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树拔梯》酱婶子

1、一棵树

　　大雪过后，极端的天气肆虐了好几天，冬日的狂风卷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风沙把积雪吹成了枯黄色。
　　医院走廊，小护士看一眼窗外的呼啸的风，小声跟护士长抱怨。
　　“什么鬼天气啊，哪个渣男又许愿呢。”
　　“抓紧时间，给柳医生更换好尿袋就下班，不然打不上车了。”

　　护士长笑笑，紧接着，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巨响之下，走廊的灯也跟着闪了闪。
　　“天呐，怎么还打上雷了！”
　　小护士打个激灵，缩了缩脖子紧跟着护士长上了电梯。

　　VIP病房内，柳不摇背对着窗一脸冷漠的看着病床上人，仪器有条不紊的工作着，一切指数正常，但他就是进闭着眼，像睡着一样安静。
　　冷眼看着小护士更换好尿袋，护士长向着窗边投来视线，想了想还是走上前一把拉上了窗帘。

　　柳不摇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任由护士长的大半截手臂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转身离开。
　　小护士贴心的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再次注视上那张安静的睡脸，轻声叹息。
　　“哎，也不知道柳医生什么时候醒，到底还能不能醒啊。”
　　护士长打开床头灯，“希望奇迹会出现吧，柳医生救活了那么多条生命。”
　　“护士长，咱们柳医生的住院费护理费都是谁在交啊？这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家里来人。”
　　“不知道，这也算是咱们医院的未解之谜了。”

　　两人离开的脚步声渐远，交谈声也渐渐听不真切。
　　柳不摇却在冷笑。
　　植物人能活多久，以他之前废寝忘食过度透支的身体状况来讲，对多不过三年，至于转醒的几率，以他现在灵魂出窍站在病房里的状态来讲，几乎为零。

　　就在柳不摇觉得可笑的时候，窗帘动了动，一股气流从身旁位置旋转升起。
　　柳不摇回头，有些惊诧的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

　　男人还没开口，柳不摇收回视线，轻笑出声，“你是鬼差？没想到现代社会的鬼差都这么紧跟潮流了。”
　　男人愣了愣，抬手扶了扶鼻梁上完好周正的无框眼镜。
　　【我不是鬼差，现代社会不存在鬼神，请允许我正式的向您做出自我介绍。】

　　柳不摇震惊了，他缓慢的侧过头，一双眼因为震惊过度睁的无比的大，额前微卷的碎发甚至翘起来几根。
　　眼前的男人嗓音清澈，声线优雅，但柳不摇百分百确信，他操着的是一口发音标准吐字清晰的机械音。
　　对，机械音。

　　男人站的笔直，带着标准公式化的笑，伸手一指病床。
　　【柳不摇，性别男，年龄32岁，职业蓝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外科主任医师，休克原因连做八台手术超负荷工作四十九小时五十一分钟突发脑溢血，目前状态植物人。】

　　柳不摇愣愣的从床头病历卡上自己的姓名栏上移回视线。
　　男人勾起嘴角，朝他伸出一只手。
　　【宿主您好，我来自世界意识重生处，编号681，从这一秒开始，我就是您的专属系统，您可以叫我系统，也可以叫我小六，小八，小一，后三种仅供参考。】

　　柳不摇握上那只手的频率和男人说话的频率一致，机械的不能再机械。
　　【在宿主您平复心情的这三分四十八秒内，请允许我为您大致梳理一下属于您的主线剧情，您目前的状态处于游离，几乎无限趋近于死亡，因为世界意识预测到您在两年三个月零七天后死亡并产生百分之八十九点七三的不甘值，破例提前开启您的重生任务，从现在起，将由我陪伴在您身边，共同走完您的下半生，特别提醒，因为您为世界生命做出的个贡献值高达百分之九十一点二二，所以我特别崇敬您。】

　　柳不摇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消化着男人的话。
　　“所以，我的主线剧情是什么？”

　　男人愣了愣，再次扶上镜框。
　　【请允许我为您逐条分析，首先，是导致您脑溢血休克的原因，在接收到宿主任务的第一时间，本系统监测到您超劳的四十九小时五十一分钟内有四台手术本不应该由您主刀，按照原定路线，您在下最后一台手术后休息十三个小时就能恢复体力，并于六个月后跟随父亲回到本家，在未来五年时间内获得最好的资源和助力，四十岁生日前夕荣登医疗联合会官方杂志封面，成为年度医疗领域最年轻的风云人物。】

