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山探幽录》柒仟多

33、山精噬人篇（三十二）

　　獓因兽陷入了昏睡中，两人皆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

　　宋锦城询问边肃。

　　“先把万雄带回去，”边肃思索片刻回道。

　　“对，”宋锦城也明白，他们要立刻离开此地才好，毕竟不知这獓因兽何时会再次醒来。

　　两人速度极快，话音刚落，边肃已将万雄背了起来，宋锦城在前，边肃在后，两人循着出口就要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走到出口之时，边肃神情忽然一顿，轻轻嘘了一声，“等等。”

　　宋锦城立即绷紧了背，回头望向边肃，张了张唇，轻道：“怎么了？”

　　边肃没答，只朝宋锦城使了个眼色，并缓缓将万雄放在了地上，迅速转身，朝来处奔去。

　　宋锦城望了望地上躺着的万雄，又看了看边肃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上了边肃。

　　“铛......”

　　宋锦城还刚转过一棵大树，还未到边肃跟前，便忽闻一道刺耳的刀剑相击之声，这声响让宋锦城只觉五脏震颤，她急忙伸手捂紧了耳朵。

　　细细碎碎走去，待得近前，宋锦城便望见边肃正与一蒙面人交手。

　　那人黑衣蒙面，身形消瘦，体高五尺有余，除了手中握着一把通体黢黑的长剑，再看不出其他。

　　在宋锦城认识的人里，边肃的武功已是极高，虎头寨里除了已死的朱凌云与潘仁海，应没有人会是边肃的对手。

　　不对。

　　宋锦城眉头一皱，想起景瑟那日在古荒沼泽遇到的黑衣人，不由再去打量那蒙面人。

　　眼前这人似乎不该是景瑟所遇之人，宋锦城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景瑟曾说那人使的是焰毒掌，然一般以掌为武器者极少再会练剑。

　　宋锦城心下狐疑，将那蒙面人又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

　　这一看，宋锦城又约莫觉出点不对来。

　　她不懂武功，是以不大看得出此人使的是何剑法，但......

　　宋锦城瞧着那人与边肃交手时左右腾挪的步法，似在哪里瞧见过。

　　是了，宋锦城叮铃铃脑中顿悟，这步法恰似景瑟绝技“一步天梯”。

　　只是蒙面人在平地所用，而景瑟常是攀岩登高，所以一时难以瞧出二者之同来。

　　但她敢肯定的是，眼前这蒙面人绝不会是常真师傅。

　　这人会是谁？

　　宋锦城眯眼打量那蒙面人，见他武功比之边肃略高一筹，两人来回数百招后，边肃已然落了下风。

　　宋锦城悄悄绕到一棵树后，寻了一处蔽体，本欲打算在适当时候助边肃一臂之力。

　　然恰在此时，她眼梢朝獓因兽的方向扫了扫，却发现原本躺在地上本该陷入沉睡的獓因兽已然微微张开了眼睛。

　　糟糕。

　　宋锦城心下急躁，知自己没甚功力，不比如生有御兽之法，更不比善圆将军功法深厚，所以，她吹奏的龙吟怕只能控制獓因兽一时半刻，是以獓因兽醒来不过是这片刻之事。

　　“边大哥，快走，”宋锦城朝边肃大吼，“獓因兽要醒了。”

　　獓因兽醒来，只会比前次更癫狂，宋锦城很肯定。

　　边肃自然听到了宋锦城的呼唤，随即一跃起身，将手中龙雀刀向半空里极速挥去，这一招是他近日参悟所得，并未与人对战过，所以他并不知这一招的威力。

　　刀气凛然，刀锋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边肃这一刀堪堪砍断了不远处两棵碗口粗的大树。

　　只是，那蒙面人似乎早已料到这招法的厉害，早一步避到了边肃的身后。

　　边肃身后空虚，待得发现，只觉为时已晚。

　　然而，下一刻并未如料想般被人从背后袭击，边肃惊异之下回头，却见那蒙面人已到至獓因兽身边。

　　手起剑落，蒙面人一剑刺向了獓因兽的腹部。

　　“嗷呜......”

　　凄厉的惨叫声在林间乍起，惊飞了栖在枝条上的鸟雀。

　　血顺着蒙面人的手蜿蜒滴落，然蒙面人却不曾停手，下一刻，蒙面人手中的剑已然穿透了獓因兽的胸膛。

　　一转一挑，不过半刻，一颗血淋淋的东西便自獓因兽的胸口处被剜了出来。

　　宋锦城与边肃都不妨这片刻间的变故，更是被这蒙面人狠辣的手法给惊到了。

　　血腥之气直冲脑海，不是第一回见死尸，更非心软孱弱之人，但宋锦城仍是被眼前这一幕剖腹剜心的画面刺激的几欲呕吐。

　　扶着树干，宋锦城捂唇干呕，只难过今日滴水未沾，此刻亦无从吐出。

　　而边肃，尸山血海里走过来，但求的是手起刀落，一击毙命的果决，就算是面对战场上的仇敌，他亦是给个痛快的了断，所以在看到獓因兽被生生剜腹的那一刻，他的神色也变了几变。

