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92、道歉

　　杨略去学校的那天太阳大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邓临让杨略带把伞，杨略摆摆手说懒得撑。

　　“这么热的天，你中暑怎么办？”邓临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现在不是可以短信查分吗？发短信就不用出门了。”

　　杨略琢磨了一下邓临的话，多少有点不想让她出门的意思，赶忙给邓临算了笔账：“短信查询要五块钱，公交车来回车费四块钱，出门净赚一块钱。”

　　邓临看着说不动的杨略跑了出去，对着她的背影喊道：“那你早点回家，回来了再和我说考了多少啊。”

　　杨略和吴简章约好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见面。她去的时候恰好是快午饭的点，办公室里只有班主任一个人。

　　杨略进办公室前敲了敲门：“老师，我来拿成绩单的。”

　　“是杨略啊，我给你找一下。”

　　“麻烦老师了。”

　　“你拿了4个A+，3个A，还不错。”班主任翻出杨略的成绩单，递了过去。

　　杨略扫了一眼，结果让她有点意外。她本以为没做出最后一道大题的数学会是A，结果数学却拿了A+，语文，政治和物理是A。

　　“老师，我这个成绩——”杨略想问问自己还有没有希望拿奖学金。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杨略看向门口，吴简章走了进来。

　　吴简章跟长辈说话时声音很轻，杨略总说她偶像包袱太重，但她改不掉，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老师好。”

　　“你也是来拿成绩单的吧，等一下哦。”班主任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四十多岁的女人，但说话和声细气，笑起来又没有皱纹，说三十岁都有人相信。

　　吴简章瞄到杨略手上的成绩单，好奇地问：“你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杨略还在为考砸的语文纳闷，考试前大家都在说语文的A+是最容易拿的，但她怎么没拿到？

　　“来，简章，你的成绩单。”班主任找到了吴简章的成绩单，递过来的时候说，“你跟杨略都是4个A+，3个A。这个成绩可以拿奖学金，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档。”

　　“今天早上校方已经派人到宣传栏贴横幅了，你们等下回去的时候可以看看。”

　　杨略跟班主任道了谢，就拉着吴简章走了。她刚才没好意思直接问班主任最后一档是多少钱，生怕给老师留下贪财的印象。

　　杨略和吴简章走到宣传栏时，正看到一个女生和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吵架。

　　这个女生就是当时跟覃甜斥责杨略不正经的章文萍，也是暑假开始时覃甜让杨略装作不认识的章文萍。

　　“老师，是不是搞错了。我是5个A+，怎么会跟4个A+的杨略在同一档里？”

　　杨略怎么听都觉得刺耳。她大摇大摆地往正在争吵的二人身后一站，凭着身高优势看到了横幅内容：吴简章（4A+），杨略（4A+），章文萍（5A+）获四等奖学金2000元。

　　年轻的男老师疲惫不堪，他已经同这个女生讲得口干舌燥了，她就是听不进去。

　　“同学，你和我说这些也没用，成绩是教务处给的，我只是负责来挂横幅的。”

　　“你是老师，学生成绩和奖学金出问题了，你难道不负责任吗？”章文萍气得发抖，注意到了站在宣传栏边上的杨略和吴简章，开始向男老师追究更细节的事情，“而且为什么我的名字排在最后面？”

　　男老师被章文萍缠了老半天，好说歹说都说不动，索性破罐子破摔：“同学，你看到最底下那行小字了吗？同等奖学金排序以姓氏首字母排序，你要是叫安文萍，那我肯定你是第一个。”

　　“你……”章文萍气得想扇男老师一巴掌，但是手刚抬起来就被杨略握住了。

　　杨略用眼神示意章文萍，不要这么做，同时指了指宣传栏角上的摄像头。

　　如果被拍到殴打教师，那么这四等奖学金可能会消失。

　　章文萍不甘心，又觉得很委屈，甩开杨略的手臂后径直跑走了。

　　章文萍父母都是农民，一开始是种水稻的。水稻长得挺好，可村支书觉得甘蔗更好。

　　他为了动员大家种甘蔗，煞费苦心地在章家村村口拉了条横幅：水稻只能管温饱，甘蔗让人住城堡。

　　上了年纪的农民说什么都不肯改，村支书到章文萍隔壁家时被轰了出来，身上还有邻居大爷爱抽的旱烟味。

　　章文萍父母开门的时候，正巧看到邻居大爷拿着烟杆敲村支书的膝盖。

　　“莫来劝我。老子就那一亩三分地，都是要种烟叶子的。没有饭吃还可以活下去，没有烟你是要老子去死。”大爷咧着一口黄牙，清了清嗓子吐了口黏稠的黄痰，粘在村支书脚边，差点吐在他黑色的皮鞋上。