　　柳不摇抿着唇，没有接话。
　　【那么首先，让我为您揭露导致您过劳休克的真凶，他就是……】

　　窗外一声惊雷，柳不摇只觉得耳边刺痛，那道电子机械音仿佛受到影响般发出一阵不稳定的电流声。
　　男人脖颈抽了抽，像极了癫痫病发的患者。
　　【抱歉宿主，受极端天气影响……系统……将重新……让我为您揭露……他就是……】

　　病房门恰巧在这个时间被打开，走廊的风灌进来，带着来人身上浓烈的酒气，一股脑袭进柳不摇鼻息内，他皱眉看着来人。
　　他为什么会来自己的病房？

　　曲中闻，他的同事，他的对手，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男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时间。

　　系统在一阵嘈杂电流音过后，恢复如初。
　　【他就是，蓝京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外科主任医师，曲中闻。】

　　柳不摇沉默，他静静看着曲中闻走近床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脸。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曲中闻镜片下的双眼泛着猩红，将他那张棱角分明映在灯影下的脸衬的更加白皙。

　　【宿主，请允许我提醒您，就是他，就是这个人导致您过劳休克成为植物人。】
　　柳不摇终于再次回头，语气极为平淡，“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同事。”
　　系统沉默。

　　曲中闻退了回去，他走到门边，只听见‘啪嗒’一声，房门被反锁。
　　高大的身影再次走到床边，黑色的呢子大衣上沾着水汽，凝结成一个个细小的水珠，曲中闻缓缓蹲下身，半跪在床边，就在柳不摇逐渐震惊的神色中，抬手取下眼镜，一只手轻轻移到了那具身体的脖颈。

　　他要杀我？
　　柳不摇第一反应就是曲中闻要掐死自己，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常总跟自己针锋相对的男人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痛下杀手。

　　柳不摇性格温和，温和且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参加单位聚会，难得的休息时间他用来研究学术，他不盲目听从领导的一切安排，包括院长女儿的青睐和院长的数次试探，他的存在就是八个字，恃才傲物，医者仁心。

　　曲中闻不一样，他高大帅气，在初入医院时很是得了一众单身女同事的好感，但他骨子里的冷漠孤傲丝毫不加掩饰。他沉默，暴力，在两年前的一次医患纠纷中二话不说将闹事的家属中最为魁梧的两个壮汉撂倒在地，当即伤者被送往了骨科，事后因为不明原因患者及家属一致前来道歉，曲中闻从此一战成名。

　　但曲中闻一向憎恨自己，自己的临床报告会只要曲中闻在，往往会演变成辩论赛，两人唇枪舌战，惹的院领导怨声载道，自己的学术论文一旦定稿，不出三天，曲中闻就能从夹缝中找出些新的论点来驳斥，几乎是旁征博引，精准打击。
　　柳不摇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憎恨自己。

　　从见面的第一眼，他投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阴森。

　　盖在自己身体上的棉被被掀起，柳不摇思绪被抽回，神经震颤，灵魂深处的震惊疑惑逐渐放大。
　　曲中闻解开他的病号服，病态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羸弱，监护仪连接在胸前的部分因为过敏泛起片片红痕，曲中闻的手轻轻拂过那些红痕，一声抽泣声响起。

　　柳不摇瞪大眼看着他，曲中闻眼里的泪滚落，打在他的胸口上。

　　他声音嘶哑，“柳不摇，你别死。”
　　曲中闻在哭，声音压抑，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臌胀着，他将整张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处。

　　【宿主，请允许我提醒您，就在刚才，本系统监测到曲中闻的未知情愫，并且……】
　　“闭嘴。”
　　柳不摇呵斥，681闭了嘴，就站在宿主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宿主一起看着病床上即将发生的一切。

