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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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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的身材很一般,她长得太瘦了,肩膀偏宽而胯偏窄,腰部也没什么曲线。但她跳舞时的姿态相当漂亮,几乎是长成她这样的人所能展示出的最好的样子。她的步子随性而轻盈,轮廓线生硬的手臂和脖颈竟然有那样柔韧的关节。她旋转时,散开的大裙摆就弥补了她臀部的干瘪,像朵浅苔藓绿色的喇叭花;但她一从旋转中停下来,裙摆就落下来,她也就又变回那个不好看的阿斯塔。
她像达芙妮评价过的、自己也一向喜欢的那样,无意中做出许多让她的舞伴完全察觉不到任何预兆的、反常规的动作。她不是根据一种和别人都不同的规律决定接下来做什么动作,而是完全没有规律。这就让德拉科踩了她好几次,导致他没能在那些贵族们面前展示他作为马尔福家族继承人优越的舞技。阿斯塔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但她对这个结果很高兴。
在一次阿斯塔离德拉科很近、准备做下一次旋转时,他在她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你在走神。”跟小利亚一起长大的那几年给他留下的经验仍然足够他对现在的阿斯塔作出这一正确的判断。
“确实,”阿斯塔转回他怀里的时候回答他,“你说得很正确。”
“你最好给我认真点儿。”德拉科说,他那只温润细腻得跟奶油一样的右手死死地按在她因瘦削而凸出的坚硬的脊椎和肩胛骨上,想引导她用右手扣住自己的左手,然后一起绕着舞池转几圈,可是阿斯塔偏偏没有配合他。她以一个轻巧得惊人的动作挣开了自己后背上他的右手,转了半圈过去用自己的左手牵住他的左手。阿斯塔漂亮地完成了德拉科意料之外的旋转,可是把他的步子打乱了。阿斯塔觉得很好笑,在舞池里她竟然是他们中更优雅的那个——尽管她的“优雅”其实很恶劣,因为她只顾自己。但德拉科平时的“优雅”不也是这样吗?
“你在捣什么鬼,”德拉科恼火地低声说,“你要是再敢——”
“水蓝儿不在这儿。”阿斯塔也压低声音,快活地打断了他。她满意地看见他那张粉雕玉砌的尖脸涨得更红了。水蓝儿不在,卢修斯也在忙别的事,阿斯塔根本不怕他。
音乐结束了,阿斯塔的裙摆最后一次散开成一朵优美的浅灰绿色喇叭花,然后低调地落下去。德拉科松开她的手,他的指关节跟阿斯塔的一样被他攥得发白。
一起长大的默契让阿斯塔和德拉科的心思在互相看来都尤其明朗:他们俩谁也不想跟对方再接着跳。
“你跟所有人跳舞都这样吗?”他们一起走出舞池时德拉科问。德拉科个子很高,因此步子也很大,而且并不慢下来等阿斯塔跟上他;阿斯塔也没兴趣加快步频去追。
“是啊,”阿斯塔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她就是这么讨厌的人,就是没有关注舞伴意图的习惯。
“我没关注过你怎么跳舞,也没这个兴趣。”德拉科不耐烦地说,“我不管你是为了报复我还是什么的——”
“我没那个兴趣报复你。”阿斯塔说,“讨厌你不值得占用我那么多时间。”
德拉科好像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他那因为刚才不仅没有展示出高超的舞技还在众多贵族面前显得很笨拙而涨红的脸上硬挤出讥笑的表情,最后哼了一声就走了。
阿斯塔盯着他那珠光宝气的背影,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种什么心情。阿斯塔很难否认她在德拉科向自己伸出手的时候还是会心里漏一拍,但她在搭上那只手之前就能反应过来那漏掉的一拍毫无意义。可是她为什么要跟德拉科跳这支没意思的舞呢,尤其是——
呃,尤其是她现在又看见伊诺克牵着菲利萨的手从她身边走进舞池?
“噢,”阿斯塔轻轻说。她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些什么。伊诺克和菲利萨在跳舞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伊诺克刚才看自己了吗?大概没有?