　　再看那獓因兽本是迷迷瞪瞪，在醒与未醒之间，却突受剜心之痛，这刺激之下让本在迷糊之际的獓因兽顷刻便清醒过来。

　　无人得知这獓因兽到底活了多久，但天长日久的享受日月精华的上古异兽，毕竟与寻常野兽不同。

　　即便被剖开了胸腹，它并未立刻毙命，反是惊怒之下，直立而起，上身血肉不堪，霎时便四处迸溅，其中一股血沫不偏不倚正中那蒙面人的双眼。

　　许是知晓蒙面人对它所做之事，獓因兽在疼痛之下陷入癫狂，却仍趁着蒙面人五感受碍之时，獓因兽前脚飞出，一下便踹在了蒙面人的胸前。

　　一报还一报，可獓因兽到底受了重伤，这一脚的力度仍是小了些。

　　那蒙面人武功极高，不过是被飞踹的后退了一丈远，可就这瞬间的功夫，也足够用了。

　　只见边肃瞅准时机，就在蒙面人刚稳住身形的那一刹，飞身上前，大刀挥出，直指蒙面人的手腕。

　　蒙面人刚被獓因兽踹了一脚，那胸口处受了些伤害，还来不及调息，就被刀风逼得又后退了一步。

　　宋锦城也从方才獓因兽被剜心的震惊里回过了神，知眼前蒙面人所来即为獓因兽的内丹。

　　而此刻，蒙面人手里那颗血淋淋的恶心的东西正是獓因兽的内丹。

　　宋锦城不是不知獓因兽内丹的宝贵，但她却从未想过要取内丹，就算她非良善之人，手中也有过人命，但活生生剖腹取丹这种事她还做不来。

　　可到了此时，宋锦城深知獓因兽是活不长了，内丹既已被人取出，那么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宋锦城见边肃偷袭蒙面人的那一刻，似心有灵犀般，寻机大吼道：“小心后面......”

　　蒙面人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很自然的被宋锦城这声小心恍了神，下意识的便回头去看。

　　同一刻，一刀不中，边肃又起一刀，这一刀直扑蒙面人面门。

　　蒙面人反应也快，右手中长剑立刻递出，“咣当”一声，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但蒙面人受了伤，体力自然受损，在边肃的逼迫下，身形极速后退，直至被逼至一棵树干间。

　　尽管如此，他另一只手中犹抱着獓因兽那颗血淋淋的心。

　　宋锦城见状眼尾挑起，露出一抹幽幽冷笑，袖口微抬，朝边肃轻轻道了一声，“边大哥攻他面门。”

　　边肃得令，丝毫没有犹豫，伸手便要去扯蒙面人的面巾。

　　蒙面人之所以蒙面，自然怕别人认出自己，于是在边肃伸手的同一瞬间，眼中急色微闪，扭头避过边肃的袭击。

　　只是，这一偏头，目光恰与宋锦城对视。

　　树杈间露出的少年脸庞，在斑驳的光影里散发出一种极为干净的光泽，如花靥，琉璃眸，本该给人以美好景象，但此刻少年的双眸里却无端的透出一股子玩味的笑来。

　　眼尾再扫过少年袖间，下一刻蒙面人心中警铃大作。

　　他丝毫不怀疑，少年想要他的命。

　　他想转身，然却被身前的龙雀刀死死压住，无奈抬眼，蒙面人终于开口，“我输了。”

　　低沉嘶哑，嘎嘎似鸦，想来是在极力掩饰本来的声音。

　　宋锦城不以为然，翘起唇角，笑的好不得意，朝蒙面人点了点下巴，“将东西扔过来。”

　　蒙面人似有不愿，但眼下形势不如人，于是也不拖泥带水，望了眼手中血淋淋的物什，目露惋惜之色，随后扬手一抛，在空中划过一道淋漓的弧线后落在了宋锦城脚下。

　　宋锦城先是嫌弃的看了眼地上血肉模糊的东西，又瞅了眼趴在地上已没了动静的獓因兽，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了几张树叶正要将内丹包裹起来。

　　就在这瞬息万变之时，那蒙面人竟忽然自边肃刀下挣脱，一个扭转身到了宋锦城面前，眼瞧着那被包裹着的内丹又要落入蒙面人之手，宋锦城也不慌张，只嘿嘿一笑，袖口微抬，只听“咻”的一声，随着蒙面人低低的痛呼声，就见一只白皙的手掌被一根尺短的袖箭钉在了地上。

　　蒙面人顾不得疼痛，生生将自己的掌心自袖箭上拔起，“噗嗤”声响，蒙面人的掌心霎时多了一个血洞。

　　此刻，就算那内丹近在咫尺，他依旧失了先机。

　　身后追兵已至，那龙雀刀着实厉害，他如今受伤未必敌得过，且前头亦有个端着袖口的人好整以暇虎视眈眈。

　　即便明白獓因兽的内丹对自己的重要性，但到底不想今日就丢了命，心下转过数个念头之后，蒙面人终究还是不甘的迅速奔离而去。

　　“哎，可终于走了，”宋锦城望着那蒙面人的背影，状若后怕的抻了抻袖子。

　　边肃收了刀瞥了眼宋锦城的袖口，垂眸未语，只掉转头去看獓因兽。

　　此刻獓因兽趴伏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下洇湿一片，分不清哪处是毛发，哪处是血。

　　“我若未催眠它，那人未必有机会取它内丹。”

　　宋锦城望着獓因兽，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那个只喜食裟罗树叶，神情慵懒安然，躺在善圆将军脚边的小怪兽，宋锦城突然有些歉疚。

　　“不怪你，说到底是人性的贪婪害了它。”

　　边肃沉默片刻，低声安慰宋锦城。

　　宋锦城闭了闭眼，蹲坐在了獓因兽面前，又自怀中掏出那个似竹笛的东西，缓缓吹奏起了龙吟。

　　清音袅袅，宛若九天，浮于万里。

　　本是兽身，却被人心裹挟，害了人命也害了己身。

　　可惜了这上古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