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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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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望君抬头看了他一眼,跟看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寒山坐的规整,连身上的衣裳也整理的□□,早早来上早课,只是苦于没有凌空的法器,是辛辛苦苦走来的,那鞋子和下摆处沾了不少泥泞,只是他也不惹人,乖乖坐在最后面,靠着那窗户,装出十分认真的听着,手下的笔却勾了好几只的猫儿。
他最后画了一只打盹猫,临下堂又给它画了一棵树偎着,便走了。
先去了早课,这剩余的时辰是归自家师尊的,寒山不指望知观给他指点,和今日认识的师兄们道了别,便朝着太禹峰走去。
他没回那小菜园子,朗朗一个白日,耗在那地方就太可惜了,他知道自己的天分不高,又没个师尊指点,要想修行只能借助外力,譬如丹药。
一般的修士在练气的时候,都会用丹药。但一到筑基,用丹药的人就少了,怕毁了自己以后的修行。寒山前世是无意间得了一颗丹药,才险险引气入体。今生他不等无意的恩赐,打算自己去买丹药。
买丹药是需要钱的,而且为了以后的修为,这引气入体的丹药还不能吝啬钱,他得花大价钱去买好的,他如今是穷,可这太禹峰不穷。
也多亏知观懒散的性子,他不像其他峰的峰主,把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楚,反倒糊涂账一把一把的。这山上的人,今儿偷他一株灵芝,明儿拿他一棵人参,他都不知道。
寒山也打的这个主意,可他知道好东西都有人记着的,轮不到他,他只需一棵有些模样的人参就好,不贪不贪,知足常乐。
随后几日,他除了吃饭睡觉上早晚课,便在那山中寻人参,许是皇天不负,真的被他找到了一支,他做好标记,只等着每月十五的休沐,便下山卖了这人参。
这月十四,他下了容望君的晚课,趁着月色摸到后山,那人参头顶系着红线,那月色下惹眼的很。
寒山细细长长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用手一点点的扒开那土,要说挖人参是需要玉石做的药铲,这东西他自然是没钱买的,只好学那些山中采药人的模样,用这一双温热鲜活的活人手,一点点的取宝贝。
人参本就难挖,他为了挖一棵全须全尾的参,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待到月色渐淡,这人参终于被挖了出来。
他不敢迟疑,赶紧用红布包起来,还未放进怀里,就是一阵风夹着腥臭从侧面而来,他见那血盆大口就要拧下自己脑袋,慌不择路的往地上一滚,只觉背上被什么物件重重撞了一下,闷哼一声,抬头看时,是一只野狼在月色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狼多是群居,以数量取胜。这只独行,故不敢贸然,只敢在寒山挖出人参后,来个偷袭,却不想这人前世吃过不少偷袭的苦头,这本能的一躲,就救了自己的命。
寒山紧紧握住人参,啐了口吐沫,当着那畜生的面,把人参放在怀里,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来啊!”
一人一狼在月色下互不相让,只为一棵人参。
寒山额上冒了汗,死死盯着那狼,那狼是个跛脚,却狡猾的很,它不冒进,似是逗弄似的,猛然向前装作进攻,却又跳回原地,一来一回的试探。
寒山这身子到底是瘦弱,拉扯之间已然有了倦意,这畜生的试探,就更加狂妄,一次比一次离得近,却都不是真的。他知道这畜生是在等,等他松懈之时,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寒山慢慢后退,那狼盯着他缓缓跟了上来,他们之间距离不过一人长短,寒山脚下一歪,来不及惊呼,那狼狂嚎一声扑了上来,直冲他的喉咙而去,寒山早已左手挡前,直接送在那畜生嘴里,右手的刀借着冲力,在那狼的腹部划开一道大口。
他压在那狼身上,左手臂死死撑开那狼的喉咙,自己的血和那狼的血混在一处,那狼翻着眼睛,口中呜咽却还未死,一个挺身竟是险些把压着它的寒山,给颠下去,寒山照着那狼的眼睛狠狠捅了几刀,眼珠爆开,刀柄黏黏糊糊的,连脸上都沾了腥臭。
他又补了几刀,看到这畜生是彻底断了气,才抽出被咬的血肉模糊的左手,粗粗缠了几遭,歇了好半晌,想着自己运气好,又捡回了一条命,一瘸一拐的回了那小土屋子。