伊诺克右手上缠着纱布,阿斯塔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刚才拿那个胸针时用的是左手。他那缠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搭在菲利萨洁白的后背上,在她靠在那儿往后仰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皱了眉。阿斯塔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小的动作,想到他很少有表情,猜测那可能很疼。
阿斯塔盯着他们俩,并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实际上不想怨恨其中任何一个,毕竟在霍格沃茨能勉强忍受她的人只有这么些。可是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有很讨厌的那么一小块,在希望他们走错一步,谁踩着对方的脚都行。可惜事与愿违,人家跳得好着呢。
当然啦,阿斯塔对自己说,当然啦。自己只能跟伊诺克一个人跳舞跳得舒服,不代表他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合适的舞伴。这再合理不过了!她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微笑来,好像这样就不会难受了一样。
如果我刚才也像这样认真地观察德拉科的动作、揣摩他的意图,阿斯塔想,也许也可以跟德拉科配合得这么好。阿斯塔想得没错,其实她完全有那样的能力;但她实在太任性,即使想到了也不肯去实践的。
夏普家的少爷和加卡布斯家的千金跳完一支舞,从另一边离开舞池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阿斯塔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格林格拉斯先生。
“这就是伊诺克·夏普吧?”他问。
“呃,是。”阿斯塔说,“他边上那个是……”
“菲利萨·加卡布斯,”她爸爸接道,“你最好的朋友,对吗?”
“对。”阿斯塔说。她看见格林格拉斯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冲另一个方向微微抬起下巴,知道她爸爸是想换个没那么多人的角落说话。她站起来,跟着她爸爸离开那个晦气的倒霉舞池。
“他知道吗?”格林格拉斯先生问。
阿斯塔看着她爸爸,不知道他问的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他肯定知道了,我根本没藏。”阿斯塔说,“但这毫无意义,他显然也这么觉得。咱们家的情况所有人都知道,而且我不厉害、不高贵、不优雅,长得还很寒碜。”
格林格拉斯先生说:“你不算很寒碜。”
看来他默认了前面的描述。阿斯塔说:“你是我爸才会这么说。”
格林格拉斯先生说:“要是说你长得难看,那也是在骂我了。”
阿斯塔看了看他的胡子,说:“没有哪个女孩儿会想长得太像她爸爸。”她干巴巴地笑出声来,笑得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不好说,”格林格拉斯先生说,“也许小夏普先生未来的女儿就会。”他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伊诺克长得很秀气。
“哦,是吗,”阿斯塔尖锐地说,尽管她知道她爸爸的话其实没什么可生气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试图想象一个长得很像伊诺克的小姑娘,那可能真会很漂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斯塔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那小姑娘长着和菲利萨一样的浅蓝色眼睛会是什么样子。感觉也会很漂亮。呃……
“你长得不难看,阿斯塔。”格林格拉斯先生说,“你没必要觉得自己配不上谁。”
他们已经走到大厅边缘的露台上了;因为魔法的原因,尽管现在是圣诞节,阿斯塔即使穿着吊带连衣裙也不觉得冷。她盯着星星,没有说话。
阿斯塔感觉她爸爸的话并没有对自己起到他们都希望它能起到的效果;她感觉自己没被安慰到。“她不应该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因为她长得不算很难看”,那就意味着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真的有人因为长得难看而没有被喜欢的机会;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自己不难看的程度有没有超过那个“有资格被喜欢”的临界值呢?
阿斯塔想,谈恋爱显然是件“丑人不宜”的事。长得寒碜的人不能谈恋爱,这就像没钱的人不能坐在顶层包厢看世界杯一样显而易见……像韦斯莱一家那样,即使真的坐在了顶层包厢,也会被天生具备坐在那儿的资格的马尔福们嘲笑。哦,身无分文的阿斯塔倒是侥幸地在顶层包厢外面蹭了一场球赛,可是那只不过是运气罢了。她那通常都坏得出奇、只在偶尔一次变得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根本指望不上。
而德拉科这样除了长相之外一无是处的讨厌鬼,阿斯塔想,竟然能得那么多漂亮姑娘的喜欢,这太不公平;可是怎么样才算公平呢?德拉科生下来就漂亮得无可挑剔,就跟他自然而然地要继承全魔法界都无人可比的财产一样。长相跟家世一样是后天难以改变的东西,可它偏偏是被喜欢的准入门槛。那么,是不是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配被喜欢?奇怪的是阿斯塔好像并不为此感到悲哀,也许就像她妈妈说过的那样,“这世界没什么公平可言,你们斯莱特林应该最知道这点”……
“阿斯塔,”她爸爸平和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世界,“你觉得我很好看吗?”
