明白了明明今天那个怀抱气息陌生,为何当时她仍会生出错觉。因为那个怀抱滚烫,因为她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她知他不是好人,而肆意利用别人的自己又算什么好人,两人不过半斤八两。她不禁去想,如果当时对方是好人,自己还会骗人骗己吗?她想,还是会的。不过不会骗财就是了,过后会对他感到愧疚就是了。唉,幸好他不是好人。
      葭思发泄一般地狠狠捶了一下树干,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猫一只狗,哪怕是一只狐狸呢!为什么偏偏是虫子!为什么偏偏是她最厌恶的蜘蛛!”
      如果是带毛的动物,最起码她不会抗拒与它们接触啊!起码她可以在感到坚持不住时抱一抱汲取力量啊,既然都夺走了她爱看的一切,为什么连这点奢望都不留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问道。
      积压已久的情绪如撞栏而出的野兽,葭思心里充满了怨恨,她怨恨自己为什么讨厌虫子,怨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又怨庄哥哥为什么偏偏变成她讨厌的虫子……
      葭思双手捂住脸,拼命摇头,这样是不对的,她可以怨一切,唯独不能怨庄哥哥。他又有什么错呢。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葭思的心也一片荒凉。
      她怔怔望着漫天大雪,头一回把退却宣之于心。这样的庄哥哥还是她爱的那个庄哥哥吗?
      但随即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些。你混蛋,赵葭思!不许你有这样的念头!若变成这样的是你,庄哥哥他绝不会有一丝离开你的念头。所以你也不准放弃他!

      二三雪花钻进衣领,葭思缩了缩脖颈。
      雪渐渐大了起来,大到下方的两座房子隐约可见轮廓。葭思往后一靠,倚着树干,疲惫地阖上眼。
      原打算小憩一会,不成想睡了过去。

      葭思一个人在雪地里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忽大忽小。
      前面除了树还是树,葭思停住仔细辨认好方向才继续往前。
      是女人的哭声,前面发生什么事了?葭思一边想一边循着哭声寻过去,脚步不由得放轻了。
      哭声清晰可闻,估计马上就能到了。葭思紧张地屏息以待。
      “别哭啦。”男人无奈的声音响起,随即打趣道,“你哭得这么凶,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葭思刹那间止住了脚步,忘记了呼吸,而后疾走两步,视线中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男人坐在地上背倚大树,他身前的姑娘娇蛮地说道:“就是你在欺负我!”
      “好,是我不对,”男人低哄道,“我下次一定小心,再不让自己受伤!”
      姑娘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绢帕擦去他脸上的血,一边掉眼泪:“出了这么多血,会不会留疤啊。”
      男人知她喜爱自己这张脸,半戏谑半好奇道:“如果有天我变得很丑很丑,你还会爱我吗?”
      姑娘不假思索,回答得信誓旦旦:“当然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爱的庄哥哥!”
      葭思后退一步,顿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两人消失不见,林中只剩下那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爱的庄哥哥”不断回响,绕耳不绝。

      葭思猛地睁开眼,险些从树上栽下去。惊悸之后,她捂住胸口,感觉呼吸困难。
      刚刚那并非全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葭思记不清具体哪天了,好像……是四五年前吧。
      葭思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次也曾伤在脸,她努力回想,当时她有哭吗?好像是有的,记得当时庄哥哥在身边。她有担心过会不会留疤吗?
      葭思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么换个思路,假设现在自己的脸被划伤了,她会担心留疤吗?
      思考了一阵,葭思目光凝重,答案是不会。
      他划伤脸,她担心留疤。自己划伤脸,她反而不担心了。
      这是为何?
      因为她知庄哥哥从不在意她的容貌。
      葭思阖眼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嘴巴绷得紧紧的还是压不住向下弯的走向。她无法不唾弃自己:赵葭思,你真坏。你不过仗着他的好。

      雪地上出现整齐的两行脚印,从树下一直延伸至屋前。
      到了两间房屋前,脚步稍显凌乱。从地上的脚印大致可以看出,脚印的主人径直走到庄晓的门前,在门前和窗前逡巡良久才折回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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