天色渐明,日光普照。寒山找了几株草药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又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趁着这休沐下了山。
这山下的店铺都知晓今日是玄一门修士的休沐,早早就把最好的货物都摆上了架,就等着今日大赚一笔。
寒山找了好几家丹药坊,想用人参换丹药,可不知是他看着寒酸,还是今日这市价高了,一株人参竟是不值一颗引气丹药,他不肯委屈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参,又晃悠了几遭,眼见这封山的时辰要到了,这主家还是没有。
他想着下次再来,但心中多少有些烦闷,正待回山,胳膊却被人拉住,寒山眉头一皱,看着拦下他的那人,竟又是一个故人。
“小兄弟,我瞅着你这是有烫手的货啊。”影色嬉皮笑脸的说:“给哥哥瞅瞅,要是好的,哥哥就买了,如何。”
影色说的轻佻,寒山认得他,念着前世的缘分,知道这人不是开虚口的,就从怀里掏出人参:“一株略有些形的人参,虽没什么奇效,但也是值一颗好些的引气丹的,那几家太欺负人,连一颗丹药也不肯给。”
影色看着那人参,确实是被压价了,可是这小孩说着委屈的话,面上却不见委屈,倒像是说一件有趣的事儿。
“你和镇上的这些狐狸斗,斗不过的。”影色丢了瓜子壳,闻了闻那人参的味儿,有了主意:“看你是个小可怜,哥哥我就帮你一把。”
他拿出一颗上好的引气丹药:“瞧,瞧见了吧,这可是最好的丹药,你这人参原不值这价,可哥哥我愿意和你结个缘,这丹药给你,人参嘛。”
他那指头捏着那红布的一角,抖了抖:“我就收了,以后有什么药材,你就去望江茶楼找我,哥哥我准保给你高价。”
他亲昵的捏了捏寒山的脸,寒山傻乎乎的笑了笑,也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只顾着说了好几声的多谢。
“就一句谢谢。”他的手开始往下移,揽住寒山的腰:“我也算是帮你一个大忙。”
“我也帮了你忙啊。”寒山推开他的手:“无利不往,你肯买我的人参,那自然是这参也能帮你,要不然你也不会买。”
“那我现在要是不要了。”影色想逗逗他:“你又该如何。”
寒山知道这人秉性不坏,却是古怪,刚要开口却听见有人犹犹豫豫的叫了他名字。
他心中一颤,回头竟是原风聘,身边还跟着容望君。不是说好,翩翩君子遗世独立,这凡尘俗世都不下脚的,怎么你今日就来了?!
寒山心中只叹不好,大太阳底下脚底发凉,干巴巴笑了两声:“师叔好,少爷好。”
原风聘怕容望君以为自己还是娇气的性子,连连摆手:“师尊说了,你我是同门,理当以师兄弟相称,不用再叫我什么少爷了。”
寒山被容望君直直盯着,想了半晌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但他脑子灵,转瞬之间就想通了关节,这人是认得影色的。
玄一门弟子和魔界中人在这集市上拉扯,寒山从头凉到底,这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死的,更何况对面的还是容望君,寒山想起这人追杀自己时,不依不饶的执着,就一阵的头疼。
“容容师叔。”他有点结巴了:“您怎么这么看着我啊?”
他问的轻,面上装出了笑。
这怂模样,引得身旁的影色耻笑。
“小兄弟,你怕什么,就卖给我一棵人参。”影色看热闹不嫌事大,那眼睛斜着容望君:“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容望君不会吃人,可寒山的肚子倒是实打实的叫了,从昨夜到现在一粒米未进肚。这坚冰似的气氛被这不合时宜的动静给闹破了,寒山脸一红,影色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山上不给饭吃,可怜见的。”他挑着寒山下巴:“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一语刚落,却见白光一闪,影色立时把寒山往前一推,自己险险避开,那右手臂上已是长长一道血痕。
容望君的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止戈,意为停止杀伐,可剑这东西不染血不成器,容望君的剑挂着一个慈悲的名字,杀人的时候却无情的很。
寒山大气不敢出一下,看着容望君出鞘的剑,影色有魔族的秉性,见势不好早已溜之大吉。这街上的人也都被这局势,吓得避开了几丈远。他如今成了这众矢之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容望君也没难为他,反倒是收了剑:“过来。”
寒山没动。
容望君以为自己吓着他了,就软了话,侧了侧身对原风聘说:“你先回去。”原风聘还绕在容望君拔剑的潇洒中,被这一语打破,自是不愿,低低的讨好的叫了声:“师尊。”本想拉一拉容望君的袖口,却不敢,只是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求着。
