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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掉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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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池子霁心跳蓦然一空,而后重重一响,竟让他徒生无措。
仿佛嵌在体内的机关突然不正常地运动,而他却不理解其中规律。
龙与蛟在天际翱翔厮杀,琴声与浪声缠绕交织,湖水被抽到上空,又如雨般坠落,打落在地面,正如他此时纷乱的心情。
廷听生扛着那几乎实质化的威压感,疼的连骨骼在颤抖,指尖却稳稳地拨动了琴弦。
她站在前方,脊背挺得笔直,身上缠绕着琼音银杏金的灵力。
荒谬。池子霁想。
仅凭金丹期的修为却妄想能折下金龙,任谁来都会理智的觉得廷听不自量力,嘲她如蚍蜉撼树。
可凭什么不行呢?
池子霁思索地看着廷听,回忆起他金丹时期能否做此壮举,快速思考起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他斩下金龙之首的可能性。
可能性不高,但绝非做不到。
但他是个剑修,而廷听是个音修。
池子霁眼眸平淡,无数的雨滴从眼前滑落,他隔着雨帘望着近在眼前的激烈战况,如观赏一场结果明晰的戏剧。
他想不到一个身躯孱弱的音修要如何以一己之力打败金龙。
反复震动的玉牌试图提示池子霁此行目的,却被他置之脑后。
池子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廷听,她甚至已经没再多一分心思去维持避水决,雨滴不断打在她的身上,已分不清哪些是汗那些是雨。
风雨大作,灵力铺张。
原本肆虐的妖花纷纷闭合,无声避开锋芒。两条本不应在此试炼秘境中对峙的庞然灵物穿云而过,甩出了无数灵力乱流,打得天昏地暗。
“听听你有什么计划吗?!”琼音苦苦维持着心法运转,手中金灿灿的银杏叶虚像释放出层层治愈的灵气,“危险!”
“不慌。”廷听手指不停,任由狂风吹开她已然破损的衣摆,笃定道。
可是你越是这么说她越慌啊!
琼音眼睁睁地看着廷听嘴角溢出血,顺着下巴滑落,还像没事人一样,琼音慌张之下赶忙看向了不远处树荫下的池子霁。
不看还好,这一看琼音更是难以置信,只见池子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独立开辟了一小块净土,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可你为什么只是看着啊?!
琼音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池子霁。
天上那一条蛟一条龙远超出新弟子能处理的情况,那为什么池子霁迟迟不动手?难道这也是太华宫试炼的一部分吗?
“你不能再耗灵力了,你这样坚持不到试炼结束的!”琼音担忧。
“无论如何,我要弹完一曲。”廷听喘着气,在疾驰飞行中并肩半靠着琼音,耳畔凉风呼呼作响,震得人头疼。
灵力乱流如飓风,稍有不甚便会被卷入其中,轻则断肢重则粉碎。
在无比庞大的灵物斗争之下,一甩尾便是山崩地裂,被殃及到的数不胜数。
“这曲子会奏效吗?”琼音帮忙稳住廷听的重心,眼见廷听的袖摆就要被卷入乱流之中,当即用一根长针迅速划开了她袖口。
那布料卷入乱流之中,不过眨眼便被绞得无影无踪,让人心中生怖。
周围满是乱斗后的狼藉,树干齐齐倒塌,土地焦黑,还有远处响起的其他考生弟子的惨叫。
“不知道。”廷听抬眼坚定地看着琼音,声音清脆,“但我觉得可行,我必须要试试。”
琼音一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廷听,心神动摇,一时之间竟升起了前所未有冲动,愿意去尝试一件在她的生涯中完全超出预想的事。
琼音自认是个比较习惯中庸的人,不争不抢,不想逼自己一把,也不强求拔尖,但在此时此刻,她突然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次听到廷听琴声的时候就朝她跑来。
“我帮你!”琼音毫不犹豫地从背包里拿出几颗丹药塞给廷听,她周身灵力蓦然变得浓郁,带着沁人的药香,“不用管我,你专注你的事就好!”
