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85、故地

　　除开一周一次的周日假期，住校的学生平时鲜少有机会外出。杨略发现吴简章的请假理由是家中有事，便麻溜地换了套衣服。

　　杨略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 恤，上面印了只灰色的松鼠，这是杨大行去医院检查时给她买的衣服。她披上新买的橙蓝格子衬衫，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说：“我可以说我是你的表姐，特地来接你回家的。”

　　杨大行去世后，邓临对杨略有求必应，一改往常的艰苦朴素的作风，给她买了两件长袖衬衫。杨略自己在网上挑的衣服，她买衣服喜欢买同款不同色的。为了迎合邓临的喜好，她没敢选黑白灰，选了一件橙蓝和一件红白的格子衬衫。

　　邓临插入网银U盾付钱的时候白了一眼杨略：“你选的这衣服跟桌布似的。”

　　杨略脸上堆着笑，恨不得邓临马上输入付款密码：“像桌布挺好的，以后不穿了还可以放家里当桌布，物尽其用。”

　　“你在学校好好的，不要和别人打架。”邓临话锋一转，叹了口气，“给你买点新衣服，要让那些亲戚知道，我们不靠他们的救济也能活。”

　　杨略收起笑容，眉头绞在一块儿：“妈，是不是婶婶说你了？”

　　“没有，没人说我们。”邓临低下了头，抹了抹眼睛，“我只是觉得，委屈你了。上次你姑妈拿了很多表哥表姐的旧衣服过来，说让你挑挑有没有合适的。”

　　“那些衣服很多都褪色了，裤子松紧带也坏了……我们家再怎么穷，也没有到这种地步。我不希望别人看不起我们。”邓临抬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你爸去世的时候我哭了太多次，好像把下半辈子的眼泪流光了，现在眼睛干得厉害。”

　　杨略握住了邓临的手，摇了摇：“以后我们直接说不要就好了。你别难过，伤心的眼泪都流走了，是好事。”

　　邓临后来怎么回答的？好像是“但愿如此。”杨略回忆的时候刚好站在镜子前，吴简章以为她在对着镜子臭美。

　　“表姐，再不走，中午放学的时间就到了。”

　　“我已经好了，你衣服换了吗？”杨略转过头来，发现吴简章换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不对，你怎么又换了件衣服？”

　　吴简章早上离校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色荷叶边衬衫，正式得让杨略以为她请假回家是要出席什么仪式。

　　吴简章把束着的头发散了下来：“换件衣服，换种心情。而且如果我穿得太成熟，保安也不会相信你是我表姐吧？”

　　门口的保安看到盖着印章的请假条，没有多问，摆了摆手示意杨略和吴简章离开。

　　“因为是我要你陪我去，所以我来出车费。”杨略提前和吴简章打了招呼，往公交车投币箱里丢了四块钱。

　　这边姑且能算是始发站，所以车上空荡荡的。杨略直奔车尾的座位，坐下后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吴简章一起。

　　“我们到城中宾馆下车，然后再走一节路，可能要走二十分钟左右。”杨略看着车窗外碧绿的树叶，伸了个懒腰，“虽然已经到秋天了，但是仍然没什么感觉。”

　　吴简章顺着杨略的视线，比起树叶，她更在意杨略长得有些凌乱的发尾。

　　她转头不再看杨略，应了句：“南方是这样的，没有明显的四季更替。”

　　“说得好像你去过北方似的。”杨略笑了笑，把手伸到了车窗上方的出风口，“根本没开空调，还收两块钱，太过分了。”

　　吴简章有些疑惑：“公交车不一直都是两块钱吗？”

　　“我小学的时候只要一块钱。”杨略撇了撇嘴，“后来才变成两块钱的，司机说装了空调，多出来的一块钱是空调费。现在又没开空调……”

　　吴简章听完，以为杨略觉得热，正在为吹不到空调发脾气。于是她对着杨略的耳边吹了吹风：“别生气了，我是空调。”

　　杨略没想到吴简章会突然吹气，痒得她连忙捂住耳朵：“我没有生气，你不要吹气。”

　　“头发长了，觉得热吗？”

　　杨略看着披着长发的吴简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头发快到腰的人问一个头发还没到肩膀的人长发热不热。

　　“我没有觉得热。”杨略被吴简章盯得脸红，又闻到她身上的清香，突然有些害羞，“我只是有些喘不过气，车里有点闷。”

　　吴简章指了指车窗：“要不要开窗？”

　　杨略将脸转向窗外，庆幸现在不是晚上，不然车窗上就会倒映出脸红得像发烧的自己：“装空调后他们把车窗都焊死了，怕开空调的时候有人开窗，浪费钱。”