　　窗前的柳不摇胸口起伏，呼吸渐渐不均。
　　床边，曲中闻摸着自己的脸，缓缓低下头，吻住了自己的唇。
　　下一秒，曲中闻的呼吸变得急促，伸进病号服的另一只手在来回摩挲。
　　植物人能有什么生理反应，只有静静地任凭处置。
　　曲中闻的皮带扣很凉，植物人感觉不到，曲中闻的手指很长，植物人感觉不到，曲中闻的身体很热，植物人感觉不到。
　　就连猛烈摇晃的病床像是要散架一样发出声响，植物人依旧感觉不到。

　　但柳不摇可以。
　　他出奇的愤怒，他想杀了曲中闻。

　　681不带起伏的机械音在半个钟头后再次响起，曲中闻已经疯了般冲出了病房。
　　【宿主，请允许我提醒您，就在刚刚，您应该是被强……】
　　“闭嘴。”

　　柳不摇眼底的阴沉不知什么时候退去，病床上的自己被重新掖好了被角，一切就像从没发生一样。
　　681无端的再次抽了抽脖颈。

　　【宿主，本系统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您的人类欲望值正在减退。】
　　“我没事，你可以继续。”
　　【那，宿主，是否激活系统重生。】
　　“你决定就好。”

　　681停顿了片刻。
　　【好的宿主，重生系统正在启动，将会在十秒钟后完成启动程序，七，六，五……】

　　窗外电闪雷鸣，透过窗帘，青紫的光明明灭灭，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呼啸而过。
　　柳不摇的身体渐渐透明，倒数最后三个数的时候，那道熟悉的电流音再次响起，混着呼啸的风声，嘈杂刺耳。

　　柳不摇再次睁开眼，681依旧一身笔挺西装就站在病床边。
　　【恭喜宿主，系统激活成功，您可以……】

　　西装笔挺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681看着病床上一脸惊奇的坐直了身体的男人，那速度之敏锐，腰身之柔韧，他一个系统都叹为观止。过了好半天，他才再次开口。
　　机械音一成不变，语气依旧，但是再没了先前的恭敬助词。
　　【你，是，谁？】

　　柳不摇眨了眨眼，先是低头看了看胸前一堆线，然后突然抬起手，满眼都是稀奇的晃了晃指尖，食指上连接的心电监护仪一阵波动。
　　再抬头，柳不摇的视线对上681的实体，他在打量，在探究。

　　681喉结动了动，难得的拟人形态下，再次开口。
　　【我问你，是谁？】

　　柳不摇笑了，露出两个标准的酒窝，配合着肩膀一左一右上下起伏的摆动，他发出一个声音。
　　“刷刷刷！”
　　【……】
　　“刷刷！”
　　【……】

　　VIP病房里，监护仪器在一阵错乱后恢复了正常数据，柳不摇在床上纵情肆意的摇摆，嘴里不段发出一系列拟声词。

　　看不见的男人缩回了墙角，在柳不摇一脸笑意的注视下，联通了001号系统。

　　681：【老大，请问你做任务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宿主清醒后失去语言能力的情况？如果有，是什么原因，有没有解决方案？】
　　001：【没有，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实习系统身上，大概率是系统操作不当，接受处罚后，世界意识会做补救。】
　　681：【什么处罚？】
　　001：【剥夺实习系统行为能力，重新编辑程序，新建系统。】

　　681看一眼还在朝自己微笑摇摆的男人，对方发出的声音已经从“刷刷”变成了“啊啊”，681默默收回视线。

　　681：【老大，请问怎样的操作不当会导致以上问题的发生？】
　　001：【程序出错，抓取宿主意识缺失，人类社会称之为BUG，咱们内部称之为眼瞎手残。】
　　681：【……】
　　001：【好了，我要忙了，我的宿主正在猎杀最终boss，我要去送金手指了，再见681，祝你成功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后的681艰难走近病床，柳不摇还在尽情摇摆。

　　见到来人走近，柳不摇笑着漏出八颗牙齿，出声道，“啊啊，你好，系统，你好，你好。”
　　681震惊，【你是谁？】

　　柳不摇嘿嘿两声，“我是树，一颗树。”

　　他的语气柔和，声音温柔，说话的时候带着灿烂美好的笑，语速也渐渐连贯。

　　“我是，一棵树，刚才，正在被雷劈，就被你抽到这里，我现在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你好，我是柳不摇。”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