廷听的指尖在琴弦上跃动,霜寒之气缠绕着如丝如缕的灵力散开,直逼上空。
那灵力虽凛然,却似有艳色从中盛开,如梦似幻,在上方天崩地裂式的蛟龙缠打中显得极为微小,难以察觉。
廷听的手指间似都缠了细小的花枝,花枝上承着雪,雪上浸染梅香。
廷听自然不是莽撞,这是试炼秘境,她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展现出她的价值。
就像是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在长音阁里做的那样。
耳畔龙吼轰鸣,距离廷听过远的境界将修士们压制在下方。
廷听眼中映照出天空的墨与金,仿若无觉。
即便败在了这里,在秘境外的人眼中廷听也绝非碌碌之辈。
她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个。
廷听嘴角不断有血顺着流下,又与滂沱的大雨混在一起,在不断的躲避中专心奏乐,让她身上平添诸多血淋淋的伤口,又迅速在琼音的灵力下恢复。
她不需要打败那条金龙,只需要一瞬,哪怕只是眨眼之间,她也能制造一个致命的破绽出来!
《梅花三弄》乃名曲,长音阁弟子常将其作为疗愈的“春生”心法的专属曲目,但廷听另辟蹊径,用其作为营造幻境的媒介。
想要塑造能迷惑这等修为灵物的幻境很费灵力和心神。
廷听的呼吸与琴音愈发急促,灵力周转浑身,身上不断发热,眼前的景象都仿佛模糊起来,雨水穿过睫毛砸到她的眼里,痛涩感让她的意识愈发清晰。
琼音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慢得她一个不擅临场作战的药修精疲力竭,手中的药粉倾倒了个干净,还要手忙脚乱地避开上方不知会落到哪儿的攻势。
“轰隆。”
巨大的一声震开,水墨蛟被顶到地上摔了下,尾巴一扫树林,又抬头怒吼,伸着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金龙。
金龙自然不甘示弱,尾巴高扬,怒目叱声。
琼音焦急地试图去拉住廷听,却见一团灵力乱流在她们中间炸开,恰好隔开二人。
“听听!”琼音突然感觉头上一黑,抬头发现那条金龙的长尾眼见着就要砸在廷听的头上,瞳孔一缩,大喊,“小心!”
情急之下,这声像是劈了叉的弦音,嘶哑又尖锐。
池子霁的手缓缓按在木剑上,准备好随时出手制止这场本不应存在的闹剧。
他望着廷听,漆色的眼眸定定,似乎在期待和遗憾中摇摆,即便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
阴影当空,裹挟着沉重的灵力,以绝对性的压制呼啸而下。
廷听浑身无比狼狈,眼瞳含血丝,紧盯着那道从天而降阴影,像是心中有神。
她勾起嘴角,指尖重重一拨,灵力若有实质,震荡开来。
萦绕着梅香的音色骤然溢散。
它看起来那般渺小而微不足道,就如一阵轻盈的风,飘散而上。
金龙正张大嘴咬了个空,回头想杀水墨蛟个回马枪,只感觉眼前一晃,突然看到站在地上、拨着弦的变成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只这一眼,就看的金龙胆裂魂飞,失声喊着:“碎珏仙君?!”
那如山的巨大龙尾停滞了一瞬,而正在这无比短暂的刹那,水墨蛟嗅准机会,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擦过廷听的背后,呼啸而过,将金龙撕咬着死死按倒在一侧。
飞沙走石之间,战局定,胜负分。
那金龙却仍然六神无主地看着抱着琴的人,根本来不及去理会压着它的那条水墨蛟,确认了刚刚的那个书生模样的人不过是幻影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喊啥呢,那家伙早就跟着老祖飞升离界了。”水墨蛟骑在金龙身上,嗤笑着用爪子给它翻了个面。
金龙浑身的光芒散去,它又变回了璨假龙的本体,蔫蔫的没了精气神,惆怅又哀怨地看着廷听的身影。
风席卷而来,将廷听的发丝吹得凌乱,带起一阵尘暴。
“听听?!”琼音咳嗽着,踉跄跑过去。
烟雾缓缓散开,露出了跌坐在地上抱着琴的廷听,她神色有些恍惚,双手发抖,浑身透出一股强烈的疲倦感。
池子霁蹲在廷听身旁,扶着她的肩膀,好似看着一处哪里都意外合他心意的奇观,眼神带着丝餍足和想要占为己有的新奇。
琼音的步伐一顿,她说不清为何,只觉得池子霁看起来怪怪的,和她想象中的七星不太一样。
她目光游移,正在想要不要换个方向走,却见廷听看向她。
“琼音你还好吗?”