　　“好小气。”吴简章顿了顿，问了一个她很关心的问题，“你……什么时候会去剪头发？”

　　吴简章喜欢头发长一点的杨略，绝没有想把发夹借给她的私心，而是单纯地觉得那些凌乱的发尾很可爱，很想用梳子把它们梳整齐，再长一点还可以给杨略扎个小辫。

　　“近三个月应该不会再剪。”杨略想起了邓临和那些亲戚交代的事情，闭上眼睛说，“我爸去世了，我要守孝，不能剪头发。”

　　吴简章还没来得及说话，杨略说到站了，催促她下车。

　　“节哀顺变。”吴简章干巴巴地挤出这句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冷漠，她不知道应该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才能安慰杨略。

　　她牵起了杨略的手，同时挠了挠她的手掌心。

　　“没事，我现在已经没那么难过了。”杨略想起吴简章之前说挠是特别的安慰方式，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倒是你，不许说自己是多余的。”杨略拉着吴简章走到一座大桥前，桥上的人行道很窄，不能两人并肩走，“你跟紧我，不要走丢。”

　　“我以前就住在桥对面的白龙公园旁边。上幼儿园的时候天天要过这座桥。”杨略自顾自地说着，说完又拍了拍脑袋，“忘记你是外地来的了，你可能都不知道我说的地方。”

　　“我在这里上过幼儿园，不过没念完就转学了，你说的地方我确实没去过。”

　　杨略转身对吴简章眨了眨眼：“没去过挺好的，正好带你逛一逛我的老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过多久走到了一个广场上。

　　“这里是喷泉广场，平时要节约用水所以不喷水，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喷一下。”杨略踩着喷泉广场地上的铁框，“我妈以前不让我踩这些铁框，说万一陷进去就难办了。”

　　“那你还踩？”吴简章老老实实地走在实心的方格地板上。

　　“因为我是不听话的小孩。”杨略笑了笑，拉着吴简章往旁边走。

　　“我小时候最爱玩蹦床了。我妈说她恨死蹦床了，因为我穿着完好无损的新袜子进去，再出来就变成露趾袜了。”

　　吴简章安静地听杨略说着，她看到杨略用怀念的眼神环顾四周，知道这地方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无论什么人，进了蹦床都是平等的。我站在蹦床中心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宇宙中心，我可以一直跳不停歇。我还特别喜欢吓别人那些刚开始玩蹦床的小孩，站都站不稳，我在中间狂跳，他们抓着蹦床边缘的网狂哭。他们哭得越厉害，我就越兴奋，觉得自己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我好厉害。现在想想挺恶劣的，我从小就是这么恶劣的人。”

　　杨略说完，有意松开吴简章的手。她的眼神在告诉吴简章“我是一个坏小孩，你确定还要和我玩吗？”

　　吴简章没有放开杨略的手，她又挠了挠杨略的掌心。

　　“白天，蹦床不摆摊。我们去那边看看吧。”杨略收起了质问的眼神，转而露出温和的笑容。

　　原本记忆中的游乐设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超市。

　　“这里原来有碰碰车，一群人开车撞来撞去的地方。我妈不敢玩这个，每次都是我爸带着我玩。每次撞了别人，还没开心几秒，就会被其他人撞到。”

　　杨略故作轻松地说：“这个项目哪里好玩呢？我说不清楚，主要是刺激感吧？大人平时开车要遵守交通规则，但遵守规则很累，所以想要一个可以不遵守规则的地方。玩碰碰车的基本都是大人，他们还打着小孩想玩的幌子，我看到过好多在碰碰车上哭的小孩，但没见过不笑的大人。”

　　二人往前走，杨略看到了小时候最喜欢的游乐项目。

　　“这个小火车还保留着，我们一起坐吧？”要知道她小时候哭着拖着邓临的脚不让走，只为在一个晚上坐三次小火车。

　　吴简章看着彩色斑斓的卡通小火车说：“好幼稚。”

　　杨略有点委屈：“不坐就算了。”

　　“可是我以前没坐过，所以我想试试。”

　　吴简章诚恳的语气让杨略眉开眼笑：“想坐就要坦诚一点嘛。”

　　“就算我坦诚，也没有人会听我在说什么。”

　　杨略察觉到吴简章的低落，开口说：“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那些不在乎你的人已经消失了。好像也不能说是消失，就是现在他们不在你的身旁，你可以说给在你身边的我听。我不善于表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简章歪着头盯着杨略不说话。

　　杨略被盯得不好意思，但她觉得自己必须直接一点：“直白地来说，你可以对我坦诚，我会听你的话。”

　　吴简章听了之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们一起坐小火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