　　村支书嘴唇动了一下，还没说话，大爷又吐他的脚边吐了口痰：“种卵.毛甘蔗，老子不种。”

　　章文萍的父母是老实憨厚的农民，一家四口就靠种田养家。当村支书跟他们说种甘蔗能挣更多钱时，他们有点心动，但又十分犹豫。

　　“你相信我，我自己家也种甘蔗。国家要在这里建糖厂，为的就是推动产业发展，让我们尽快脱贫。但没人种甘蔗，糖厂就没有原料，没有原料怎么能发展起来呢？”村支书说得哽咽了，“上头要我以身作则，才能带动群众。可单靠我一个人，怎么足够？”

　　章文萍的父母相信了村支书的话，拔起水田里的稻苗，改水田为旱地，插上了甘蔗苗。

　　“女儿，你今年上高中了，爸要多挣点钱给你交学费。”章文萍的父亲搓着沾满了泥巴的手，黑色的泥土咬进了他的指甲里，无论冲多少次都冲不掉指甲边缘的黑色。

　　章文萍很懂事地说：“爸，我努力学习，考好了不用交学费，还有奖学金的。不用操心我。”

　　结果宜城今年迎来了罕见的暴雨，一连下了好几个月，恰巧是甘蔗积累糖分的时期。甘蔗成熟的时候，村支书来了章文萍家里。

　　村支书的眼底黑了一圈：“你尝过自家种的的甘蔗没？”

　　“没有，你不是说可贵了？一斤十块钱哩。”

　　“尝尝。”村支书从身后摸出半截甘蔗，“我刚从你家田里掰的。”

　　章父本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乖乖照做了。他咬掉甘蔗的皮，啃了一口，咀嚼了几下，面色变得像猪肝一样。

　　村支书黑着脸问：“什么味道？”

　　“淡得像水。”章父吐出甘蔗渣子，眉头扭在了一块，“这怎么卖出去？”

　　“这样的货，糖厂收不了。”村支书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年我们没有经验，等明年，明年我们一定发财。”

　　章文萍听父亲说今年家里的没有收入时，还安慰家里人：“爸，妈，我有奖学金，今年我养活你们。”

　　可是看到宣传栏上的大字，章文萍开始发抖，抖得像个筛子。四等奖学金2000元，三等奖学金5000元，她要是再多考一个A+，那就能拿三等奖学金了。3000元的差额，那是父亲种地一年的收入。

　　一定是学校搞错了。章文萍在心里暗示自己，自己的5个A+应该和6个A+一样拿三等奖学金，而不是和4个A+一起拿四等奖学金。抱着这种想法，她揪住了贴完横幅正要离开的男老师。

　　但她从这个男老师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鄙夷，他在鄙视自己，他在鄙视从农村出来的自己。章文萍是自卑和自负的结合体，她不允许别人看不起自己的身份，同时又会为自己的身份而害怕遭到鄙视。

　　于是她恼羞成怒地和他吵了半天，最后还露出了那样的丑态，还被讨厌的人看到了。章文萍逃走了，留下杨略，吴简章和年轻的男老师站在原地。

　　“同学，谢谢你。”年轻的男老师对杨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跟她解释半天，她还不听，最后竟然还想对我动手。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没有素质了，得加强学习啊。”

　　杨略冷漠地盯着男老师，盯得他有些毛骨悚然。她掏出手机，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小心滑到录音功能了？简章，刚才是不是有个老师说他只负责挂横幅？这个年头会挂横幅就能当老师了，好轻松哦，我们去教务处问问学校还招不招老师。毕竟我长得高，比某些人更适合挂横幅。”

　　“你……”男老师伸手想要夺杨略的手机，但是被杨略闪身拉开了距离。

　　“摄像头在拍呢？”杨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增添了一项性骚扰女学生的罪名。”

　　男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想干什么？”

　　杨略脱口而出：“道歉。”

　　我哪里惹到这个人了？难道她是刚才那个女生的朋友？男老师皱着眉头，正迟疑，又看杨略扬了扬手中的手机，一咬牙对杨略说：“对不起。”

　　“你和我说干什么？”杨略指了指从教学楼厕所出来的章文萍，“你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