池子霁也看了过来,眼神疑惑,身上那股怪异感迅速消失,好似方才的诡异感都不过是雨幕太大产生的幻觉。
琼音自我怀疑地避开池子霁的视线,诚挚地看向廷听道:“我挺好的。”
“带你去看看战利品。”池子霁用灵力托着廷听站起身,引着她往那一片废墟中走去,漆色眼中初次清晰地映出了廷听的身姿,脸上的笑意隐有些意外。
她竟赢了。
水墨蛟乃老祖造物,向来我行我素,竟愿意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配合起她共同御敌。
在他眼中,廷听蓦然和不自量力而后失败的芸芸众生分割开来,成为一个不同的个体。
池子霁首次升起了把人抓到身边来重新审视的欲望。
水墨蛟正缠在那条已经由龙变回了鱼的大型璨假龙身上,一边用尾巴拍它的脑袋,一边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和我比?我可是老祖亲笔点的灵蛟,你不过是这条成了精活得久的长鱼!”
“你不过是副破画!”大璨假龙怒目。
“我呸,你这条臭腥鱼!”水墨蛟又打了它一尾巴。
“盲蛟!”大璨假龙不依不饶。
“我杀了你——”
“你敢?!”
脚步声响起,水墨蛟当即噤声,原本如山岳般的身形开始迅速缩小,心虚地绕过了池子霁,飘到了廷听的左肩上。
“我虽不下厨,但刀工还不错。”池子霁一手搭在廷听的右肩上,一手托着她的左手,语气兴味,“我们不如切了它,拿它炖汤吧?”
琼音愕然地看着池子霁的背影,像是没想到他还对上一条鱼没被片了炖汤这件事耿耿于怀!
廷听感受着身侧人的气息,相较于普通人,池子霁的此刻体温低得有些像玉石,她能清晰嗅到池子霁衣襟处的熏香味,让她很是不适应。
池子霁将那木剑放到廷听的手上,转头看向地上那条瞪大了眼的长鱼,剑意蓄势待发。
大璨假龙看着廷听身侧的少年,和见了鬼似的张开厚实的嘴唇,瑟瑟发抖,感觉也没有比遇到碎珏仙君好到哪里去。
即便它是因为廷听的琴音编制出的幻觉才败北,也对她被一个这样的家伙缠着产生了同情。
怎么不管是老祖,还是这小姑娘,都容易掉进类似的坑里?
那木剑上的剑意缠着清冽的杀意,密密麻麻地铺张开来,似无孔不入,扼住了大璨假龙的头。
就在此时,原本被收纳在廷听袋子里的那条小璨假龙突然冲了出来,冒出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母亲,像是从来没见过它这般狼狈的样子,颇为惊讶。
大璨假龙的眼神凝滞了。
坑娘的小鱼崽子搁这好好的呢。
“等等!”它眼看着池子霁的剑就要挥下,不由得撕心裂肺地喊起来,“这都是误会!”
池子霁牵引着廷听的手,无声地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他们中间有没有误会,他似乎单纯地只想把这条鱼宰了下锅,弥补他不久前的遗憾,让一切顺由他的意愿发展。
趴在廷听肩膀上的水墨蛟摇了摇头,很是幸灾乐祸。
“小妹妹!我可以用很多财宝给你换!”大璨假龙见和池子霁说话一点用没有,立刻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廷听身上,“这破孩子也给你当宠物养!”
反正是个除了吃就是睡的东西,自己养着真是糟心。
廷听的手停了下来,她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扬起笑容看着地上这条大璨假龙:“说说看。”
她的意愿随筹码的分量决定。
但对大璨假龙而言她只要能听得进话就好,松了口气。
池子霁笑容不变,似是从未这般频频被打断,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满,他的目光幽幽地扫过旁边安静调息的琼音,又看过了地上的璨假龙,最终看向廷听的手。
“你们想要什么?灵药,妖丹,我这都有。”大璨假龙扑腾着落回湖水里,没一会儿,一座小金山浮上了水面,堆砌到廷听眼前,几乎要闪瞎人眼。
廷听感觉到了它的诚意,放下了手。
池子霁看着她将木剑还给他,眼里的兴致陡然消褪,放下了手。
廷听用收纳袋将那小山拿了一部分后示意琼音来拿一部分,她玉简上的计数立即上升到了一个常人难及的高度。
“师妹不开心吗?”池子霁走到廷听的身侧,蹲下后双臂环在身前,抬头看着她,俊逸的脸上带着真挚的疑惑。
他暗红色的衣摆落地,细长的高马尾随着荒凉的风晃起,浑身一尘不染,在这片无比狼藉的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廷听的手停下,她侧头看向池子霁。
