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46、涂药

　　工厂附近的住宅区向来省电，只有小区入口的门岗亮着一盏白炽灯。门岗保安大多数都是从厂里退休的员工。他们退休了不肯闲着，总想找点事干补贴家用，刚好门岗缺人，厂里就顺带安排了。

　　杨略飞奔着跑过门岗，还不到晚上九点，看门的大爷倒在藤椅上直打瞌睡，真不知道他是来看门的还是来睡觉的。

　　水性笔，尺子和圆规即便被装在笔袋里，跑步引起的书包晃动还是会让它们发出嗙嗙的摩擦声。杨略大步流星地跑过，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大爷。

　　大爷猛地惊醒，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本来想骂几句是谁不长眼打扰他睡觉，却看到覃甜跑过他面前。覃甜的母亲是厂里的工会主任，万一她把自己看门睡觉的事情抖落出去，这饭碗指不定就没了。

　　于是他嘴里的国骂变成了一句叮嘱：“天黑，小心点走路！”

　　杨略为了甩开覃甜，不走大路，专门挑些草丛小道。这些小路都是她送牛奶的时候发现的捷径。夜间的住宅区悄无声息，杨略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双手一撑，越过一堵围墙，蹲在墙旁边的大树后喘着气。

　　大概过了五分钟，杨略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心想覃甜肯定是没跟上自己，便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杨略一直往后颈抹风油精，涂的次数太频繁，搞得她附近都是一股风油精味。张弘辉以为杨略抹风油精是为了提神，不由得感叹年级前十就是了不起，太自律了。

　　可杨略高大的形象在张弘辉心里并没有保持多久。课间，杨略扯了扯吴简章的衣服想让她回头看自己一眼：“吴简章，帮我看下。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脖子好痒。”

　　张弘辉忍不住开口问道：“所以你上课一直抹风油精不是为了提神啊？”

　　“不是啊。”杨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你闻到了？”

　　“风油精王子怎么了？”吴简章转过身来，关心之余还不忘调侃杨略，“这一片都被你变成了风油精的国度。”

　　杨略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有很大味道吗？我没感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我们周围这一圈，除了我们仨，其他人下课都被熏跑了。”张弘辉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着，说完就趴在课桌上打了个哈欠。

　　杨略本来想问张弘辉怎么没被熏跑，只见他从课桌上胡乱摸了本书，整张脸埋进了书里。

　　张弘辉砸吧着嘴，新课本的油墨味比风油精味强多了。在教室里，课本是枕头的替代品。张弘辉睡觉前还不忘叮嘱杨略：“上课了叫我，我要去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

　　“希望你不要在知识的海洋里梦游。”杨略将自己的板凳拉向过道。上次张弘辉睡觉的时候突然挥动了一下手臂，手肘恰好撞到杨略的腮帮子上，直接给杨略撞懵了。

　　那次肘击让杨略的腮帮子肿了一个星期，在彩票店吃晚饭的时候那些客人都问她是不是得了猪头肥，气得她饭都吃不下了。她可不想再遇到和上次一样的事情，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杨略看吴简章还坐在座位上，后颈痒得难受，忍不住乞求道：“你过来帮我看看嘛。”

　　吴简章今天来得晚，没来得及买早饭。她本打算第一节下课后去小卖部买个面包，但杨略叫她，她又没办法置之不理。

　　杨略的手指勾着衣领，将其往后带。吴简章瞥到了她上次见到过的黑痣，痣的旁边有几处红肿的地方。她鬼使神差地用纤细的手指按着杨略脖子后的红点，能明显察觉到是肿块。

　　“痒不痒？”吴简章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杨略没有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多半是不疼。

　　杨略本来只想让吴简章帮她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直接上手了，弄得她叫苦不迭：“痒，一碰到就痒。”

　　吴简章听完后没有继续触碰患处，改用手指扯着杨略的衣领。她突然凑近到杨略的脖子后面，开始认真观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热的鼻息扑在杨略的后颈上，一股与原有痒意不同的痒袭卷了杨略全身。杨略微微侧过头来，发现吴简章在凑近观察自己的脖子，没办法直接推开她。