“那不然呢?”阿斯塔说。
“和我一样差不多大的男人里,长得最好看的应该是卢修斯。”格林格拉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我长得跟他不像。”他提到卢修斯的名字时,语气平静得让阿斯塔无法理解;她觉得她爸爸应该很讨厌马尔福先生才对。
阿斯塔说:“长得好看的人又不是都长得一样。达芙妮说你年轻的时候有好多漂亮女生喜欢你……”
“这不是一回事,”格林格拉斯先生说,“我不觉得她们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再说了,她们怎么看我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因为我当时只想要你妈妈喜欢我。”
“那她一定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吧,”阿斯塔不假思索地说,她已经不想再动脑子去想她爸爸到底想说什么了。
“阿斯塔,”格林格拉斯先生的声音慢悠悠的,“你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都觉得我长得太寒碜,我就也那么想。但他们在我去霍格沃茨之前就不在了,也就没有我在乎的人再说我长得不好看……养大我的是梅林,它说我一笑起来就好看多了。”
它没这么跟我说过,阿斯塔想。可能它就跟格林格拉斯先生一样,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活泼了。
“所以你才经常笑吗?”阿斯塔问。
“一开始是的确为了显得好看一些,”格林格拉斯先生摸着他蓄着络腮胡子的方下巴说,“但后来就是个习惯了。我想,决定我们好看不好看的不只是我们长成什么样,也是我们选择怎么展示自己的那副样子。”
“这话听着像格兰芬多说的。”阿斯塔说,“我总觉得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我的确是从你妈妈那儿听来的,”格林格拉斯先生点了点头,“她说这就叫‘气质’。”
“真玄乎。”阿斯塔不置可否地评论道。
“真玄乎。”她爸爸又点了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即使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人人都看脸来决定爱谁,那么还有这样的一点儿公平留给我们这些并不天生优越的人。”
阿斯塔眨了眨眼睛,想着自己好像即使笑起来也不怎么好看。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很少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原因。
“公平,”阿斯塔说,“那像是赫奇帕奇们喜欢提的东西。首席他们最看不起的就是赫奇帕奇。”
“唔,是吗,”格林格拉斯先生微笑着说,眨了眨眼睛,“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斯莱特林首席。”
阿斯塔微微低下头笑出声来,她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笑得好看一些。
“不管怎么样,阿斯塔,尽管总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还没得到他们值得的爱,他们也仍然和那些已经被许多人爱着的人一样,是值得被爱的。”格林格拉斯先生说,“所有人都是值得被爱的。想想看,就连马尔福家的那个小杂种,都有你们的首席喜欢他……哦,不好意思,你可别学我。”
阿斯塔大笑着抬起头,可是她在余光里看见伊诺克·夏普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突然就没那么想笑了。格林格拉斯先生顺着阿斯塔斜睨着的目光看过去,也发现了他。
“喂,那边的小伙子,”格林格拉斯先生和气地问,“有什么事吗?”
伊诺克大大方方地走到露台上,把左手扶在右胸前,微微鞠了一躬。他那彬彬有礼又镇定自若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跟阿斯塔闹过不愉快似的。
也许那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阿斯塔酸溜溜地想,毕竟我对他来说就不算什么。她想起自己前几天还问过他菲利萨是不是学得比她好,他用沉默承认了。
“我想跟您女儿单独说两句话,格林格拉斯先生。”伊诺克说,“我可以吗?”
格林格拉斯先生耸了耸肩。
“那你得问她了,夏普先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