少年的五官精致,眼尾飞扬似无形的钩,眸光里只映出了她一人的身影。
“你是谁?”廷听问道。
太可疑了。
刚刚两条龙打得昏天黑地时池子霁纹丝不动,简直就像是在刻意避开她们的考试一样。
水墨蛟面对他时的心虚,璨假龙对他那般恐惧更是佐证了这一怀疑。
池子霁瞳孔一缩,他明显感觉到廷听少了几分亲昵,疑惑的目光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这份落差如同一道线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却难得觉得事情或许比他想象中更特别,他笑容竟透出了几丝真切,薄唇刚启。
玉简突然大放光辉,廷听还没听见池子霁的话,下意识伸出手,在一片刺眼的光中,池子霁反而用力扣住了她的手,一下子拉近,弯着眉眼在她面前唤了声“师妹”。
光亮过于刺眼,廷听闭上眼,自然没有看到池子霁稍稍褪去了表皮的伪装,空洞的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秘境之内的各个地方亮起光柱,将考生笼罩在其中,移出了秘境。
廷听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本就受伤的身体被这一折腾,喉口又涌现了腥味,从指尖传达过来的灵力清寒,却迅速抚平了她身上剧烈的难受感。
再一恍神,廷听站稳脚跟,发现她站在巍峨的宫殿们包围的石砖空地上。
最前方的大殿正堂中央挂着一副奇怪的满是大大小小黑圈的墨画,殿外遍布奇特的圆柱与围栏,四周墙壁满是壁画,阳光落在其上透出几分神性。
周围是同样议论纷纷的考生,有狼狈的,也有干净整齐的,更有聚在一起应是在试炼中熟稔起来的。
他们的玉简与收纳袋不知何时落到了大殿前方的桌案上。
桌案两侧出现了两个卷轴,随着“啪”的一声顺着台阶滚下,上面印着的赫然是在场考生们的名次。
“听听!你是魁首诶!”琼音一下子抱住廷听,喜不自胜地开口。
琼音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视线立刻集中过来,他们本是心含不平,却在看到廷听身上狼藉的时候难免悻然。
“音修?那最开始听到的琴音是不是就是她……”旁边有人窸窣着小声说道
“我在蛟龙之战的时候好像也隐约听到了琴声。”有人一下子联想起来。
“难怪!”说话之人恍然。
廷听扶住脑袋,眼前有些发昏。
她抬起头,看到大殿前方走出数位长老,浓郁的灵力萦绕在上方,似有一股势汇聚。
站在他们之间,一身红衣、年少俊秀的池子霁格外显眼,旁边有个身材魁梧的长老似乎在对着他说教,池子霁却浑不在意地笑着,也不点头。
“好俊啊,这年头修仙和科举一样要拼容貌吗?”
“你可别只看脸,我听说过他,当代七星之一的破军,据说杀伐果断,毫无人性!”
“可他真的好好看啊。”
“……”
七星,破军。
廷听想起来了,她对这个“池子霁”这个名字耳熟的原因。
当世修仙界被列举出的名人轶事中,正派名人有七星、八贤、九圣,与之对应的同样有高挂悬赏榜的十恶。
廷听鲜少出长音阁,记得这些代号,却不太记得这些时不时会换的人名,但池子霁是个例外。
大抵是三四年前,师长看着她,一边叹息一边抚摸她的发顶,曾言“你若能像太华宫的池子霁那样便好了。”
他十六岁便以分神境得到破军之位,而十五岁的廷听却还因瓶颈卡在金丹境大圆满。
廷听突然难以接受以往听到的夸赞她天资聪颖的话,连试炼的魁首都像是对她无声的嘲讽。
她都干了什么?
廷听想到之前她误以为池子霁是考生,而后大胆拉住他邀他同行,想着之后入门之后可以拉近关系利用他,突然觉得无比羞耻,难以接受。
“在下诚邀新弟子廷听拜入宗主门下,你可愿意?”池子霁开口,朝廷听伸出手。
站在廷听身后的人一个深吸气,不断有艳羡的目光落在廷听的身上。
站在池子霁不远处的白衣女仙子脸色一沉,横了池子霁一眼,才看向廷听:“我乃琴修毕牧歌,你为音修,自然应拜入我门下。”
“那曲《梅花三弄》不错,我甚是心悦。”毕牧歌轻笑了声,不掩满意之色,她细眉似柳,青丝如瀑,头顶白玉簪,正如城外说书人口口相传的“出尘之姿”。
廷听顶着众人的目光,挥开袖摆,恭恭敬敬地拜向了毕牧歌的方向,不骄不躁,平静道。
“弟子廷听,有幸拜入毕师尊门下,今后定勤学不辍,不辱师门。”
池子霁放下手,旁边的魁梧壮汉冲他嬉笑,他莫名地看了廷听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