　　杨略感觉后颈上有一万只虫子在爬，她声音颤抖着问吴简章：“你看出来是什么东西了吗……”

　　吴简章只是放开了手，杨略却感觉她像是放开束缚在自己脖子上的粗绳。刚才吴简章拎着她领子的时候她大气都不敢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死。

　　杨略做了个深呼吸，平静后才问吴简章：“所以你看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简章觉得那红痕眼熟得很，像极了她之前陪杨略在操场散步时被咬的痕迹：“看着像被虫子咬了。你是不是去了什么植物茂盛的地方？”

　　“我没有啊……昨天和你们分别后坐车回家……”杨略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想起昨天晚上她为了躲覃甜在草堆旁蹲了几分钟的事情。

　　吴简章看杨略突然愣住了，以为自己说得不对，又推测道：“又或者是你睡着的时候，家里的蜘蛛在你的脖子上撒尿了？”

　　“你在说什么鬼……”杨略听到后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听着怪恶心的。”

　　吴简章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嗯？你家里人不会这样说吗？我小时候要是突然长什么疹子，我家里人都会说可能是被蜘蛛的尿溅到了。”

　　“普通人家里哪会有这么多蜘蛛啊？又不是住在盘丝洞里。”杨略撇了撇嘴，“突然长疹子原因太多了，可能是过敏，虫子咬了之类的吧……”

　　吴简章瞄了一眼教室正中的时钟，现在去小卖部已经来不及了。她故意地用好奇的语调质问杨略：“那你懂得挺多，怎么还要我帮你看呢？”

　　杨略摆出一副深沉的样子，叹了口气：“医者不能自医，所以要借助你的力量。”

　　“那我说的你又不信。”吴简章走回自己的座位，在抽屉里翻找着上次没用完的药膏。

　　杨略看吴简章头也不回的走到了座位上，以为吴简章生她气了，顿时开始在脑内组织起道歉的语言。

　　“喏，这个药膏挺好用的。就是味道有点刺鼻。”吴简章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玻璃罐放在杨略桌上，“上次我被虫子咬了就是涂了这个。”

　　杨略庆幸自己没有养成看到吴简章的脸就说对不起的习惯。她双手捧着药膏，故意颤抖着，就差没挤几滴眼泪了：“谢主隆恩。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吴简章心里觉得杨略好笑，但表面上还是绷住了，她故作严肃地说：“杨略，不想擦就还给我。”

　　杨略看吴简章的肩膀动了动，以为她要抢回自己手中的药罐，连忙往后靠。

　　“我擦，我擦。”杨略边说边拧开药瓶。吴简章果然没有骗人，杨略一拿掉盖子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凉味，冲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速战速决，不然上课了周围的人都回来了闻到这味道，说不定要怎么谴责她。杨略用右手食指挖了一大块药膏，将沾着药膏的手指挪到脖子后时，突然停下了动作。

　　吴简章疑惑地看着呆滞的杨略，问：“你怎么停下来了？”

　　杨略憋红了脸，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求，于是说得十分委婉：“那个……刚才你也看到了吧？我被咬的地方好像有点多。连成一片了我觉得我脖子后都是肿的，所以我分不清到底是应该涂哪里……”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吴简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站起来后朝杨略的方向俯下身子，一只手握住了杨略沾了药膏的食指。

　　此时此刻的杨略就像是皮影戏里的影人，任吴简章摆弄她的手指。吴简章的手一如既往的凉，杨略的手指上沾着冰凉的药膏，又被吴简章的手握着，就像是浸泡在冰水中一样。

　　杨略的本意是让吴简章帮她涂药，不是吴简章拉着她的手，用她的手指涂药。虽然过程与预想有所偏差，但至少都收获了想要的结果。

　　涂完药后上课铃声刚好响了，吴简章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发觉自己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真没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吴简章将散乱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恍然间闻到了药膏的味道，还以为是刚才自己凑得太近不小心沾到了杨略身上的药膏。