容望君不为所动:“回去,你。”他指着寒山:“过来。”
这两个字像秤砣直接把寒山砸的没了脑子,只得跟人走了。
路上他想着自己现在逃跑的胜算又多大,若是跪地求饶,这容望君能放他一马?他想的多且乱,心中烦躁,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咬了咬牙,待这人刚领着他到了一间茶肆雅间坐定了,也不多话,便直接跪在地上,重重磕上几个头:“师叔饶命,我一时贪心卖了山上人参,是我不对,求师叔念我年少无知,不要告诉师尊,我不敢了,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小小的少年脸上有了泪,连声音都是颤的,看来真是怕了。
“过来吧。”容望君倒茶的手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过来。”
寒山只叹这人是铁石心肠,抹了眼泪走了过去。
“坐。”容望君用茶水把一包药粉化开:“喝了。”
寒山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容望君一眼,只能喝了。
“这是治你手臂上的伤的。”容望君手伸了过来,替他诊脉:“狼妖咬的伤口,你都不当回事,日后化脓起烧了,你这胳膊就别要了。”
寒山没自取其辱的问人家,是怎么知道他被狼咬了。只是看着这玄一门的仙人,仔仔细细看着他的伤口,他觉得怪,缩了缩胳膊,被容望君教训了一句:“别乱动。”许是怕吓到他,容望君又说了一句:“别怕,不疼。”
容望君把白色的药粉轻轻洒在伤口上,比给自己上药还爱惜。
“拿着吧。”他把剩余的药给了寒山:“你师尊的后山疏于打理,什么东西都有,你又不懂修行,日后就别去了。”
寒山只觉得那药瓶烫手。
可容望君接下的话更吓人:“你日后若是想修行,来找我便是,丹药法器都有。”
寒山以为面前这人是被夺舍了,再不济也是有人披了人皮冒充的,要不怎么说这些胡说。
他咽了口唾沫,手腕可怜兮兮的泛着红,那是昨夜被咬下的伤发了肿。
“师叔,你何必对我如何好?”他习惯了人的恶,对人的善害怕的不行。
“我是你师叔。”容望君说道:“对你好,不是应当的。”
这借口看着冠冕堂皇,可这山上叫他师叔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必对他青眼有加。
那茶肆的老板是个聪明人,除了来时送了一回茶水点心,再不来打扰,这雅间里就他二人,寒山只觉浑身刺毛毛的,还不如容望君拔了剑,痛痛快快刺他几剑。
“你不是饿了吗?吃吧。”那盘子里的点心是偏甜的,像是小孩喜欢的口味。寒山不敢想容望君这般人会喜欢甜食,只好自己拿了一个吃,寒山不喜欢甜食,吃到一半。
容望君突然有些可惜的问道:“原来你不喜欢甜的。”
寒山嘴里还含着半块点心,不知作何回答。
“不想吃,就不用勉强,你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吃,好不好?”他像是在哄孩子。
寒山的手被他包裹在手心,容望君的手心是温热的,不像他的永远冰凉凉的,不像是活物。
“我我我……,我。”寒山我了好几个字,不敢看容望君眼睛,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师叔,我不挑食,您给我买个馒头就行。”
容望君看着寒山疏离的笑:“你还有伤,吃馒头怎么行。”
他不由分说要带人去吃好的,说是好的,其实这不食五谷的仙人,还真不知什么是好的,他只看准一家气派些的店就进去,只可惜这家店店大欺客,上来的饭菜并不如何,引人的是这正中台子上翩翩起舞的西域舞女,这舞女腰肢窈窕流苏轻纱,都说秀色可餐这才是真的秀色当餐了。
可惜,这美色在前,容望君只当作红颜枯骨,寒山如坐针毡,就是面前是仙女下凡,他也无心去看,匆匆吃完饭一抹嘴,就想溜了。
“吃好了。”容望君竟是递给他一方手帕:“擦擦吧,你还有什么喜欢玩的吃的,我们去买。”
寒山笑都笑不出来,虽不知这人是喝了什么酒,醉成这样子,但自己一个小鬼,何必惹这大佛。于是他老老实实的说:“没了。”
可容望君竟是不依不饶,硬是给了他买了许多人间孩童喜欢的物件,临了还给了他一个不起眼的袋子,却能装下这买的许多。
到了那玄一门下,容望君的脸才缓缓收起笑,又是那生人莫进的模样。
寒山见他这样才松了口气,一溜烟儿的跑了,头也不敢回。
直跑的气喘吁吁,才敢停下,容望君给他买的东西还在袋子里一晃一晃,可他还觉得假,想了想拿起那袋子翻了一遭,还真就是些小玩意,他把那袋子丢了,心中也不觉得可惜,他现在还不懂接受别人没来由的善意,并且避如蛇蝎。把这袋子丢了,似乎今日的一切也就丢了,未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